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练
翌日清晨,蝉予起了个大早,不是他愿意如此,是天蒙蒙亮时,媛月过来唤他,说是三叔公要带他去游华明湖。 华明湖可远,来去要一天,蝉予双眼紧闭就是不肯起,媛月看唤不醒便去了,蝉予松口气,却也没了困意,床上挺到了天边翻了鱼肚白才起,直奔前庭去,杨炎幼清似乎很喜欢那里的空地与银杏树,总在那里用膳。 果然,今天也是,不止杨炎幼清,虚尘也在。 蝉予整了整自己云山蓝降纹洋绉长袍,又正了正银冠,确认自己少年俊逸,便款步走去。 远远的,虚尘在那片空地上跳来跳去,窜上窜下,好不新奇,待蝉予走进了,发现他是在打拳。 蝉予不认识拳法,只觉得这套拳曲中求直,直中求曲,攻中有防,防中有攻,步伐灵活,见所未见。 “义……” 父字还没出来,杨炎幼清抬手制止,一副受不了的样子,于是蝉予改口叫他公子,与他问安。 虚尘看见有人来了,便一个收势,结束晨练,光着脚一步从地上跃进庭内,三人一同用膳。 “大师刚才练的什么拳,”蝉予没话找话。 “想学?”虚尘并不抬眼看他,催出一口骨头渣子;“我他娘还没学明白呢,教不了人。” 这话说的蝉予没法接,只冷冷道;“大师过谦了。” 虚尘放下调羹,歪着脑袋想了想,冲着蝉予一招手;“小子,来!” 蝉予一愣;“什么?” “来,”虚尘走回空地上;“我看看你的底子!” 蝉予看看虚尘,又看看杨炎幼清。 “大师,你看就看,可不要把他打坏了,这可是我这一支的独苗儿,”杨炎幼清放下碗筷,好整以暇道。 “自然,若是坏了,就赔你个更好的大胖小子!” “呸,不稀罕!”杨炎幼清冲蝉予一歪头;“去吧,练练。” 蝉予得令,解开玉带,脱下长袍,露出里面远天蓝的箭袖中衣和花菱裤,也光着脚走到空地上。 虚尘正值壮年,个子比蝉予高出去半头多,人也壮实,蝉予虽然好穿好饭的伺候着,还是没胖几斤,但他瘦的有力道,不是刚来时的干瘦。 “小子,善用什么?” “刀,”蝉予略一思索。 虚尘一挑眉,命一边服侍的璎娃媛月去拿武器,须臾后,二人抱着两把没开刃的武器来了,庞平也跟着。 不出意外,虚尘善用棍。 “你们点到为止,”杨炎幼清瞧虚尘虎视眈眈,有些担心;“可不准越界!” “哦?是心疼贫僧还是心疼义子啊,”虚尘冲杨炎幼清调笑。 “心疼我的家伙事儿!” “你的家伙事儿?你指的哪个?”虚尘厚颜无耻,越发的口无遮拦,杨炎幼清还未发话,蝉予先忍不住了。 “大师,我无门无派,无有章法,请指教,”蝉予说着,竟举起刀冲虚尘挥去。 虚尘用棍挡,随机一个扫堂腿将蝉予鞭倒在地,接着用棍去打,谁知蝉予虽没什么章法,反应却极机敏,就地一个鲤鱼打挺避过去了,他也不躲,立刻冲虚尘进攻,他知道自己手执钢刀,虚尘用长棍,要想制服对方必须拉近距离。 可他想的虽好,手上功夫不敌虚尘。 虚尘近攻用拳,远攻用棍,以攻为守,步步紧逼,很快就把蝉予掀翻在地。 虚尘手上不留情,冲着蝉予的脑门就是一棍,被他用手臂挡住了。 蝉予利落地爬起,甩了甩被打麻的右臂,五指竟麻的抓不住刀柄,他干脆换了左手。 “饭食真是没白吃,瞧那骨头结实的,竟是没喊一声疼!”璎娃在一旁赞叹。 “打得也好,只是大师打得更好,小公子还是年轻,”媛月也赞叹。 “不好,”庞平皱眉看着;“毫无章法,不懂保护自己,只一味的进攻,他是在模仿大师,现学现卖。” 杨炎幼清也看出来了,他虽然拳法棍法了解不多,但武学大抵相通,他也看出蝉予仅靠着灵敏躲闪,近攻明显是靠经验,被打中了也不喊疼,硬抗,俗话说的拳怕少壮,大抵如此吧。 虚尘的棍法游刃有余,耍得眼花缭乱,迄今为止他也只是被蝉予的刀蹭到了衣袍而已,不过他也看得出,蝉予很擅长学习,他从刚开始的浑身破绽,发展到现在竟是无法轻易的打到他了。 虚尘看得出,这是个好苗子,他脑筋转得快,懂得举一反三,洞察力也高,只可惜错过了最佳的开蒙年纪,已经定型,身体亏空又大,现如今哪怕请名师传授武学,也是芸芸众生了,可惜可叹。 蝉予并不知道自己成了各位的观察对象,他控制着呼吸频次,眼不带眨,盯着虚尘的一举一动。 可惜他全都能读懂,却不知如何应对,只能硬抗或者躲闪,等他有样学样的挥刀砍去,却被虚尘轻易躲开,不仅如此,还给了他面颊一拳。 “哎呀!出血了!”媛月揪紧帕子。 “不打紧,他扛得住,”庞平说。 虚尘还想给他来第二下,蝉予故技重施,灵活的闪过,拉开距离后抹了吧鼻子,半张脸都红了。 “好了好了,”杨炎幼清站起来;“说了点到为止!非要把我家东西弄坏!” 庞平斜眼瞧他,心里有些不平。 蝉予听了杨炎幼清的话,松开架势,抱拳道;“领教了。” “领教什么,教你招有用的,”虚尘说着,手中长棍甩着花便攻来,蝉予提刀挡,几个来回下来,蝉予竟也逐渐掌握要领,能与虚尘有来有往。 可这虚尘不走寻常路,张开大手在地上胡乱抓了一把沙石随即扬起胳膊,口中大叫;“我弄瞎你!!” 蝉予大惊,抬起右手挡眼,谁知虚尘那一把沙石没有挥出去,而是攥紧拳头,直击蝉予面门。 蝉予痛哼一声,被打的后脑着地,身子摔的对折,差点翻过去。 “够了够了!”杨炎幼清赶紧出手制止,媛月第一个扑过去扶蝉予。 虚尘扔了那把沙石哈哈哈大笑,被杨炎幼清踢了一脚也不恼。 蝉予被这一拳打得眼冒金星,捂着口鼻半天才回神,摇摇晃晃坐起身,他鼻音浓重的喷着血星;“你……你……你无赖!” “这叫兵不厌诈,可学会了?我看你全是杀招,就知是在比拼砍杀里学来的,什么武学,不都是杀人用的!只要能一招制胜,你管他无赖不无赖!” 蝉予的鼻子被媛月的帕子捂住,他摇摇晃晃盯着虚尘,眼神狞狞的,心里服,却又不服。 “你这小子,还有几分意思,我到对你有些改观,”虚尘转向杨炎幼清;“你可舍得让他跟我两年?我必定把他打磨成…… ” “胡粉!”杨炎幼清似是恼他下手太狠;“你快别作践我的人了,好好一个小子被你收拾成了傻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嗜好虐待人呢。” 虚尘看杨炎幼清动了气,方不敢作声。 于是蝉予在众人的簇拥下,躺平在了庭中,庞平还专门去请医官。 血是止住了,鼻子却红肿起来,蝉予平躺在蔑丝席上,璎娃媛月全围着他左右,这二人穿的花红柳绿,走出去也是颇有姿色的,可蝉予眼中没有她们,而是立在后方的杨炎幼清。 今日杨炎幼清穿着莲青斗纹云追鹤大袍,颜色浓艳鲜亮,托的他那张浓墨重彩的小脸白里透红,煞是好看。 “可还疼?”杨炎幼清瞧他看自己,以为是心中委屈,便离近安慰;“那秃驴没个准脾气,就爱耍弄人,不分轻重,你且看着,我替你出头!” 蝉予眨眨眼,苏合香气堵塞了他的五感,一时想入非非,狗胆包天,虚弱地冲杨炎幼清伸出手;“义……公子给吹吹,揉一揉就不疼了。” 此话一出,璎娃差点笑出了,怎个跟调戏姐儿一样呢,还要吹口仙气渡一渡? 杨炎幼清伏在他面前,脸颊极低,丰润的菱唇微微撅起,真是要呵气的样子。 蝉予盯着他,竟有错觉他要吻上来,不自觉地张大眼睛,张开嘴…… “哎……哎哟!!!” 结果吻没到,如兰吐息也未到,那杨炎幼清伸出白嫩手指,狠狠在他肿烂的鼻梁上捏了一把。 蝉予疼的噙了泪花,鬼哭狼嚎。杨炎幼清手上捏他,嘴里也不停;“个小狗攮!哪里学的轻薄话与我讲!瞧我为人温润就蹬鼻子上脸,看我拧断你的鼻梁!!” 蝉予连连求饶,又是公子又是义父的叫了半天,杨炎幼清才松了手。 璎娃在一边大笑,只有媛月好心的帮他揉痛处,蝉予又羞又气,心说我怎么就轻薄你了?你被旁人都轻薄九九八十一次了,也没见你生气啊,我只是说句话怎的下手就这么狠! 杨炎幼清也不是厚此薄彼之人,他回身去找虚尘麻烦,抢过长棍对着他的虎背熊腰就是一顿抽,虚尘功底深厚,连躲带闪,没挨的多狠。 “下次再这样不分轻重,再不许登我家门!” “是了是了,公子幼清打归打,莫动气,气坏了身子贫僧心疼,”虚尘嬉笑着,眼角溜了下蝉予那边;“这小子经过这一遭,应该是能收敛贪性了。” “什么?”杨炎幼清疑惑。 “忽然之间得了大势,任谁都要飘起来,我只是敲打一番,让他脚踏实地,知道人外有人,戒骄戒躁,去去邪念,”说罢,虚尘拍拍手上的灰;“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没有个让他服气的人可管束不住。” 杨炎幼清听罢,半信半疑。 “我本想在你这里多住些日子的,谁知道你三叔在,那我就不叨扰了,再过个两日他们回来了,我便回寺里去,哎,你三叔这一家子,恐真是鸭子转世,可吵死我了……” 杨炎幼清随口应和,嘴上言语着,偏头了了一眼,就看那蝉予正往自己这方向瞧,眼神有些阴郁,直勾勾的。 杨炎幼清久经情场,自然读懂了其中含义,只是读懂后有些为难,虽然他一开始带蝉予回来,就是为了吊着杨铎,可他对这孩子真没存别的想法,顶多是睹物思人罢了,然而人心终究不随他的愿走,就如杨铎明知他的心意却不回应一样,有些情与事,就是跟他逆着来。这么看,他们还真是父子连心。 医官晌午时便到了,医治过蝉予的鼻子也不停留,庞平又把他送回去,待到晚上,蝉予的鼻子消肿大半,已经可以呼吸,而另一头,高骨出现在暗巷中,孤身一人前往关押着虞望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