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荒啦文学网 - 耽美小说 - 名门之后在线阅读 -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折腾许久,谷靖书算是把整套的动作和心法都过了一遍。虽还没达到少年预想中的“神功大成”地步,那书生却等不及要下山回家,而少年自己也有些吃腻那些肥鸡rou兔,很是想念正常的饭菜了。因此上他们略作收拾,将衣服样貌拾掇得齐齐整整,从那山中走了出来。

    谷靖书不是贪财之人,从南宫家那座山庄出来之时,除了一些必要的东西,没有想过占他们家分毫便宜的念头,因此两人除了那一身衣裳,少年腰间的长剑,浑身上下便再无长物。南宫家仆人给他们准备的器具之物,带着走实嫌累赘,两人只拿新鲜树叶包好早一天打下煮好的山鸡野兔当做干粮,就这样上路了。

    山路崎岖,少不得披荆斩棘,终于来到大路之上。那地界还在襄陵城外,虽偏了方向,但距离南宫家郊外的庄园也不远。谷靖书辨明方向,一时有种冲动,想要回去山庄探探谷云起的消息。但朝那边望了许久,他终于狠下心来携着少年手掉头走去那相反的方向。

    此以后若无意外,他们与这南宫家,与谷云起,只怕是不会再有什么瓜葛了。

    南宫珏见他往那边看着,隐约便知晓他心中的念头。但少年固然说过谷靖书的亲人,自己也要当做亲人来对待,真要做到却并不容易,便没有开口干扰他的思绪。谷靖书毅然下了决心,少年心头一松,反倒大方了些,随他走了一会儿,便道:“靖书,我们回去看看谷云起怎么样了,若是父亲对他不好,我们就带他一同回家,好不好?”

    谷靖书迈出去的步子不由一顿,迟疑了一下,方道:“这……只怕不成。南宫老爷教你恢复内力方法时曾说,你若恢复过来,永不得出现在他和叔叔面前……”话虽如此,他也走不动了,那心里无比渴望能有个两全的法子,既不坏了南宫珏对南宫北翊的承诺,也能将谷云起自南宫北翊手中解救出来。

    南宫珏道:“靖书果然是傻瓜,打探消息,就一定要出现在他们面前么?”

    谷靖书呆了呆,只见少年行走起来足不沾尘地,轻轻一点便能飞起来似的,这才记起他的武功毕竟不是白学的。只是他却还是放心不下,道:“倘若南宫老爷真的对叔叔不好……”

    “那我就将他抢过来,交给靖书照顾。”

    “这……你却还是要同他们会面……也会与南宫老爷起冲突。”

    “我不怕与他起冲突。”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你……唉!”谷靖书只有苦笑,道,“你和他的关系本就复杂得很,简直是理也理不清的一团乱麻。再会面实在不知该以什么方式相互面对……”

    南宫珏歪头看着他的神情,安静了一会儿,道:“靖书,你在担心我?”

    “是……”

    这自然是毋庸置疑的,谷靖书反而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问了。少年紧跟着问道:“比对谷云起还要担心?”

    “这……我……”

    虽然实际是在这样做,但要他斩钉截铁地肯定这个事实,到底还是有些难为他。当初在山庄中撇下谷云起带走少年,已令他无比内疚,此刻再叫他重温一回那种光景,可是更为难受了。

    少年却也没有逼迫他,道:“你不用担心。到前面那个茶棚歇下,我去去就回,不会有事的。”

    “小珏!”

    “我说过会将你的亲人当做自己的对待,虽然我不知道对亲人要怎样,可是让他过得好一些总没有错,是不是?”少年摸了摸他的脸,容色早已消解了从前的冰冷无情,在那真挚双眼的映照下,更显得温柔和暖,脉脉含情。

    谷靖书被他这一言,一眼,一抚,感动得差点要哭出来,只又道了声:“小珏!”少年不等他再说什么,将他往前面一推,自己飞身倒纵,再一旋身,风也似的绝尘而去。谷靖书手才伸出,已连他带起来的风声也没捉到一缕,自然更拦阻不下他。

    事实上他也不是真的要拦,只是为着少年这份心,想要对他表达出自己的心意。来不及也罢,少年脚程那么快,等他回来再说也是一样。

    而且想到少年回来时可能会带着谷云起,他对南宫北翊会怎样也不甚在意了,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抬足朝前方路旁的茶棚走去,居然连自己身无分文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茶棚四面无墙,一眼看尽,没有客人,所以谷靖书一近前来便格外显眼,茶棚老板赶紧招呼着就拎着茶壶要来冲茶。谷靖书手里拿着两包还没吃的熟rou,也赶紧尴尬地摇手摇头,连连道:“我就在这儿躲躲太阳等个人,不劳您驾了。”

    “天这么热,喝两口茶生津解渴,好生歇息着等不是更好?”

    老板大概是难得开张,转瞬间一碗茶已经冲下,殷勤地将那热气腾腾的茶碗端到他面前来。

    怪只怪谷靖书那身衣衫是从南宫家里穿出来的,上好的料子与剪裁,虽说在山上奔波弄得有几处破了,但他本性是个爱惜东西的人,早起又特意收拾齐整了,乍看起来自然不像是一个子儿也没有的穷光蛋。谷靖书连解释也无从说起,那茶碗都凑到嘴边了,他也只有苦笑着接下来,干脆就在桌前坐下了。

    他反正也要等到南宫珏回来,坐会儿也好。但至于南宫珏回来后有没有钱付账,那他却完全不担心了。反正有南宫珏在,一切由他做主。

    一想到南宫珏,他忍不住就想笑。这孩子真的是越来越懂得怎样顾惜他的心情,并不再一意孤行了。他明明仍拥有控制一切的强大力量,却肯听从,甚至主动去为他做那些连说也没说出来的事,这若是别的什么人,不免便有些讨好的嫌疑。但在少年,那却绝对是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

    他忽然回想起从前,更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当他从村中外出时,当他在溪中被那狼星魁欺凌时,当他第一次被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时……他哪里能想到自己会与少年走到这么近的距离呢?

    小珏,好孩子……

    那老板见他面含笑容的,更不虞他没钱付账,又听见一行纷乱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过来,虽不知会不会在这儿停歇,但招呼一声总不会有错,老早便站到茶棚边上候着。

    那些人来时正冲着谷靖书那面,本来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被老板挥着掸灰的白布条子一招呼,眼睛自然而然地也就往茶棚里一扫,那当前一骑立时便惊“咦”一声,下意识地勒住马缰,回头道:“大少爷——”

    谷靖书也不由抬头一看,那前面一骑让过,露出来的赫然竟是一张颇为熟悉的脸。

    那熟悉的脸旁跟着探出第二张脸,更是熟得谷靖书差点没失手打翻了茶碗,惊道:“二哥!”

    “谷靖书!”

    南宫玮对谷靖书其实仅有一面之缘,而且那时他的心思还几乎全在南宫琛身上,反应还没有南宫琛快。

    而南宫琛这一声叫出来,那自然又惊动他们这队伍中的另一人。即刻便见后面一骑排众而上,那马背上的人腰背挺得笔直,神情淡漠,眼神却极其锐利地盯在谷靖书身上,谷靖书竟被他看得手足无措,身躯僵硬,动也不敢乱动一下。

    “……谷靖书?”

    那人开口,声音也是冷淡之极,谷靖书简直不晓得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从来没见过的大爷,讷讷地应了一声,明明是不欲与南宫家的人再有什么瓜葛,此时却不由得偷瞄着南宫琛,盼着这位好脾气的二哥能够不计前嫌,给自己帮衬一把。未料南宫琛此时却没看他,正与南宫玮面面相觑着,好像竟不敢再那人面前造次似的,没有再开口。

    那人自然便是他们请来的“甘为霖”。他虽定要说“甘为霖已死”,南宫玮等人也只以“前辈”之名来称呼他,但思前想后,除了真的甘为霖,也绝没有其他人会对天门谷氏这般熟悉且情深义重,因此心下其实百分百地确定他就是那甘为霖。只是这人脾气不好,与那父母心的医者果然相去甚远,他们因着父亲的托付,只求将他平安送抵谷云起面前,不敢违逆他分毫。也正是因此,他们才折回襄陵,只为那人要看一看谷靖书。

    谷靖书和南宫珏被父亲带去了郊外山庄,但南宫北翊与谷云起回府时却不见他们二人踪影。他们两兄弟也并不清楚怎么回事,当然就要带甘为霖去那郊外山庄,这半路碰上,其实也真是运气了。只是南宫珏不在旁边,又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谷靖书被甘为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回,只觉那目光不但没有缓和,反而更是冷冽刺骨。他被看得几乎想落荒而逃,又知道自己决计跑不过那人胯下四条腿的马匹,只得战战兢兢站在远处等着他的宣判。

    甘为霖不情愿似的确认了他就是“谷靖书”,蓦地冷哼一声,马背上身形一晃,迅若飞鹰地扑到谷靖书面前,一手按着桌面,一手拎着谷靖书腰带往上一提,便携着他倒飞回了马鞍上。

    那老板看得目瞪口呆,谷靖书自己也吓得手酥脚软的,慌忙不迭地嚷道:“二哥救命!”那甘为霖当即喝道:“乱吼什么,谁要你的命了?不好好在家中呆着,没事跑这么远做什么!”

    谷靖书被他丢在马鞍上坐着,慌乱无措地东张西望,听见甘为霖的训斥,虽实在不知他为何要这样教训自己,还是老实答道:“我正要回家去,也没想走这么远来。”

    南宫琛不由轻咦一声,忍不住道:“你回家去,那小珏呢?”

    “小珏……他、他同我……”谷靖书这才记起南宫珏与南宫家那乱七八糟的关系,面对的偏又是南宫家的人,真是不知该怎么解释小珏要同自己回家去,才不会惹得这两个南宫少爷生气了。

    南宫琛道:“该不会你们闹了别扭?”

    “不是……”

    南宫琛又诧异又好奇,还要继续追问下去,甘为霖已截断道:“你要回家,那再好不过。我等顺路将你送上一程,你在这儿认识的人交接的关系,最好全都忘掉,再也不要想起!”

    他说着便要提缰纵马,谷靖书大惊,忙道:“我还要等小珏!”

    “南宫三少爷?”甘为霖冷冷地道,“姓谷的有一个跟南宫家扯上关系,已是不得了了,你定要将自己也赶进火坑么?”

    谷靖书听得心中一震,脱口道:“你认识云起叔叔?”

    甘为霖这却沉默了半晌,方道:“我不认识他。”

    “那……”

    “我只认识一个与你们长得很相似的人……混账。”甘为霖说时咬牙切齿,几乎要将谷靖书脖子也掐断。谷靖书咳嗽几声,涕泪交流,还是不得不急忙请教道:“那是谁?与我和云起叔叔是……是什么关系?”

    甘为霖怔了怔,喃喃道:“什么关系?”

    “我、我自小没有双亲,也不知道有什么其他亲人……”

    甘为霖自嘲似的笑了起来,道:“原来如此,你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不知道便算了吧,那也不是有什么好处可占的亲戚,只会有更多麻烦。”

    谷靖书听他话语中愤世嫉俗的意味太浓,忍不住反驳道:“前辈此言差矣,事亲尽孝,此乃人之本性,与好处不好处,麻烦不麻烦并无关系。”

    甘为霖又是默然,忽然将他当做小孩子一般地摸了摸他头顶,道:“靖书,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处。就是知道了,你又能怎么做?有仇不能报,有冤不得申,有苦不得脱……那谷云起已是耽误了一生,无论是他还是那……那个人,都不想你也来承担这些事的。”

    谷靖书也有些惊愕,听他的话,同时也记起谷云起的态度,那果然是并不希望他与南宫珏插手他和南宫北翊之间事务的。只是更该惊讶的却是这个人……

    “你……前辈是……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甘为霖没有答话,谷靖书心中翻腾,又道:“云起叔叔……果然是我亲叔父么?他不肯承认,原来是怕南宫老爷为难我和小珏。若是如此,前辈……你所说的那人,是我的……我的亲生父亲吗?”

    “……”

    “前辈和两位少爷在一起,是受南宫老爷的嘱托,前去为叔叔诊治的么?”谷靖书一念至此,不禁着急起来,慌道,“前辈快去,莫要耽搁了时间!”

    他还以为谷云起仍在那座山谷之中,只要扬鞭策马,转瞬便能救治得了,所以既着急,又是由衷的喜悦。谷云起的生死大事之下,他的那些未解之惑便都算不得什么了。

    那甘为霖容色虽冷,但见他反应迅速,头脑聪敏,又对谷云起自然流露出一种极其亲厚依恋的孺慕之情,眼中也不由闪过一丝欣慰之色,随即道:“好,我们这便出发。”

    他说着缰绳一抖,那茶棚老板被他们这出戏码弄得愣在一旁,眼见谷靖书就要被甘为霖带走,如梦初醒地忙道:“这位公子茶钱还没有付!”

    甘为霖动作便一顿,却也没有半分迟疑地只回头瞟了南宫玮一眼,南宫玮自然乖觉地立即掏钱。南宫琛趁着这时节,忍不住又问道:“小珏去哪里了?”

    他向来不爱多话的,只是不知为何,瞧见谷靖书孤身一人,便忍不住想问个清楚。说到底,他与南宫玮会突然从关系疏离的兄弟变为亲密无间的情人,都是谷靖书与南宫珏两人勾起的邪火,他也说不清对这谷靖书是该埋怨还是该多谢了。

    谷靖书不虞有他,如实相告道:“小珏去了山庄,也是看叔叔情况如何的,我们赶快过去,正好与他会面——”

    他话未说完,南宫琛已诧异道:“谷云起已与父亲去了天门,怎么你们一直在山庄的还不知道这事么?”

    谷靖书果然是不知道,一脸的惊讶与茫然,那南宫玮随手打赏了茶棚老板,一双眼眯缝着似有若无的瞧向谷靖书,声色不动,意味却很是深长。

    甘为霖哪有耐心听他们说这么多废话,茶钱事毕,即道:“走了。”拨动马头,果然并没有朝着山庄方向,却往南方路上行去。谷靖书万没想到谷云起与南宫珏这两边的路途又是背道而驰,虽要甘为霖赶紧去救治谷云起,却又怎么舍得下那单枪匹马前去为他打探谷云起消息的南宫珏,忙猛地一挣,晃晃荡荡地蹬着马镫一下站起,脱口道:“我要等小珏回来!”他心中焦急,竟等不及甘为霖等人回话,便双手揪着马鬃毛翻身要跳下马去。

    甘为霖眉峰一蹙,直听得他下马的用心,才一探手去捞他胳膊,喝道:“胡闹!”他早已认定谷靖书身无武功,出手便极有分寸,只用两分力道要把谷靖书抓回来。谷靖书究竟挂念南宫珏更多一些,知道甘为霖要拦,满心躲避之意,那体内甘露谱的功力随之运行,一意只要跳下马去。甘为霖手掌一触他臂膀便是一震,竟给滑了开去。

    谷靖书左脚已从马镫里抽出来抬上马背,只再一翻,便可落回地上了。甘为霖意料之外,反应却是十分迅速,一翻腕又从另一角度去捉他手臂,手上便用了擒拿功夫。谷靖书笨手笨脚,又根本没意识到甘为霖的厉害,这第二次却被抓了个正着。他半边身子都偏在马背一侧,慌乱地只对甘为霖道:“前辈不用管我,前去救治叔叔要紧。我等到了小珏,自然会来追赶你们。”

    甘为霖面色却已变得铁青,掌缘xue道贴着他臂膀xue道,一股内力强横地冲入他经脉之中。谷靖书不晓得厉害,却依然被这一下震得半边身子发麻,口拙舌讷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体内的甘露功已自发运转,霎时间涌入那被甘为霖制着的经脉内,令他好受了些,却让甘为霖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了。

    他狠狠地瞪着谷靖书,叱道:“混账东西!谁教你这样阴损的功夫?你……”他身为大夫,本来容易察觉人身体的不同,但谷靖书外表看来只是个身康体健的俊美青年,只那身功力一经运转,才让他立知有异。此刻谷靖书体内内息正自狂涌,那谷靖书只道它平常乖顺地藏在丹田之中并无异动,与少年练功时才会主动以心法引导,如今这情形他全不知该如何处理。若说仍以心法收束,那心法却须配合种种不堪姿势,他再是不知轻重,也绝不至在这位勃然大怒的前辈面前做出那种痴态来。所以他一颗心骇异不已,尽管浑身因那yin邪功力的影响又着了火般的燥热酥麻,却怎敢轻举妄动,只连连摇头,不敢答话。

    他却还不知自己这身功力不但对自身情欲有影响,连近处的生灵亦要被波及到。甘为霖靠他最近,又直接把着他手臂,xue位更是契合一处,自身灌输进他体内试探的内力一被反噬,竟将他激得浑身一颤,心头蓦然生出许多旖想来,几乎忍不住要将谷靖书拉到自己怀中,捧着那张脸细细品味一番。

    但他心志坚韧,又深谙药石之术,脑中只一点清明,即刻强令另一只手抽出几根银针,迅捷而精准地扎入脑部几个xue道,方才彻底摆脱那媚功的影响。

    只是他一清醒,眼见的在场其他人却已然醺醺然欲醉,连那罪魁祸首的谷靖书,亦没有力气或是没有心思再跳下马背了,正两眼迷离地仰着面,两颊绯红地急促喘息着,一个身子便半挂在马背一侧扭动磨蹭,牙齿紧咬,这情态竟还是努力克制下的结果。

    谷靖书大约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艰难地将那被情欲淹没的目光向他投来一些,堪堪只道:“前辈……”便说通红着脸一声呻吟,说不下去了。

    甘为霖大为恼怒,只是情势所逼,他也没空来发脾气,只有再起出几根银针,往谷靖书头上扎去。

    周围不但是人,连马匹动物也有些受到影响,这种迷离的精神状态下却很难注意到其他状况,与其说是感知力退化,不如说是注意力都被集中到了一件事上。既是是强行令自己清醒过来的甘为霖,也不可避免地仍旧精神恍惚。

    虽然精神恍惚,他的手法却依然准确精巧,银针所下,正是xue位所在。

    他却没顾及到还有外来的干扰。

    一针刺下,左旁即时一声怒叱雷声般贯入耳中。他手未抖,位未斜,那银针触处却是“叮”一下清脆响动,原来在那针下的谷靖书已连脑袋带身子地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把寒若秋水的长剑。

    长剑下,一双怒若惊涛的乌亮眸子,正杀意森然地瞪着他。

    那双眼竟比他给自己刺入的银针还要有效,砭得他霎时间更是清醒无比。

    谷靖书微弱的声音自马腹下方响起,仿佛放下了一百个心地,喃喃道:“小珏……”

    来的当然正是南宫珏。

    他脚程极快,去往山庄又都是大路,他轻功施展开来甚至比骏马还要迅捷,又顾及着谷靖书心中焦急,赶回来时只有更快的。岂料一回来便瞧见谷靖书给人挟持在马背上以银针相逼,他哪里还管这些人当中有自己“大哥二哥”,只一声狮子般的咆哮,猛冲上来劈手夺过谷靖书,手中剑同时上撩而去,格开银针不算,那剑锋抖动,竟是直取甘为霖的咽喉!

    甘为霖银针触着他剑刃,便已觉察到他武功不凡,亦不敢怠慢,当机立断地背一仰从马背另一边翻身下去,身形急退同时手中再掣出数枚银针,蓄势待发。

    那边南宫玮与南宫琛本来在马背上摩摩擦擦挨挨蹭蹭的心神荡漾,陡见眼前形势急变,却也从那浪荡之中清醒过来,急忙劝阻:“不可!”驱马挡在了南宫珏与甘为霖之间。

    南宫珏只担心谷靖书怎样了,别说眼前是实际并非血亲的兄长,就是南宫北翊,他也是一剑追去,绝不迟疑。

    他没有再行追击,不过是因为谷靖书拉住了他的袖子,气喘吁吁地站在地上,低声道:“不得胡来!那、那位前辈并无恶意,正要赶去救治叔叔……”

    南宫珏兀自怒意勃发地瞪着同样面色不善的甘为霖,道:“他欺负你!”

    这要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怕是还有点难,尽管其实教他那的少年就是罪魁祸首。谷靖书经这一吓,又被少年搂着放宽了心,那些不安分的鼓噪内息渐渐平息,他想得清楚利害,便道:“并非欺负,我……方才你不在,我有些‘走火入魔’,前辈是想给我疏导真气……”

    那甘为霖怒道:“什么走火入魔,分明早已入了那邪魔外道!你本不会武功,却是谁教了你这样秽乱不堪的功法?”

    他此语一出,南宫珏双眼又是一瞪,左手将谷靖书搂得紧紧的,右手剑朝他一指,怒道:“你才是胡说八道!靖书要练什么功夫,用得着你来cao心么?他与我在一起,于世无碍,于人无妨,怎么便邪魔外道了!”

    甘为霖这便听出来他的意思,脸孔青得可怕,只看着谷靖书,道:“靖书,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本来想要给他们圆场的南宫玮两人彻底被忽略了,想要退开,却突兀得很;继续呆着,又尴尬得很。遇到这种问题,更不能贸然作答,但唯恐拂了甘为霖的心意,令他暴怒之下拂袖而去,那可更为糟糕了,都不由偷偷朝着谷靖书使眼色。

    谷靖书也不禁呆了起来,讷讷道:“我、我……”

    他还被南宫珏搂抱着,那姿态动作,其实明显得很。但他终究没想到这长辈的痛斥比预想中来得更早,那心里虽早横下了决心,口中却还有些说不出来。

    南宫珏一双清亮的瞳仁也正落回他的脸上,道:“靖书,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告诉他。”

    他一开口,谷靖书心中更急,生怕他忽然冒出什么“靖书是喜欢被我干屁股的”一类的粗话,叫那甘为霖暴跳如雷起来。少年没有说什么怪话,那却是要留给他来表态。他额角冷汗涔涔,在这目光交织的中心简直摇摇欲坠了。

    “我……我和小珏……”

    甘为霖牙齿狠咬,咯咯作响。

    南宫珏一瞬不瞬,只瞧着他。

    南宫玮与南宫琛亦是十分关注地盯着他看,看他口中将飘出什么样的陈词。

    “我们……”

    激怒了甘为霖,他会对谷云起的事袖手旁观吗?

    迟迟不说出口,小珏会难过吧?

    大哥和二哥他们……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为何……还要这样看着我们……

    短短几次呼吸的时间,谷靖书冷汗已从头流到脚,整个人几乎都要虚脱了。他最终还是背心一阵阵发凉地吐出了实情:“我们……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情人。”

    话音落下,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少年。他面色立即就鲜活起来,双眼流光溢彩地很是夺目,甚至毫不避嫌地凑上嘴唇“啵”地亲了他面颊一口,快活地道:“靖书,说好了,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南宫玮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南宫琛,两人目光交接,小的那个立即羞红了脸将脑袋埋在了他背后。他们虽然也够放浪的了,却怎么比得了百无禁忌的南宫珏。像这样公然宣扬两人关系,哪怕是胆大包天的南宫玮也做不出来。

    甘为霖胸膛起伏,神色难看,良久,方道:“靖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话已说出口,再无收回的可能。谷靖书反而镇静下来,腰背挺直了些,道:“我知道,我和小珏正准备回家去。我们并不是一时贪欢,是……是早有打算,并不怕别人阻拦。”

    他一口气把心中的打算全说出来,少年更是得意得不得了,脸儿上满是笑影子,瞅瞅谷靖书,继而更是示威似的朝甘为霖瞧去,真要将人气炸了肺。

    南宫家的仆人们俱都面面相觑,其实他们当然早已耳闻了三少爷近来那些不同凡响的举动,但看两个男人好得如同夫妻一般蜜里调油,还是颇有些吃不消。南宫玮则将一只手别到背后,捉住南宫琛的手也紧握住,也不知是不是担心南宫琛瞧见少年和谷靖书的大胆剖白会为自己两人的“不堪言”难过。

    南宫琛由他握着手,另一只胳膊便紧紧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颈背上用力摇了摇头,自然就是对他的回答。南宫玮放下心来,再看下去,那甘为霖从最初的震动中恢复过来,反应倒平常了许多,只是沙哑着嗓子道:“你便是没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谷靖书瑟缩一下,低声道:“我想到过。想过我家无后,乖违常理,长辈反对……”

    “你却还是决定要这么做!”

    “是!”谷靖书的声音亦大了起来,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敢气势,抬头挺胸坚定地回道,“就是不孝,我也没法再改了。我和小珏要在一起,不会后悔,也不想、不能后悔!”

    他声音到底有些颤抖,南宫珏立即将他的手攥紧,双目虎虎生威地朝甘为霖瞪去,理直气壮地帮腔道:“靖书喜欢做什么,那是靖书的事,不用你来多嘴!”

    甘为霖被谷靖书那铿锵的语气弄得噎了一下,却不理南宫珏的挑衅,只道:“谷云起知道么?”

    谷靖书一呆,道:“叔叔已经骂过我了。”他想起刚见面时,谷云起便将他劈头盖脸一顿痛斥。只是回想起来,那时的谷云起虽也沉疴在身,那股凌厉的气势却现在也还叫他有些觳觫,又是害怕,又是想要回原来那个锋芒毕露的谷云起,眼圈都不由红了,喃喃道:“靖书……靖书不孝,没能好好侍奉叔叔,却不知他此刻怎样了……”

    甘为霖本来也在怔忡,忽然冷冷一笑,道:“这本是谷家的事,何用我来cao这份多余的心。你们喜欢怎么折腾,原就不关我的事,倒也不必多说了。”说罢走回马旁,翻身上马,看也不再看他们两人,抖缰便走。

    南宫玮两人担心他受此刺激,竟不打算去给谷云起诊治了。待看见他走的还是去天门的方向,才放下心来,叫仆人匀出一匹马给他们两人,也不拘他们要去哪里,赶快驱马跟上甘为霖。

    南宫珏也不客气,接了缰绳在手,连句多谢的话也没说——他从来也没有那个习惯,便一把将谷靖书送上马背,自己也跳了上去,拥着他问道:“靖书,我们往哪边走?”

    谷靖书没想到甘为霖“闲事”管到一半撒手走了,一时竟不知怎么做才好。倘若被怒斥痛骂一番,他全都承受下来,那心里只怕还要坦然好受些。这甘为霖却心灰意冷般不言不语地走了,令谷靖书又想起最后一次见着谷云起时的情形——他心里头的愧疚难过一股脑儿全涌上来,直想追上去向甘为霖认个错,求他原谅自己,虽然他并不会改。

    然而甘为霖那种性子,不理便是真的不理了,他就是追上去,也不过自讨个没趣。

    少年热乎乎的气息吹在耳畔,谷靖书在失去了一些东西的同时,觉得还好有着少年温软的抚慰,心中好受得多,便朝后仰过头去,也在少年的颈子上蹭了蹭,闭上眼轻轻叹息道:“我不知道要去哪边。我有些累,什么也不想想了。小珏喜欢往哪走,就往哪去吧,且让我睡会儿。”

    南宫珏倒也很是体谅他的疲累,双手帮他调整好坐卧姿势,令他舒舒服服地将头枕在自己肩膀上,无声地催动马匹,便也出发了。

    马儿初始颠簸得厉害,渐渐却平稳若飞,连清脆的蹄声亦如同大海轻柔的潮汐,极有韵律。谷靖书在少年的怀抱中,当真有了一场好梦,只觉仿若身处白云所做的舟船之中,随着微风细浪有规律地晃动着,却十分舒适。他把那些烦恼都丢了开去,如今只依靠着这无忧无虑,勇往直前的少年,只觉随着少年去向任何地方都可,等到醒来,他或者便已将自己带去了一片崭新的天地,什么也不必烦恼,不必cao心。

    前面马上人听见后头蹄声响,回头一看,倒有些意外,道:“三少爷?”

    南宫珏瞪他一眼,手里鞭子举起,瞄准的便是那人的嘴,威胁的意味太明显,那人慌忙住口,南宫玮与南宫琛却也回过头来了,亦是很惊奇,道:“小珏?”

    少年眉头皱得更深,连瞪了他们几眼,还是南宫琛明白过来,指了指他怀里睡着的谷靖书,做了个悄声的手势,少年前所未有地觉得这位二哥顺眼起来,点点头,嘴唇微动,竟是用上了束音成缕的传音功夫,告给他道:“别吵着了他。”

    南宫琛心里一时羡慕,身子便不由得往南宫玮背上紧贴了上去,撒娇地蹭了蹭。

    那甘为霖耳聪目明,想也听见了他们的叫喊,却是不理不问,只策马驱驰,看来就连厌憎的情绪也欠奉了。

    南宫珏追上来,片刻便与两位兄长并辔同行。他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南宫琛有些异样,非常锐利地瞟了那紧贴着大哥腰背的二哥一眼。南宫琛本不是放浪形骸的性子,刚才那动作也是一时兴起,被他这样一注意,顿时大感窘迫,急忙坐直起来,两手虚抱着南宫玮的腰身,不敢再做出那般亲昵的举止。

    南宫玮皱着眉头,觑见甘为霖始终无所动摇,方才有些放心,不悦地道:“你又跟来做什么,这位前辈很不好请,你若将他气走了,叫我怎生向父亲交代?你那靖书的叔叔亦得不到救治,还不是要惹他伤心?”

    南宫珏满不在意地道:“那我将他捉住绑好送去便是。”

    南宫玮离了二弟依恋地紧挨着自己脊背的温暖,那心情是更为恶劣,简直有心要叫他尝尝甘为霖的苦头,只是怕那甘为霖当真给他惹怒,只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一笔,斥道:“胡说八道。他是大夫,你便绑着他去见了谷云起,他不肯医治,或是胡乱医治,你又能奈他何?”

    南宫珏撅起嘴儿老大不高兴地道:“靖书想念他叔叔,我带他去一并看看谷云起罢了。只要他不来惹我,我自然懒得理他。”

    他话里三句不离靖书,南宫琛脸孔虽向着另一面不敢再与他目光交锋,那心里其实还是艳羡得紧。这个三弟虽然不怎么听话,但或许正是因为不听话,才会毫无顾忌地表露出对谷靖书的关切爱意。他与南宫玮却是不成,无论在旁人面前,在父亲面前,他们都尚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而且恐怕永远也跨不出那一步。

    南宫玮虽不喜欢有他跟着,但要说服他已是不可能,以武力逼迫更是一桩难事,便指望他投鼠忌器,记得甘为霖是为什么而去的,道:“无论前辈对你如何,你最好牢记着他关系到你的靖书的亲叔叔的性命。”

    南宫珏当然知道了这一要害关节,只是被他提出来,却又觉着讨厌得很,便朝南宫玮瞪了一眼,两腿一夹马腹,竟将那马儿驱向甘为霖的旁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偏要挑衅一番的神态,令得南宫玮神色大为紧张,正要上前去阻住他,那少年倏然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嘲笑表情,显是故意耍弄于他。

    南宫玮被他这个恶作剧的神态弄得一愣,心里一下放松,倒忘了记仇,只隐约觉着这三弟似乎哪里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他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有所改变。

    或许,这便是他与谷靖书相爱之后,所受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