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我带你走
言欢他们在娱乐区的宿舍是非开放区域,季凡想要进去看看,言欢得先跟宿舍那边的管理打招呼。 好在自从升级成了钻石会员,季凡的相应权限也在允许范围内被开到了最大,打电话过去,舍管那边没为难什么,只是奇怪,“我听说你竟然答应被包七天——这会儿又答应带他来看宿舍,看得出言欢你对这个人格外喜欢呢。” 宿舍管理的权限不算高,言欢跟他之间也没有什么利害牵扯,因此并未多做回答,礼貌地避了过去,“谢谢先生。” 他挂了客房里的电话,回过身来对一直看着他的季凡说:“随时可以过去。” 言欢在笑,季凡却笑不出来,从早上到现在,季凡无数次在打退堂鼓,无数次的差点脱口而出地说我不去了。分开的这几年,他的太阳过的是什么日子,根本不用问,只从这些天的亲眼所见就能窥斑见豹,他跟晁锡来月光岛,原本也并不是寻欢作乐的打算,来之前他从来没想过男朋友会落到这个地方来,所以也从没刻意了解过,这里的规则到底如何。 现在他知道了,想了解了,用最快的速度做足了心理准备接受这一切,可当真相即将被血淋淋挖开的时候,他却害怕。 可是逃避是不行的,想要跟眼前这个已经被改变殆尽的太阳有未来,这一关,他们两个就必须要过。 季凡深吸口气,拿起手机拔出了房卡,“走吧。” 娱乐区员工的生活休息区在相对比较偏僻的西南角上,服务生和MB的宿舍楼是分开的,MB这边的舍管是个开朗话多的中年人,因为之前打过招呼,看见言欢带着季凡过来,也没多问,只是在他们经过的时候好奇地多看了季凡几眼。 言欢看了一眼一楼大厅的复古大座钟,刚好十一点,“一般情况下,这个点儿,大家都睡的正沉。” 宿舍楼这边,有点像大学寝室,四楼到顶,没有电梯,一排排的房间挨得很紧,不用进去也能看出来,居住空间不会大到哪里去。 季凡想说点什么,但说不出来,整座楼里这会儿都静悄悄的,一路上楼,连脚步声听起来都格外突兀。 言欢一直带他上到了顶层。 没想到,正好遇见了拍卖会那天来敲他们包厢门的黑衣小哥。 不过如果季凡没记错的话,几天前见他,他还是一头清爽短发……这会儿竟然已经长发及腰了。 黑衣黑裤,长发如墨玉,言笑在楼梯尽头长身玉立,深刻的五官逆着光,竟然显出了一丝只可远观不容亵渎的韵味儿。 虽然也住这边,但严格按工作划分的话,言笑只是剧场那边的演员,作息还算个正常人,跟昼伏夜出的MB们不一样。 所以这会儿碰见他,言欢一点不意外,反倒是看着他随意披散的长发,有点惊奇,“这么快就把头发接起来了?” 他们上楼,言笑下楼,错身的时候,彼此都停了下来,言笑说:“下个月上新剧,排练的差不多了,今天去试妆。” 因为表演需要,把短发接成长发及腰的这位,把“排练”说得轻描淡写,但言欢又哪里会不知道每一场上演的新剧都是怎么练出来的,有季凡在场,两人不便多说,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言欢问他:“你这两天什么时候收工?” 言笑估摸了一下,“六点之前差不多了。” 言欢点点头,没说什么,带着季凡沿着走廊,向宿舍的更里面走了。 言笑若有所思地转头看着他们的背影,点漆般分明的眸子闪了闪,不动声色地下了楼。 言欢的房间在四楼最里面,进门的时候,季凡发现房间没有锁,推门直接就能进,他只是在短暂的瞬间微微顿了一下,刚进屋的言欢却立即发现了。 似乎有点尴尬,但又好像习以为常,言欢摸了摸鼻子,带出了一点情不自禁的遮掩来,“没什么要紧的东西,没必要锁门。” 锁门这件事,其实并不止是为了防贼,另一部分的作用是保护隐私。 要紧东西可以没有,但隐私是人活着最基本的需求之一。季凡不想拿曾经的佟诺林与现在的言欢来做对比,但总是在不受控制的瞬间,想起来如今的太阳经历了多大的改变…… 曾经他们两个都很注重私人空间,他的太阳一直是个隐私意识很强的人,可是现在却…… 他站在门边环视这个小房间,跟第一次见言欢时那个总统套天壤之别,十几平米的狭窄空间,还带了个卫生间,靠墙一面是衣柜,一张单人床,床头那边墙角放了个小冰箱,床尾留出窄窄的过道,贴墙放着一桌一椅,言欢大概没想到会一下离开这么久,桌子上还维持着他上次离开时的样子,有几本书摞在了座机的旁边,其中一本像是随手放的,夹着一枚书签,季凡走过去,发现是。 想起这个故事的经过和结局,季凡心里紧了一下。 靠在窗边的言欢发现他看着那本书半晌不语,轻轻打破沉默,“只是偶尔闲着无聊,打发时间随便看看。” 现在的年轻人,有多少人会用看名着打发时间呢?按他男朋友的性子,无聊的时候,恐怕更愿意专研那些他根本就看不懂的代码程序。可是一眼看遍的屋子里,唯一的电子设备就是墙角架着的那台还开着的监控器。 他戒备地往那东西上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询问地看言欢,言欢显然懂了,他把窗子打开通风,了然地说道:“这里通常不会有外人来,所以只有监控,没有监听,可以说话。” 藏在口袋里的拳头握得太用力,季凡的指甲在不经意间抠破了掌心,直到他走上前,伸出手去轻轻勾住言欢的手时,才反应过来有一丝丝的疼,“……他们一直监视你?” 虽然是在问,但语气已然肯定的不需要言欢再做回答。言欢从出酒店的门就已经豁出去了,这会儿破罐破摔地毫不遮掩,“也不算‘一直’,跟客人上床的时候不会。” 季凡轻轻搓了搓他微微带了一点汗湿的指节,压着胸口翻涌的心疼,用尽了平生最大的自控力,让自己维持住这平静的、可以接受任何现实的样子,“为什么要时时刻刻监视你?” 言欢端出了没心没肺的那张脸,靠在窗台上,故意风流地笑道:“可能我长得好看,怕我偷人吧。” “……”季凡被他噎了一下,顺着他的意思,轻轻摸了摸他半点瑕疵也没有的脸,浅浅地勾起笑容,温声道:“是好看。” ……这下换言欢猝不及防了。 他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分开四年而已,季凡这已臻化境的养气功夫是怎么练成的?还有这人的城府……说不上深沉,至少季凡想的他都能猜到,但是也太宽广了些,好像跟广袤海洋包容万物似的——无论他故意说什么刺激他,好像都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上,转瞬间就被消化吸收接受了似的。 季凡轻轻摸摸他的脸,他从近在咫尺的距离中探究地看着季凡,其实很想问问这人:这四年……你又经历了什么呢? 但是不能问,这不是他这个假装成男朋友的男妓该问的话,所以他收回视线,微微扭头,看向窗外。 外面的世界被窗外防护用的铁丝网切割成分崩离析的无数个菱形小方块,季凡收回手,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却微微皱眉,“怎么拦了这么密的防护网?刚才进楼之前都没注意。” “当然不会注意,因为大多数房间没有这个。”言欢说:“只有被他们认为有自杀风险的人,窗外才会装这个。” 季凡呼吸一滞,“你自杀过?” “没有啊,”他懒散地伸了个懒腰,戴上了男妓言欢的面具,满嘴没一句实话,对季凡反应视而不见,自顾自放浪形骸,连声音都勾出了一点儿慵懒的媚态来,“求人得人,快乐还来不及,我为什么要死?” 他说着,想从窗边走开,却被季凡从后面猛地一扯,他猝不及防,被拉回来,季凡同样带着些潮湿的两手摁在了他的肩膀上,“我没有要你非得跟我说实话,但是,也不要说违心的话来自欺欺人,行不行?” 季凡黑白分明的眸子郑重地看着他,他用尽了力气,也没能如愿地在里面找到一丝轻贱或厌恶的意思,心里一阵没来由的烦躁,让他抬手架开了季凡的双手,“骗客人要被考核的,我可不敢——您随便看看吧,哪里好奇随便翻翻也行,我去趟洗手间。” 他逃也似的跑了,背靠着洗手间的门,却忍不住闭着眼睛仔细听外面的动静。直到半晌之后听见衣柜被拉开的声音,他紧绷的肩膀才塌下去,靠着门滑坐在地,往卫生间也亮着的监控上看了一眼,不敢露出太多的情绪,只胡乱地抬手狠狠搓了把脸。 外面,坐在床边看着他衣柜的季凡,做了一个跟他几乎一样的动作。 衣柜分成左右两半,右边靠墙的那半一水儿的白衬衫黑西裤,左边靠门的这一侧,上面一层则挂满了各色玩情绪和各种py的暴露装束。下面的抽屉里,分门别类地被润滑剂与大小形状不同的肛塞假阳具塞得满满当当,最角落的一个格子里则放着药箱。 他打开了冰箱,发现里面并没有吃的东西,上面小小的冷冻空间里是几个冰袋,下面冷藏里空空荡荡,只在柜门一侧放了几支只贴了编号、却不知道用途的药剂。 看了一圈,他觉得这根本不是给人生活的地方,只是一个工具的停泊间,一个让已经工作太久过热过载的工具停进来,暂时冷却休息,以备接着能继续使用的地方。 卫生间的门响,他深吸口气,迅速将眸底的情绪藏起来,听见从里面出来的人说:“我通常会睡到下午五点左右吧,然后起来收拾收拾,去店里吃点东西——头牌不用陪酒,所以晚上八点竞拍开始之前准备好就可以了。” 言欢显然已经用最短的时间收拾好了差点不受控制的情绪,再出来的时候,又是那副淡然又周道的样子了,“‘Lucifer’那边您那天已经去过了,还要再去吗?” 季凡精疲力尽,即使是一团棉花,塞在心里压实了,也要将那团脆弱的软rou磨出血来,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面对一切准备的季凡,只是连听带看了这么多,就已经撑不住了。 被剥夺自由,被时刻监视,每天面对不同的客人,动辄得咎到跪在台子上被抽肿脚心也能平静接受——他不知道四年里,他的太阳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要一深想,就心如刀割,好像连凌迟之痛,也不过如此了。 可是他却要男朋友当着他的面,再回忆一遍…… 早上明明还异常坚持的季凡,这会儿却在心里一遍遍质问自己,为什么要点头应下他的提议呢?为什么要对他坚持着一定要看?我明明可以独自找人打听,为什么要拉着他与我一起再痛苦一遍? 究竟是为了增加相处的时间,熟悉现在的彼此,让他接受我?还是我自己害怕接触真相,所以要拉着他陪着我? 他承受的还不够多吗?日子过的还不够苦吗?明明此时此刻要了解要接受这一切的是我,为什么要打着以后避免伤害他的旗号,拉着他跟我一起承受? 何其残忍。 我怎么能这么对他? 季凡懊恼悔恨到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但是当着言欢的面,他只能深吸口气,维持着那面具似的温和平静,神色如常地摇摇头。 他站起来,将两扇衣柜的拉门都重新拉上,将窗户重新关好,回身的时候,轻轻给了言欢一个拥抱,“抱歉,”他一语双关地说,“我们回去。这就走。” 言欢心头大震,猛地僵在他怀里,片刻后却轻轻推开了他,“我到这里才是‘回’,去您那里,只是‘陪客’罢了。” 季凡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如夜空星河,盛满了深邃缱绻却无法言说的情愫,轻而坚定地对他说:“我带你走。” 言欢却避开了他的目光,率先离开了自己的宿舍,“我那里都不去。” 曾经心意相通的青梅竹马,如今并肩而行,却各自揣着那不可言说的心思,一路上,竟沉默得让人尴尬。 季凡的意思言欢当然听得懂,但相应的,他的拒绝,季凡也明白。 言欢猜着……他的男朋友现在一定很费解,为什么自己不肯答应跟他走,甚至,这一句拒绝,一定比方才在宿舍里故意满嘴跑的那些火车混账话更让季凡难受。 也许季凡会生气,他为什么要这么自甘堕落,但是仅止于此,他了解季凡,知道固执起来比他还犟的季凡不会这么轻易地打消要带他走的念头。 ……得找个办法让他死心。 他陷在这座岛上,不能让季凡既陷在对他的执念里,他已经毁了,季凡却还有大好的人生可以享受——所以一定要让季凡绝了自己就是佟诺林的念头。 只是这几天跟季凡来来回回地打太极,自己一直处于被动的见招拆招状态,如今想要达到目的,也只能顺着季凡的动作,借力打力。事情得做得漂亮,要天衣无缝理所当然,但这几年习惯了逆来顺受的自己已经很少盘算这些弯弯绕绕的事了,如今计划起来,竟也有点捉襟见肘。 言欢心里乱,一路上都心不在焉,迎头差点撞了人,被季凡拉了一把,猝然抬头,却在瞬间打了个冷颤。 下午过来choucha手下人布防换岗的陆骁站在咫尺之外,目光淡淡地扫过季凡,似笑非笑地落在他身上,“陪着客人,走路都要晃神?” 男人说话算不上责备,但言欢自己心里有鬼,脸上霎时失了血色。按着规矩,有客人在场,他不用跪,却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紧绷,低着头避开了陆骁玩味儿的目光,用力咬了下嘴唇,才涩涩地叫了一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