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在我的脖颈纹一道伤疤

    林烟仄第一次踏上这座海岛的时候是个大晴天。海风咸湿黏腻，衣物粘在皮肤上，林烟仄的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林烟仄沿着连诏给的地图往前走。那时候川鸟还没有开发完全，且不是旅游旺季，游客很少，连开门的店铺都寥寥无几。

    他几乎没有行李，一个箱子里装着的全都是“骆鸣”的东西。

    主干道很长，风从道路尽头迎面吹来，把他有些长长的头发吹向脑后，林烟仄第一次感觉自己真的完全脱离了林璟，他从今往后的人生都只属于他自己，再也不会有一个叫林璟的人来管束他了。

    他不再是林烟仄，不用过之前那样黑暗压抑的生活。

    他路过一间店铺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玻璃门敞开着，冷气从里头飘出来，一个染着蓝色头发的花臂男生正坐在店里看电视，似乎感觉到有人正在看他，他朝林烟仄看过来。

    林烟仄长得好，虽然在路上邋遢了几天，看上去也还是干干净净的样子，和这座岛上的原住民格格不入，男生问他：“你是游客吗？”

    林烟仄很久没跟陌生人说过话，他大脑中突然出现林璟的脸，但很快他想起来他现在已经自由了，和谁来往不需要征求林璟的意见，他对男生说：“不是，我是刚搬过来的，我叫骆鸣。”

    男生趿着拖鞋走出来，很自来熟地帮林烟仄提起行李箱：“看你这么瘦弱，你家在哪儿？我陪你去。”

    那是林烟仄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叫裕太，曾经也是个公子哥，从小根正苗红，被家里当作继承人培养。可就在他高中的时候，家里人遭遇意外全都离开了，他突然成为了孤家寡人一个。

    “他们留给我的钱我一辈子也花不完，反正也没人管我了，我就全世界到处走走看看，因为我二十年来很少能够离开家。”裕太经常会跑来跟林烟仄待在一起，亲热地叫他“鸣鸣”，他开一家纪念品店，营业时间很短，更多的时间都在帮林烟仄布置民宿。

    后来林烟仄在岛上认识了很多人，川鸟岛也越来越热闹，裕太半年后就离开海岛去往下一个地方，其他的很多人也一样，只是短暂地在林烟仄的生命中停留。

    在裕太离开的第二日夜里，他突然梦到了从未梦到过的林璟。

    梦里的林璟似乎生病了，安静地躺在床上，林烟仄心跳得很快，走过去看他，林璟看上去很虚弱，林烟仄走到他身边，突然看到林璟的身上有很多血。

    那血就来自林璟脖颈处的伤口，林烟仄伸手去捂，血还是源源不断地渗出来。

    他一哭，林璟就醒了，皱着眉训斥林烟仄太吵，早去哪了，等他要死了才知道回来。

    林烟仄一直在恳求林璟坚持住，他跑着出去找人，人没找到林璟就消失了。

    林烟仄从梦里惊醒，感觉疲惫不已，他想到梦境都是相反的，林璟现在可能已经和别人结婚，也许很快就会有孩子，他就觉得胸口很闷，下了床穿着睡衣出去吹风。

    海岛夜晚也很温暖，他沿着主干道往下走，很多新开的店铺夜晚还在营业，林烟仄路过一家刺青店的时候停下来，思忖片刻，推开了刺青店的门。

    他走的时候潇洒，没带任何东西，干干净净地离开，现在他快要想不起来林璟的脸，梦里也是模糊的一团。林烟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从前那么依赖林璟，一直见不到他还好，光是梦里见他一面就能勾起林烟仄的心绪，让他无法再安然入睡。

    他坐在纹身店里，纹身师是他的朋友，裕太的纹身就是在这里纹的，他问林烟仄想纹什么，递给林烟仄纸笔，林烟仄在纸上画出了林璟的伤疤。

    他用眼睛描摹、用手触碰、用嘴唇亲吻过那道伤疤太多次，他对伤疤的走向、形状和大小记得一清二楚，五分钟不到就画出来，纹身师蹙眉，似乎没认出来他画的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

    “伤疤。”林烟仄说，“纹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左侧脖颈。

    “纹伤疤？”纹身师有些意外。

    林烟仄却很笃定。

    因为这是他唯一欠林璟的东西，如果还他一道，以后可能就不会再梦到林璟用这个来折磨自己了。

    林烟仄全身皮rou都被林璟养得很娇气，纹身师给他打麻药的时候告诉他：“你的皮肤很娇嫩，以后洗掉会很麻烦，而且这个图案不是很好看，你确定不要再想一想吗？”

    林烟仄摇头，纹身师便不再多问。

    刺青落成后，林烟仄坐在镜子前凝视了它很久。

    几乎一模一样。就像是林璟脖颈上的疤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来一样。林烟仄突然觉得很高兴，对纹身师说：“它真好看。”

    纹身师用不理解的眼神看着他。

    刚纹身的前几天，还有人知道林烟仄是去纹了个伤疤在脖颈上，后来岛上的人来来往往，就连纹身师最后都离开了海岛，再有新的人认识林烟仄，都以为那是他原本就有的伤疤。

    林烟仄也不解释，任由他人猜测。

    他的皮肤在海岛上晒了一段时间，变得有些麦色，没有刚来的那年那么苍白，连血管都清晰可见，林烟仄把头发剪短了些，也不会再有人觉得他是外来人。

    他的民宿开在山顶，要走到主干道尽头，但环境跟风景都是最好，所以很多游客都会选择林烟仄的民宿，有人问起他为什么不能够在网上预订，如果不是当地人推荐，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这么好的民宿在，林烟仄只摇头说太麻烦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网络，他总是觉得自己只要在网上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很快就会被林璟找到。

    林璟会找他吗？林烟仄有时候也会怀疑，但他宁愿相信林璟是想要处决他才会找他，也不愿认为林璟早就把他忘了。

    林烟仄有时候会闭店几日，说是出岛游玩，实际上他只是在店里休息，睡觉看书。他觉得自己离开林璟好像也没有什么想要到处去看看的欲望，实际上如果林璟不结婚的话，他仍旧可以待在那座别墅里直到死都不会想着逃跑，只要林璟也陪着他。

    他无法接受的只是林璟的“背叛”。

    林烟仄照例闭店结束，在川鸟岛祭祀日前开店，民宿很快住满，林烟仄不喜欢凑热闹，整日除了守店就是守店。

    期间有一位住店的女孩对林烟仄很热情，林烟仄对她也额外照顾一些，因为他总觉得透过女孩的眼睛好像看到自己当初看着林璟的模样，他很少被人单纯的喜欢，但可惜他不喜欢女生。

    女生喜欢跑下来一楼跟他聊天，那天林烟仄格外的懒，在吧台后缩了一整天，女生邀请他一起出门无果，只能自己下去玩。回来的时候随口说了句自己遇到的神秘男人。

    懒了一天的林烟仄突然想出去走走，他起身，在门口拿了伞走进雨里，没有走主干道，而是转入小路找猫。

    像是被安排好的一样，他在那条小路上看到了蹲在地上逗猫的男人。

    他开口叫了他。

    男人听到了，缓缓起抬头。

    大雨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