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C级游乐场
言欢终究没能等来季凡。 一旦最终的判决下来,后面的安排都很快,在陆骁告诉言欢结果的第二天下午,娱乐区的游乐场那边就传来消息,说场内已经安排好了。 傍晚的时候,言欢被里里外外地洗干净,换了身干净的衬衫长裤,被带到了陆骁的办公室里。 路上的时候,他听说取代自己的新头牌,就是跨年夜那晚天价拍出初夜,后来被Lucifer的老对手“绯色”要走了的那个孩子。 其实也不是毫无征兆的,现在想想,那个孩子的出现,其实是证明了月光岛方面早就做好了“产品”更迭的打算。 声色场所,常玩常新是保证生意稳赚不赔的重要方式之一。 言欢对此没什么想说的,只是物伤其类地对这看不见尽头的日子和前赴后继的生命感到悲哀。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很漂亮,即使从头牌一下子降到了不值钱的C级,身上的气质仍旧是无可取代的。 白衬衫黑西裤,纤尘不染的黑色皮鞋,腰带扎出利落的腰线,胡子刮得很干净,连发型也在从地下区出来时被重新修剪了一翻,他身上已经一点伤痕都看不见了,皮肤是精致的瓷白,不说话也没有动作的时候,他看上去甚至像个即将要去走红毯的贵公子,哪怕是最简单的装束也掩不住举手投足间的矜持优雅,然而当他平静地朝陆骁跪下的时候,这一切假象就都被打碎了。 他沉默,驯服,随波逐流,死气沉沉。 只是那一双眼睛,抬起头来看向陆骁的时候,依旧有所求。 Lu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想问季凡的消息?” 言欢在Lu手下辗转了好几年,他太知道言欢这个眼神的意思了,其实他们彼此都清楚,这差不多就是最后的时候了,当头牌的时候物以稀为贵,不管言欢自己愿不愿意,他的身体始终都有人尽心尽力地修补维护,但如今成了C级,等待他的命运,只剩下了可以预见的、快速凋零后的死亡。 这是言欢曾经非常欢迎的结局——月光岛的那位少主曾经说过要他“非死不得出”,所以如果死了,他就能离开了,一了百了,尸体永沉大海,灵魂回归故乡。 但是他现在不能死,季凡毫无消息,他知道季凡不会爽约,所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为了季凡,他得活着。 别的C级MB即便人去了游乐场,也不是全然没有指望的,被谁看上了依旧可以买卖,且游乐场的MB交易价格普遍很低,是很容易交易的类型,但他不一样……他被禁止买卖,好的是他可以一直这么等季凡,不会成为谁的所有物,但坏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 人去了游乐场,如果做不到让自己麻木不仁地等待命运,只会让自己活得更可笑、更痛苦。 在必须要活着的时候时时刻刻地期待死亡的到来,在终于可以迎接死亡的时候却挣扎地想要活着,他的人生,永远都在自苦,永远都在不合时宜。 果不其然,在陆骁问过后,言欢轻轻地点了下头,“……是。” 陆骁摇摇头,“没有。” 言欢有点紧张地抿了下嘴唇,“我能给他打个电话吗?” 陆骁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没说什么,返身去办公桌上拿手机。 这部手机,这个号码,都是他专门用来跟与月光岛相关的人联系的,但他也好,他熟悉的人也好,大家其实都很少外出,平时联络用手台的时候更多些,所以平时很少有用到这部手机的时候。 现在一拿,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机没电了。 陆骁给手机充电开机,朝依旧端端正正跪在原地的言欢招招手,“起来吧,过来这边打。” 言欢依言站起来,陆骁在他走过来的这段时间,查看了手机上的短信和邮箱消息——依旧什么动静都没有。 没问陆骁,季凡的号码是言欢凭着记忆拨出去的。 时隔几年,没想到他仍旧能记得男朋友的号码,拨号的手指连一瞬间的停顿犹豫都没有。 只是打过去的时候,手机始终提示无法接通。 他一连打了几遍,原本麻木平静的脸色逐渐出现了裂痕,他无意识地攥紧手机,咬住嘴唇,惶然地看向窗外——地下区办公楼开门的方向都朝着建筑中庭,但每间办公室都是实打实的海景房,窗户全都朝向后面的大海,他一眼看过去,就看见了外面阴沉沉的海面上,天空似乎蓄谋着一场山雨欲来。 言欢心里发慌,他不由得朝窗边走了一步,以他和陆骁的关系,这一步几乎就是放肆了,但陆骁没管他,他在不安中也没有意识到,“他一定出什么事了。” “轮不到你管了,”陆骁把手机拿回来,迎着言欢惶然的目光,他遗憾地摇摇头,“你也管不了。” “先生……” 陆骁打断他,“与其担心他,不如想想你自己。” 言欢不说话了,Lu的这句提醒仿佛是个令行禁止的信号,他攥了攥拳头,最终还是松开手,不再去看窗外,低下头,在陆骁面前重新屈膝跪了下来。 “会玩骰子吗?” 莫名其妙的问题,言欢却失去了好奇心,他轻声地回答:“奴隶不会,先生。” 下一秒,一枚骰子扔在了他面前的地上,陆骁将手里的另一枚弹起又轻巧地接住,张开手掌,朝上的那一面正好是个六点,“教你玩玩。” ……………… ………… 本来跨年狂欢已经结束,按往年的惯例,这会儿上岛来玩的会员们陆陆续续就已经离开了,但听说头牌花魁因为犯错被降等成了游乐场里的C级玩具,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留下看热闹,游乐场几乎成了当晚整个月光岛上最热闹的地方。 因为来游乐场的客人和MB都没什么忌讳,这边所谓的游戏项目很多,来往的客人也杂,为了保证安全,整个游乐场范围内禁止人体的插入行为,上面下面都不可以,除此之外,百无禁忌。 MB们出台玩的游戏项目都是轮换的,什么游戏当晚会匹配哪个或哪几个MB,都会在当天上午以节目单的形式列明,围观的话,不需要提前预定,但如果要亲自参与游戏,客人们就都要提前报名,每个项目都有数目不等的参与者人数规定,人满即止。 言欢被安排在了一个名叫“飞行棋”的游戏项目里。 一共三个“棋盘”,每个棋盘会安排一名MB,而参与到“下棋”游戏的客人,常规的时候,每张棋盘的额定人数都是二十——被固定在地面上的巨大正方形的“棋盘”,每一条边都可以非常非常宽松地摆下五把椅子,坐五个客人。 但因为游戏项目里明确地写了言欢会在这里,当天报名参加游戏的客人在表单刚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挤爆了,而且不少都是黄金和钻石等级,没办法,游乐场的负责人只能临时加位置,将每张棋盘参与游戏的人数整整增加了一倍。 四十个人,每十个人坐在一条边线上,三张棋盘,不算过来围观的,那天飞行棋的区域里光玩游戏的,就足足坐了120个人。 不过其实也都是在赌运气。 因为飞行棋这个游戏,从头到尾,玩的就是个“赌”,拼的就是运气。 游戏预告里写了言欢会在这里,但具体会在哪张棋盘上,是要看参与游戏的三个MB当场掷骰子的结果的。 ——因为三张棋盘一张比一张的项目重口,让MB们之间扔骰子拼运气决定,对他们而言算是个比较公平的方式。 但是客人们要在报名的时候就决定好,他们究竟要玩哪张棋盘,选定离手,可以在游戏开始的时候选择弃权不玩,但不能更换棋盘。 同时,在MB进场前,同一个棋盘的四十名客人全部到期后,游乐场的工作人员会安排大家抽签——非常公平的抽签方式,签筒里一共是一百根木签,数字也是1到100,四十个人每个人按自己心意抽一支,因为木签的数量比实际人数多了一倍有余,最后一个人抽到一号的可能性也很大,所以同样不存在不公平的问题,而等所有人都抽完后,工作人员会按数字从小到大的顺序给客人们安排座位。 言欢和另外两个MB一起过来的时候,参与游戏的客人们已经在各自选定的棋盘前,按抽签的排位坐好了。 所谓的“飞行棋”,其实是三张铺开后占地面积近百平的蛇形棋盘,每个格子里都写有诸如“鞭打”、“电击”、“回到起点”之类的内容,游戏规则与正常的飞行棋基本一致,一枚特制的拳头大的骰子,从坐第一位的客人开始依次往后,客人们掷出的点数是几,在棋盘上充当“飞机”的MB就向前前进几格,并完成所在格子内要求完成的“游戏”。 棋盘是经常换的,格子的内容也时常更新,对客人们而言,这游戏充满了赌博与猎奇的快感。 原本这游戏就是游乐场里最受欢迎的项目之一,今天言欢“被贬”到了这里,更是成了全场最瞩目的所在。 毕竟他在几天前还是娱乐区的天花板,是许多人只能远观、想玩却玩不到的存在。 而现在,一朝之间被碾成了泥。 各种污言秽语和感慨奚落潮水般地灌进耳朵里,言欢垂着眼只当听不见,他搓了一下手里的骰子,闭眼稳了一下心神,第一个将骰子掷了出去。 ——竟然是个一点。 看到他的结果时,场内已经有围观看热闹的人发出了遗憾的唏嘘,因为第一张棋盘上面的各项游戏相对来说是最中规中矩的,内容远没有后面两张来得刺激。 但言欢却松了口气,他看向人群之外Lu所在的方向,隐秘地勾勾嘴角,感谢地笑了一下。 与此同时,在驶向月光岛的渡轮上,专门用于接待钻石会员的套房里,季凡脸色苍白地用手撑在床上坐着,任由随身的医生将他那已经被腹部伤口染透的绷带拆下来,重新清创上药。 他上腹部横亘着一道巴掌长的伤口,是当时他所藏身的集装箱包扎时被飞溅的铁板划伤的,伤口很深,他的保镖队长为了保护他,死在了爆炸里,他自己被找到的时候也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了深度昏迷。 其实他们找到的那个作为援军的佣兵队实力非常彪悍,但让人没想到的是那帮等着取他人头拿赏金的疯狗居然疯成了那样,竟然敢在政府控制的港口用高爆炸药…… 季凡昏迷了十几个小时,佣兵队用这段时间按照合约内容,将赏金猎人一个不漏地抓回来交给了政府,季凡的心腹们各司其职地打点上下,配合政府将港口发生爆炸的舆论压下去,同时配合警方调查,按季凡原本的部署,用前前后后清晰明了无可辩驳的证据链,将晁锡外公和舅舅买凶杀人的犯罪事实彻底钉死了。 后续经侦调查晁锡母家所有经济犯罪的证据同样也已经备好多时,季凡几乎是以与晁锡外公当年搞垮佟家一模一样的手段,以牙还牙地把他们送进了监狱。 然而,这已经是后话了。 十几个小时后,季凡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异常强硬地让人去给他安排了立即前往月光岛区域的飞机。 他的手机和卡早就不知道被爆炸埋哪里了,把他救出来后保镖队长已经死了,身边人全都忙得脚不沾地,谁都没多余的心思留意老板的手机怎么样了,他醒了之后也没工夫补卡,只能借助理的手机给陆骁打电话。 但陆骁的电话是关机的。 再后来,他带着肚子刚缝上的十几针去坐飞机,起飞之前手下人紧赶慢赶地把补好的卡送过来,而在月光岛上,陆骁发现手机没电,充上电言欢再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在飞往月光岛码头的途中了。 好在季凡的手机有来电提醒,他从机场出来换车往码头赶的时候,手机一连进了数个陆骁的来电提醒,他心惊胆战地回过去,重伤之后气血不足,把电话放在耳旁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却只听到了陆骁的一句:“我尽力了。你在哪儿?赶紧过来吧。” 路上司机开得太快,他刚缝合了十几个小时的伤口有了崩裂的趋势,殷红的血像是涓流一样地渗出来,他全程一声不吭地催司机再加速,直到在码头上船的时候伤口的血染透了绷带,让他的衬衫上都蹭上了血污,随行的医生这才发现。 医生知道劝不住,只能忧心忡忡地给他重新绑绷带,季凡始终侧着头看着窗外,深夜里远处岛屿上灯火通明的光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心急如焚。 “白医生,绑紧一点,”从被困在集装箱里一直到现在,季凡大量失血且粒米未进,完全靠着他在来时飞机上输液的那两袋葡萄糖营养液撑着,他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但仿佛受伤受疼的人不是自己似的,语气是那种很漠然的坚定,“你再给我打针杜冷丁吧,下了船还有的折腾。” 白医生忍无可忍,“季总,你这是不要命了。” “怎么会呢?”季凡咬掉了嘴唇上干裂翘起的干皮,出神地望着远处,声音却莫名地温柔沉和下来,“我还得留着命,往后跟他好好过日子呢。” “下飞机的时候还阴沉沉地要下雨呢,”医生不忍心再数落他什么,到底还是给他推了一针杜冷丁,随后也看向窗外,叹了口气安慰道:“这会儿月亮都出来了,是守得云开的好兆头。” “是啊。”季凡深吸口气,神色振作地点点头,从助理手里接过一件新的衬衫重新穿好,拒绝了旁人的搀扶,自己扶着舷窗站起来,穿上了外套,“这月亮一落下去,我的太阳就该回来了——他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