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西子湖畔,细雨如丝,谢明缙撑着油纸伞,空蒙湖光山色里,隐约飘来清灵婉转的歌声,吴侬软语,谢明缙这个自小在京城长大的人自然是不解其意。

    他侧耳听了一会儿,转头问:“他们唱的什么?”

    江南一个地方一个口音,隔了几十里的两个地方可能就是天差地别,这位女子也不是科班出身,还夹杂着自己的乡音,因此李成碧也辨别得有些费力:“是白娘子,正唱到第一出——。”

    “是吗?”谢明缙微微眯起了眼,“我娘子曾经也爱听这些,只是楚地难以找到唱戏的人,所以她偶尔会自己哼个小曲儿,”他说着似乎来了兴致,凑近了一些,“你也会吗?”

    “会一点吧。”李成碧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谢明缙跟他来往一向把分寸拿捏得很好,如今似乎却并没有察觉他的冷淡,反而追着问,“哪些呢?”

    “江南的小调大多上不得台面,不值一听。”李成碧不欲多说。

    “曲调是为抒情,并无高下之分,还是说,我的请求冒犯了李兄?”他的语气中有几分失落。

    “并非如此。”或许他只是用这样的方式缅怀爱妻,李成碧想了想,还是简单地介绍了一番,谢明缙煞有介事地听着,一边点头,十分认真的模样,连自己的肩膀被渐渐密集的雨势打湿了少许都未察觉,还是一旁的侍从提醒,这才反应过来。

    “我们去那边的亭子避会儿雨吧?”他冲着李成碧歉意地笑笑。

    一艘小舟慢悠悠地荡过来,刚刚听到的歌声更加清楚,正是从这艘小船上飘来,唱歌的人掩在珠帘后并不露面,只一个穿着短袄,扎着辫子的女童捧着一个竹编的篮子立在船篷下,看见亭子中的两人,高高地把竹篮捧起来。

    侍从正要驱赶人,谢明缙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来,手腕一抖,稳稳地抛到了篮子里:“唱得很好。”

    那女童冲他俩甜甜一笑,珠帘后的人也略略福一福身,小船便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飘荡开。

    “还挺有意思。”谢明缙饶有兴致地望着小船。

    “这是清倌,只唱戏或者弹琴,到了夜里,船娘的花船竞相斗艳,那才叫热闹。”

    “我现在可没有那种兴致。”谢明缙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我刚刚想起一段,”他哼了几句,问道,“李兄可知道这是什么?”

    虽然他不记得唱词,但是曲调大略无误,李成碧看他一眼:“我方才同你说过的紫竹调。”这首曲子是姑娘唱给情郎的,看来他同亡妻的的确感情甚笃。

    谢明缙面上便有些怀旧的悠远之色:“是吗?也是许久未听了……李兄可否给我唱一段?”

    “……”

    “我并不会此曲。”李成碧委婉拒绝道。

    “那你会什么?”可惜谢明缙却不肯善罢甘休,偏生要缠着他不放。

    这下就连李成碧都察觉出他异常的执着了,他有些不悦,“公子是当我取乐的伶人吗?”

    “并非如此,只是从前听不觉得动听,如今却十分想念。”谢明缙垂下眼,方才的雨丝似乎也润湿了他的一点睫毛,衬得整张脸都意外地透出一种别样的温柔来。

    罢了。

    李成碧背过身去。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人飘散在他州?”

    李成碧自嘲地一笑,他便也如歌里所唱,飘散在他州了。

    他不知道怎么会选这支曲子,然而歌罢也有些怆然,这是怎样的因缘际会,让两个偶然相逢的人的际遇被短短一首歌唱尽,又因雨躲在了同一个屋檐下。

    他不知后面的人看着他的目光都透出一线凌厉来。

    为什么会是这首?偏偏是这首。

    是被他看穿了吗,他隐藏的真实目的,还是说,这人一开始的接近便是有心设计。

    雨不知何时小了下去,下人适时地提醒:”爷,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

    谢明缙在李成碧望过来的时候便敛住了眼里的精光,转而又是一张温和的笑面:”走吧。”

    待到了客栈,看着李成碧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才收回了目光。

    下人低声问道:“爷,要不要——”一边说着一边手掌下翻,做了个利落的手势。

    倘若真有异样,留在身边反而是最好的抉择,或许能引出他背后的人。

    谢明缙沉吟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暂时不可。这段时日多派两个人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