65 见桑忘榆
萧关黯黯,平沙没日,黄尘乱蓬蒿。遥连塞外悲风切,见桑忘榆,始知笳鼓几万里,山川无边际。 你算老几?这可谓是中原一出无理而无解的命题,较之鸡兔同笼、割圆为方更加难述,却为单桓多方求索。 塞下月高,剑光似的白光净清出一条窄道,远远延至燕山戈壁,苍茫的长风中似有山崖上风蚀下的土砺。单桓支臂倚立在帷帐边,今夜无事,他只是讨闲替人把风来的。 单桓从帷帐的阴影里探身看了眼站在月光下的两个人——他同父异母的兄长赫连渡在手口并用地对族中牧羊的哑女迟素比划着什么,兴至之处总要高声,大喇喇地全然不介意耳语密话被单桓听去。 单桓百无聊赖地四顾,望月数星之际,忽被抖擞精神疾走而来的赫连渡拍了肩膀,这才侧身瞧见已然孤身离去的迟素,称奇道绝地拍拍站累的腿,问赫连渡道:“你不去送送人家?” “啊?这么近送啥。”赫连渡天奇地怪地盯着单桓,继而顿悟道,“我懂了,送她的路上可以提醒她明早送羊奶过来,还是你聪明。” 单桓见惯不惊地看了眼赫连渡,不教之教地叹了一句:“那至少也要和人家说,今晚的月光会如我伴你回去的。” 单桓和赫连渡判然不同,却是能说到一起的,让人不知是广漠之中人心本甚异,还是世间人本就是只有不谈心事才能相言。 单桓看着赫连渡拍了拍帐前熟睡的老狗,急不可待地钻入帷帐欲睡,自己只是哂然一笑,席地卧坐去数天幕的星星。夜空如宴席,星如撒豆其上,若人死成星,这瀚海西疆可真是片恶土。 时至今日,单桓早已不去问族中老人自己是否有个早夭的同胞jiejie,也知道了何为缄口不言,或是说学懂了说些让人开心的话。 单桓曾有很长时间一直去问赫连渡的那位疯傻的母亲——阿曼,对方磕绊口齿完全无法对话,却是比那偏执成恶徒的父亲铁骊要好上许多。 阿曼原是该是单桓叔父的遗孀,被铁骊抢来时才疯的。 口耳相传温宿王室的血脉里最为尊贵的一支可通百兽之语,当尊为王,可这一本领却在铁骊这里断了,至此他便近乎癫狂地维持着自己的威望,并执着于此与许多人生了很多个孩子,却只有与前王遗孀生下的赫连渡一人真正能通兽语。这般讽刺到仿佛当头棒喝,铁骊受此番刺激更加狂悖无道地如兽交授,儿子留待后看,女儿悉数卖给中原商贾。 一个恶棍和一个傻子,为何却能生出通晓兽语的万灵之人,单桓至今百思不解,也不懂为什么自己的母亲可以同骆驼讲话自己却全然不懂。果然自己血脉里就是一个恶人。 单桓问过艾尔肯,同骆驼说话是何感,这位单桓城里的巫医、自己的母亲却只是说这是一桩幸事却最终招致祸端,然后成为城中瘟疫死的唯一一位。城中长老将艾尔肯的遗卷交给单桓,书中分明有医治之法,只是医者想去死罢了。 单桓不知母亲隐衷,故而难承其志;鄙弃父亲所为,也无法做一个鬼怕恶人;更无法如赫连渡一般,成为一个过时的实心人。 “赫连桓其人能言善伪,二殿下还是留心一寸为好。”允羲河用石杵在药臼中磨药时,还是在思量下说了这么一句,而萧白珩添药的手分明抖了一下。 “允将军对这个一同作战的战友似乎评价不高。”萧白珩低眉笑笑,拈起掉在桌上的甘草掷在一旁,看向允羲河时的神情却有些黯然。 “小王爷会是一把好刀,我们却并不是很说的来。”允羲河起身将掺了甘味药草的红豆包递到端坐在一旁的萧琬琰手上,心中惴惴却不知对方会否肯吃。 “单桓城,在哪?”萧白珩一面将磨成细砂的药粉收入油纸包,一面起身同允羲河一齐看向正叼咬包子的萧琬琰。 允羲河看着萧琬琰咬下一小口面皮,正待吃馅,一时心下紧绷却仍要佯作无事地回萧白珩道:“是西域诸国与西戎交界处的小城,城中人少,且大多为同族,是亲近中原的,去往西域的客商为免受西戎sao扰,总会在单桓城歇脚。” 萧白珩听闻此言不置可否,只是暂时搁下此事与允羲河一同看向萧琬琰。 萧琬琰原本捧着红豆包一小口一小口地咬,这下被两人盯着只能壮士断腕似地掰开一半递给允羲河,又见萧白珩蹙眉这又分了一块递给他。 “琰琰不喜欢吃?”允羲河抬手闻了闻豆沙馅,自觉没有药味,反不知萧琬琰为何就不吃了。 “羲河哥哥你一直看着我……我猜你是饿了,我给你一半二哥就要瞪我,可能二哥也饿了……呜我是不是吃的很多……”萧琬琰委委屈屈地看着自己剩下的小半块红豆包,鼓着腮一口咬住。 允羲河见状赶忙倒了杯水替他喂着,还将腰围的玉带解下来替他顺气。 萧白珩哭笑不得地放下包子,蹲在床边摸了摸萧琬琰皱起来的小脸,宽慰道:“小琰现在是两个人……”萧白珩伸手抚了抚萧琬琰圆鼓鼓地腹部,忽而在腰侧一按,再端看之下,惶恐意怯地看了眼允羲河,也顿然了悟在柳荫夹道上单桓所说的,自己将会再去找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