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20 “郡主。”吴氏有些吃惊地给元卿见了礼,虽然自家老爷和沈大人同朝为官,但元氏还有一重老庄王府郡主的身份,沈筠斋在圣上跟前也更得脸,“您双身子的人…怎么也劳驾您过来,不过是小女儿家办个及笄酒罢了。” 吴氏赶忙让身旁的婢女去唤小女儿过来,又招呼人上茶点。话虽这么说着,脸上却带着笑意,腰都挺得更直了。元卿不常出席此种场合,这样的人她都请动了,肯定能让她在那群贵妇人面前更抬得起头不是。 此次席面请的大多是女眷,因此大家都在内室说话,并没有什么避讳,小寿星也在,被一群花枝招展的贵夫人们簇拥着,下人们找她说去见沈大人家郡主时,庞乐妍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朝各位夫人们见了礼就小鸟般轻快地脱身而去。 “见过郡主。”庞乐妍即使兴奋也不忘礼数。 “月姐儿长高了不少。”元卿笑意盈盈地打量了一眼越发清丽的小姑娘,或许是还怀着一个小家伙,乖巧伶俐的小姑娘让人怎么看都喜欢。元卿让小桃打开端着的雕花木盒,“从我嫁妆里找了一套红宝石料子打的,今后就是大姑娘了。” “jiejie!”元卿受不住女儿缠,索性今日本来就图个热闹,就带她一同来了。 庞乐妍的眼神一下就从首饰上移开,微微弯腰,小心地牵住meimei软软的小rou手,夸meimei道: “婉姐儿也在,婉姐儿今天的发髻真好看。” 沈婉意笑呵呵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发髻,小小年纪并不知道谦虚,只知道有人夸自己,夸自己就高兴,抬头看看自家娘亲,炫耀般地说:“娘亲给我梳的。” “咱们进去吧。”元卿摸摸女儿的脸蛋,朝吴氏说。 21 及笄意味着女儿家长大了,但对于京城中的贵女们而言,更多意味着不久便要出阁许人家了。今日来的几位夫人,许多家中都有适龄的公子们,因此看庞乐妍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相看的味道。 但这一切与元卿无关,他只想出来透口气,因此一直默默坐着,听吴氏与旁人周旋。偶尔拿帕子擦擦女儿捧着糕点啃的小手,还要嘱咐她不许再吃。“吃多了小心牙疼。” “夫人放心,我会看着meimei的。”庞乐妍朝他笑笑,低声同他说。她很喜欢沈夫人,也喜欢meimei。沈夫人身上有种其他夫人们都没有的清静空灵,meimei则是天真可爱,家里只剩她一个嫡出的女儿家没出嫁,有meimei同她一起玩便不觉孤单了。 元卿闻言莞尔,乐姐儿也算他看着长大的,与她生母吴氏不同,乐姐儿身上的确有大家闺秀的娴静端庄,少了吴氏身上的市侩精明。 出身和境遇不同,无法苛责。 “乐姐儿定了人家没有?”吏部尚书家的夫人崔氏开口问道。 “还早呢。”吴氏捻捻帕子,“我和老爷就剩这么一个女儿,还想多留她几年,慢慢挑。” 她那几个苦命的女儿没赶上好时候,老爷还没高中就早早嫁出去,都低嫁,委屈了!她这个当娘的能不心疼? “也是,要嫁也要嫁得良人啊。”不知是谁先起的哄,这话听得小女儿家脸红,元卿看她低着头和婉意玩儿。 吴氏闻言脸色却暗了暗,端起茶盏掩饰过去。 她就是所遇非人,因此才吃了这许多的苦。她也知道,这些同座的夫人们里有几个是看得起她的。嫌她出身低贱,可那又怎样,她算计了一辈子,就剩这一个女儿了,可是她千宠万宠疼大的,一定要挑一门好亲事,风风光光地出嫁。 “要我说,要嫁就要嫁沈大人那样的。”崔氏眼波流转,调笑般指了指元卿,“娶了这样貌美的京城第一美人,婉姐儿又这般玉雪可爱,成亲得有…五六年了吧,就郡主一个,连妾也不纳,真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话题一下转到自己身上,元卿有些无措地低头笑笑,只想赶快糊弄过去。“在乐姐儿面前也说这样的话,再说我怕她连红得不能见人了。” 乐姐儿看了元卿一眼,配合地偏过脸作出小女儿家的情态。 崔氏还欲说,只听见下人们通传,说姚鹏先生来了。 元卿一众都有些好奇,怎得平白冒出一个先生,这里都是女客。 吴氏站起身,一副十分尊敬这位先生的模样,对着众人解释:“姚先生是我请来交乐姐儿诗书的先生,是位女先生。请她进来说话。” 22 元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进门的这位姚先生,见她不卑不亢向众人行礼,削肩蜂腰,走动如弱柳扶风,却自有一种不寻常的韧劲与书卷气。乐姐儿自仆人通传时便收起笑意,规规矩矩起身行李,正色道:“见过先生。” “先生赠你一套古版四书,不论今后境遇如何,切不可忘记读书明理,时常自省。” “谨记先生教诲。” 婉意不知道jiejie为什么突然不笑了,于是短腿扑腾扑腾地往前,躲在jiejie身后偷看。 “娘亲,什么是女先生?”婉意又回过头问娘。 “女先生就是,教婉婉读书识字的先生。”元卿有耐心地跟女儿解释道。 “那婉婉的先生呢?”婉意的大眼睛瞪得更圆了,怎么只有jiejie有。 “婉婉长大就有了。”庞乐妍转身摸了摸meimei的头发。 才说话,下人们又通传有几位与庞乐妍交好的小姐们来祝寿,短暂见过礼,小姑娘们就花蝴蝶似地簇拥着去花园里玩,婉意也想去,被元卿给拦下了,此刻闷闷不乐地窝在她娘亲怀里。 未出阁的姑娘们都不在,小孩子又听不懂这些,姚氏并没有几个人将她放在心上,剩下的妇人们心思便开始活泛起来,话题又回到刚才。 “郡主的身孕瞧这有四五个月了吧。”崔氏问他。 旁边一个面生的夫人帮腔道:“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我怀我家那个,五个月的时候这张脸肿得跟什么一样,都不好意思出门见客。” 说着还配合地掐了掐自己的脸,逗得大伙儿都乐了。“郡主看着还水灵灵的,怪不得还能把沈大人抓得牢牢的…” 说完便捂嘴笑起来。 元卿微微抿唇,这话他听不出什么目的,但觉得不太舒服。 “可不是,我家那个老东西趁我怀老三的时候抬了好几房妾,还把我一个从娘家带过来使唤了十几年的丫头给拐走了。”另一位颇为泼辣的妇人附和道。 在自己的府上,吴氏哪一方都不好帮,况且抛开这些,在座的哪个不对元卿恨得牙痒痒的。偏生她出身又高,颜色又好,嫁了个郎君年纪轻轻就手握权柄,旁人爬到这位子上,正妻几个不人老珠黄,在院里还整日地受那些狐媚妾室和庶子女们的气。这还算好的,再碰上个不好伺候的婆婆,生生要熬上好几十年,自己不就是这么过来的。 自己过得不顺心,自然就看不得别人好过。 吴氏巴不得沈筠斋明日就纳了妾好扰得她也家宅不宁。 “哎,我们为女子的又能怎么样呢…”吴氏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今天没有旁人,这些话我才敢说,一顶善妒的帽子压下来就要砸死人的。” 元卿现在才听懂了。 他要怎么说… 元卿默默慌张,一句说不好,明日他善妒的名声就要传出去,还会连累他家大人。 元卿正思忖对策,忽视众人都围着他打转的眼神。 只有一旁坐在最下手的姚氏,默默垂首,不发一语。 忽然,怀中的女儿抬头,眨着扑扇纯真的眼睛发问,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大家都听见。 “娘,什么叫纳妾?” 23 元卿突然有些后悔今日赴宴了,他受些委屈便算了,不想让女儿过早知道这些。 “纳妾…就是多个人疼婉意啊。”崔氏最爱看热闹,抢着开口道,“小桃做你姨娘好不好?” “夫人。”被沈筠斋敲打过,小桃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惊慌失措,反而十分淡然地朝崔氏行了个礼,“夫人这么说真是折煞奴婢了。我家大人对夫人无二心,奴婢是夫人的奴婢,也断断没有这个心思。” 元卿闻言松了口气,就怕她惊慌失措跪下就要磕头,这样才真坐实了自己善妒不许纳妾的名声。 他淡然一笑,知道她们最想听什么。 明明都被困在宅子里受苦,出了宅子还要互相发难给旁人找苦头吃。 真让人叹息,又无可奈何。 “我家大人…”元卿微微垂眸,露出几分伤心的模样,“…大家也都知道,平日里冷冷的,他心里想什么,怎么想的,从不与我说。我也不敢多问,问了两遍,就要烦的。” 说完用手帕按了按眼角,似乎真像是在家里受了冷落又无处倾诉的样子,众人只觉得元卿也没表面这么风光,也是,沈筠斋听她们家老爷们说起,也不像是个知冷知热会疼人的。便作罢不再刁难,还像模像样地安慰了他几句,让他放宽心。 元卿没了作客的兴致,路过花园时,放婉意和庞乐妍去扑了会儿子蝴蝶,打过招呼便离开了。 24 虽然两府隔得不远,元卿有孕仍是坐轿子,刚上轿辇,元卿就搂着婉意想跟她解释。 三岁的小姑娘,古灵精怪的,这时候最容易被教坏了,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大人说什么就信了。但偏偏,这件事…又不太好跟她提起… 元卿正发愁,怀中的女儿却察觉到了,搂住软软的娘亲,还亲了一口安慰他。 “娘亲,婉意知道,纳妾就是府里要多一个人的意思。” “婉意真聪明。”元卿先鼓励了一下女儿,又接着警觉地套话,“谁告诉婉意的?” 怎么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些! “外祖母告诉婉意的。”女儿皱起眉头,像是在回忆外祖母跟她讲的话,“外祖母问婉意想不想让爹纳妾,还让婉意懂事。” 母亲… “我们婉意最乖了。”元卿心疼地贴了贴女儿的小脸。 本来,这件事又不是自己说了算了。只是连累女儿… “婉意不懂事…爹说纳了妾就不能只喜欢娘了,婉意就想让爹爹喜欢娘亲一个人…”婉意扑到元卿怀里紧紧抱住,把鼻涕眼泪都擦在元卿胸前。 元卿无措地愣住了,反应过来只能先安慰女儿。沈筠斋…什么时候同她说的。 元卿轻拍女儿因抽泣而起伏的肩背,心思却飘到不知道什么地方。 不纳妾,是因为女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