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山风渐
距离毕业考试已经过去几周时间，最终的成绩排名仍未出来。尽管如此，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称，可以衡量各个学员的表现。演练中，beta天才狙击手的表现无疑是最为抢眼的。最终有效距离达834星里的最大射击数量记录和罕见的一弹双孔成就，一举刷新了军理历年优秀学生的记录，让一同参赛的他校学生也印象深刻，并成为了后来军理历届教官们津津乐道的传说。 beta必定是榜上有名的。说来惭愧，那些多多少少在心里抱过看不起beta心思的学员，现在都要重新调整自己的看法。他们或许应该重新考虑上天赐给每个人的天赋。军校高层的训练计划而言，也要重新思考不同兵种之间人员的安排，对后面的军校改革影响深远。 校网上先是公布了人名的排行，一时间吸引了无数的人登陆校网观看，差点造成服务器瘫痪。只是人名背后的具体数值一栏仍然空白，学生们猜测可能因为后台仍在计算，无法全部显示，而基本的排名已经看到了。 于是张斐看到……排在第一名的，是一个灰掉的名字。一见到那个名字，所有人都有些沉默，张斐也不例外。那种让人无法忍受的窒息感扑面而来，仿佛掐着脖子把人按到地上一般。霎时间，从初见时的轻妄，到最后逝去时的力道渐渐松开，都仿佛在一秒钟内轮番重演。把他的名字留着……或许是军理最后残留的一点人文关怀。 这或许也是，建校以来，除了战争年代，军理少见的灰掉的榜首名单。 从那种让人逃避的幻象中抽离出来，张斐不去想他身上或许背着另一个人生命的事情。因此见到自己的名字时，少了许多喜悦，只匆匆扫一眼，而名字后面空白的数值，始终引起他莫名的不安。 在莫名的，系统迟延三个小时后，总分终于出来了。这确实是有点奇怪的故障，因为既然已经确定了排名，不可能不知道分数，然而…… “第一名，蒋旭，总分13797.3。”所有人都不会有意见，因为这是实至名归。 “第二名，张斐，总分 / 。” “第三名，顾时予，总分12794.6” “第四名，……” 不仅蒋旭，所有在演习事故中遇难的学员都有分数，但惟独……只有仍然活着的beta一人，他的分数没有显示出来。即使你在校网里查询，得出的也是“不予公布”四个字而已。 “这是为什么！？”张斐禁不住问。而学生们也纷纷在排名下面留言，“怎么回事，斐哥的分数没出来？”“我还想看看破纪录能加多少分呢……”“系统坏了？那怎么别的都出了？”“问问教官，有没有点内幕消息？”尽管学生们猜测颇多，校方仍然是稳如泰山。而学生们谁也不知道，在排名公布前的三个小时里，校方会议室里经历了怎样一番挣扎。 “我不会允许他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绝不会允许——旭儿没有走过的地方，他可以这样安然无恙地走下去！”omega贵夫人歇斯底里地说。 人人都说omega柔弱，却不知，柔而不绝，韧极反刚。齐校长劝说蒋夫人冷静：“蒋夫人，您平静一下，我和您说过，这是一次意外……” “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omega红着眼眶，“旭儿最后是抓着他的手死去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旭儿会死吗？他是代替了谁死去……” 劝说一个头脑固执的omega是星际最高科技成就奖都无法解决的事情。齐校长只能换个说辞：“蒋夫人，张斐真的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学生，他刚刚破了我们学校的最高记录，是前途无量的狙击手，未来在军界上……” “他只是一个校妓，不是么。”看似柔弱的红唇，毫不留情地吐露出尖刻的话语。 齐校长沉默，他隐含未说的话是，如果您的儿子，甘愿为了救他而死去，其中隐含的情感，或许是与您现在想做的事情背道而驰的…… 蒋军长说：“开除他。帝国的军队里，不应该有这样惑乱人心的存在。” 齐校长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作为军理的校长，齐校长也有自己的脾气和坚守在，这也和军理的特殊地位有关。几乎所有军界高层，都是军理出身。真的逼急了，军理同样可以硬杠而不顾及军方情面。 “难道他就可以这样毫发无损吗！”蒋夫人眼睛快哭坏了，“我的孩子因为他死了，我听说他还怀着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 双方就这样反反复复拉锯，因为军界的施压，齐校长一次次扛着压力。校内关于毕业事件的处理也反反复复开了许多次会，都没能定下来，齐校长面前的烟灰缸烟头已经攒了一堆。 “我的学生这么优秀，怎么能因为一个omega的无理取闹开除！？开玩笑吗？蒋黼（蒋父）脑子进水啦！800星里的临场发挥啊！一弹双孔啊！把他扔战场上能给我换回一个南斗指挥官的人头！”一个头顶光亮的校方高层说道。 “现在不是我们愿不愿意做的事情，而是我们能不能做下去的事情……”一个带着白手套的军需官啪啪啪地拍着桌面，想从一片嘈杂中扫出部分安静，“军部那些狗崽子舔得比妓子都快，说着就要断我们明年的新型能源供给，削减开支，原先谈好的几项合作现在也支支吾吾，没了下文……” 一个校委员马上急了：“军部给点脸色我们就下跪，我们军理都成什么了！？他们养的狗吗？不行，我觉得不成，我们必须坚持到底……” 齐校长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只一根根抽着烟，听众人的吵闹。 一个懒洋洋的年轻人说：“不说那些，现在问题是，军部抓着我们军理自己的规定让执行，不行的话就上军事委员会裁决，这怎么处理？而且……不能再拖下去了，成绩必须要公布了……” 齐校长放下了手上的烟，问：“什么规定？” 年轻人递过一本手册，说：“。上面说了，身体不合适参加战斗的不能参加军事演习，比如服用过量药物，比如重伤未愈，比如心理状态异常，比如……怀孕。” 头顶光亮的校方高层马上骂道：“这什么破规定！？军校都是alpha，哪来的孕妇！除非……”说着他也住口了。 年轻人耸肩：“二十多年没更新过了，谁知道当初制定时坏了什么脑筋？现在看来也未过时，涵盖的情况还是挺全面的，哈、哈、哈！”讽刺地干笑了几声。 讨论来讨论去也没什么结果。作为军理校长，齐鸣在各方势力的角逐中纠缠更深，对帝国高层的权力斗争有着更深的体悟……他原本希望，军理能够一直以一种半入局的身份，游走于校园和权力的疆场之间，但始终如逆风秉烛……如何处理好目前的事情，需要他极高的政治智慧和胆量。 乌烟瘴气的军事会议开到最后，齐校长烟抽完了，拍板做了最后决定：“不能开除！”而其他事情，则以后再说，使出了一个“拖”字决。因此便出现了开头一幕，公布了beta排名，却罕见地未公布分值的情况。以后留有余地，无论进退，都还有依据可循。 ＊ 一道灯光照在张斐沉重的眼皮上。 他费劲地睁了睁眼，又晃了晃脑袋，才从那种异常的昏沉中清醒过来。而作为一名狙击手，他迅速感觉到了空气里漂浮的危险因子，手腕一晃动，金属环撞击的声音就在空房间里回荡。 “抱歉，张同学，要以这种方式请你过来了。毕竟上次的经历……不怎么愉快。” 张斐又眨了眨眼，从模糊的视线中分辨出一个人影，还是熟人——上次审讯过他的军部官员。 “可能稍微有点不适，请你忍耐一下。” 张斐动了动手腕，手铐撞击在水管上，这种虚伪冷淡的话语……张斐冷笑一下：“我记得我并不是一个犯人。” “但是你是一个狙击手。为了我们的谈话能够稳定进行，只能采取一些特殊的手段。”张斐上次逃跑的经历，显然给军部提了不少醒。 “和他废话那么多干嘛……小娃娃，上几下电击棍，什么都说了。”又从监牢外走进一个脸上横着刀疤的高大alpha，穿一条宽松的军裤，进了审讯间就开始抽烟。 “这里是我的审讯间。”淡蓝色军服的军官站起来说。 “现在不是了。上头派我来插入这个案件。”刀疤alpha说，看张斐的眼神非常不善。门外又陆陆续续进来一些人，都是这个新来的alpha带来的。 看来情况有变……不知道军官和alpha之间谈了什么，最后他们只能共同坐下来，开始审讯。 “我们只有三个半小时的时间，作为合法拘禁期间。”淡蓝色制服的军官看了看手表说。 “足够了。”刀疤alpha坐了下来，两条长腿架在桌子上，看张斐的眼神，有些神秘。 张斐觉得胃中非常地翻腾……想吐。这个新进来的alpha，他的信息素，带血。绝不是一个安全的人。张斐望了望布满蛛网的天花板，关注他的人，越来越多了。 “这个，弗兰克思·德·巴罗爵士，是你什么人？”军官拿出一张照片说。 张斐看了看上面那个面容深刻的陌生男人，摇摇头。 “他是你的父亲，你知道吗？”惊讶如同密布的蛛网一般迅速扩大开去，像在瓷器表面布了一层裂痕。张斐惊讶了一瞬，但过了一会儿又摇摇头，甩掉额上的汗水。尽管他有过幻想，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那始终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罢了。万万没想到，他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得知自己的身世，或许他还该感谢军部？ 官员继续排出几张照片，有这位年纪颇大的巴罗爵士，进出南斗各类高级聚会的照片，以及他与一些南斗社会名流的合影。张斐看着这些照片，心中的裂痕却越来越扩大，这些陌生人，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是造成他现在被拷在审讯室里的原因吗？ 韩遂啊韩遂……如果现在是你，会怎么办呢？ 终于，在那些散落的照片中，张斐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瞳孔缩了缩。这一变化，自然也为审讯室内的其他军官发现。作为狙击手，过目不忘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是基本素养…… 就是那个……曾经在MP－14上出现过的，递给他一个圆球的男人。是那个……在山洞中恍惚叫过他一声“弟弟”的男人。张斐想起蒋旭曾经气急败坏地说过“这是一个麻烦，麻烦！”哈，他那时是那样置之不理，现在总算知道了什么是“麻烦”。 军官看到他神情的变化，说：“这是巴罗爵士的长子，费尔南迪斯。” 张斐眼神空洞地看着头顶上老旧的灯光，他现在还不是蛛网上的猎物？如此偶然的情形下，得知自己的“父亲”和“兄长”，在他看来，也是“麻烦”二字而已。 空旷的脚步声回荡在审讯室里，是alpha军人厚重的皮靴。他靠近张斐，冰冷的金属质电棍抵在beta的下巴上，他被迫抬起头来，眼眶里有些生理性的湿润。 “听说你是……一个挺强的beta？”电棍压在beta的红唇上，变白了又松开，只留下慢慢恢复的血色和酥麻的疼痛感。 “不要来到alpha的世界，这里，远比你想象中肮脏和邪恶……”alpha无机质的目光代替了头顶上的灯光，成为一种冰冷的光源。张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睫毛慌乱地眨动，alpha忽然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凶恶地说：“说不说！” beta渐渐陷入窒息之中，手脚绝望地挣动，一直坐着的制服军官站起来，说：“等等！我们说过，不可以伤害他的身体，他现在……” 军人和官员背过身去，又说了什么，张斐看着他们偶尔转过头来看自己，心里慢慢浮起一层恐惧。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成年没多久的年轻人而已，然而…… “你很幸运……贱货，你该感谢那些帮你打种的alpha，保了你一命……你知道在地下商城中我们是怎么对待那些逃跑的奴隶吗？你不知道的，我会一样一样告诉你……” 官员和军人之间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换取了官员的沉默，他只袖手坐在一边，看着。 张斐的瞳孔睁大了，他拼命瞪着双腿，呼喊：“别靠近我！滚开！别靠近我！” 军人们低低笑了一声，像围过来的山的影子一样。张斐分辨不出他们的长相，都像一摸一样的恶魔卡牌。有一只野兽在胸膛里呼之欲出，带回来已深埋于心下眼底的灰色记忆。有人摸上了他的身侧，沿着胸腹往下探寻；有人抚摸着他的臀部，似乎在大力揉搓；有人从背后抱过来，恶心地抚摸上胸口…… 一道冷淡而略带同情的目光漂浮在空气里，就是那个视而不见的审讯官。 “你知道吗，如果把你送到军营里，连怀上的机会都不会有，因为你会怀上了又被cao流产哈哈……” “对待间谍，我们会把他倒吊起来，把他的肠子从肛门拉出来，悬挂在木架上，然后斩掉他的四肢，让他吃下去……” “……在俘虏没有死去之前，我们不会挖掉他的眼睛，因为他必须看着自己的内脏怎样被一件件摘掉……” 张斐哭了，他真的哭了，脸上有湿润的泪痕。他同时觉得非常地恶心，想吐，哭叫着求饶：“别碰我，别碰我，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放开我……”他终于知道这个新来的alpha是哪里来的了，是军队中早已被废弃的黑牢，用来虐杀审讯俘虏，因为手段太过残忍令人发指，在战争结束后便已被禁止。他们显然非常了解他，要用他最恐惧的回忆、最无法接受的事情来击溃他的心理防线，让他说出所有知道的事情。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不要再折磨我了……” 张斐眼前泪水涟涟，模糊一片，恍惚中他看到刑讯官把他的手臂搁在了一块粗黑的钢铁上，用铁环铐住，一个大铁锤就斜靠在铁块上。刑讯官残忍地笑了一下：“听说你是狙击手，如果我把你的手毁了怎么样？” “不——！”beta凄厉的声音。 三个半小时的刑讯，漫长得如同一生。beta最终身体如水里捞出一般，仿佛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目光迷离，精神崩溃，如果不是军医带着护士最终破门而入，带来外面的光亮，不知道后果会变成什么。 军医抬起beta的头，看他涣散的双眼，叹了口气。如果他晚来一点点……黑牢里刑讯人员的手段……不知会多么可怕。护士密切地围绕着张斐，给他注射各种镇定药剂。beta不知道，他消失的这三个半小时里，竟然连军理的大门都没出去。而且他初来军理之时常常造访校医室，现在离开了竟也是要从这里走。 “离开吧……离开，我早觉得，你不适合这里。”军医叹了口气，说。同时暗骂一句，如不是他临时知道消息，会有刑部人员在校园里临时提审张斐，他都无法去捞他出来。而现在beta的眼神依旧是空洞的，不知道受了多少刺激。“离开这个地方，去更好地生活吧，不要再回来。” 军医的目光渐渐落到地上，外面的风，也要逐渐要吹到校园里来了。他在这里做校医的日子，不会长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