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尘埃落定
屋子里一时落针可闻。 还是秦双冽怕猫着凉先开了口，“下来，把衣服和鞋穿好。” 单黎听着他那跟平时哄人时全然不一样的语调，知道对方这是要发火的前兆，难得沉默着坐下，两只白皙的脚对着并没有鞋的地无所适从。 他进来的时候是穿了一双拖鞋的，秦双冽怕穿帮，就给藏了起来。 见对面没有搭话的意思，单黎默默的准备光脚踩在地上自己去找鞋。 只是刚碰到冰凉的地砖，他就被冰得缩回了脚。 他别别扭扭的叫了一声，“秦双冽，帮我拿鞋。” 秦双冽冷笑了一声，“哟，你还知道有我这么个大活人呢？我还以为您小少爷自己什么都能解决根本不需要我多管闲事呢。” 单黎沉沉的呼出一口气，他很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尤其是在自己刚刚答应了对方不会乱来之后。 但他又有些别扭，心里独惯了的小恶魔仍旧在咋咋呼呼，我不过是稍微给了她一点惩罚，这相对于她对我做的那些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且这种方法明明简单又有效，秦双冽也就不用接受调查了。 秦双冽将他的心理活动尽收眼底。 他把放在柜子里的毛绒拖鞋拿出来，蹲下身摆在单黎的脚前，“穿上吧。” 单黎抿着唇，把脚探进柔软温暖的鞋子里。 心里的小天使又出来说，但你明明答应他，要从那个阴暗的世界里走出来，回到阳光下的。 秦双冽把身上的长外套脱下来，替他仔细的穿好。 即便明明已经在生气了，他还是怕自己会冷到。 单黎终于泛起了内疚和心虚，“……要不你罚我吧。” 秦双冽后退半步，看着他说，“你说这话的初衷是什么？” 初衷？ 单黎裹着他的衣服眨眨眼，“就……我没做到答应你的事？” 秦双冽却一语点破，“不，这只是浅层的原因，你说这话，是因为我生气了，我没有抱你，你不想或者说不会面对这样的我，但你知道罚过之后我又会变得很温柔，这件事就揭过了。” 单黎哑口无言。 秦双冽真的是个非常顶尖的心理专家，就连自己甚至都是在他说完之后才恍然大悟的。 秦双冽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单黎的心都揪了起来，他好像终于发现了自己在常年的自闭下，已经没办法像个正常人一样跟别人相处了。 他开始有些害怕。 “你不用害怕。”秦双冽又一次准确的说道，“在我面前，你永远都不需要有害怕这种情绪。” 单黎那点害怕被秦双冽扼杀在了摇篮里。 “单黎，我刚才的话没有要指责你的意思，我会慢慢引导你认清自己的情绪，以及更好的面对他人情绪，这个过程会很漫长，不过我对你有信心。” 还没等单黎心里生出感动，秦双冽就话锋一转，“但是，我之前也说了，你要是再敢乱来，这顿罚是少不了的，而你的行为看来的确只是在嘴上答应了我。” 单黎那颗心被他牢牢牵着，一会松一会紧，恨不能让对方现在就打他一顿来得痛快些。 “你也不用想着自己那些歪理了，她的确十恶不赦，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咬死了刚才说的话都是在生命受到胁迫的情况下说出来的，你又会把自己处于什么境地？或者如果刚才在场的侯科长是个老古董，非要追究你违法取证呢？又万一，单夫人破罐子破摔，拼着性命不要，赌一把也要往你刀子上撞呢？你收手就会被她反客为主，迟疑就有可能变成杀人犯。单黎，你已经因为冤屈承受了太多，我真的不希望你再因为一些本可以避免的事情把自己逼到那样的境地了。” 单黎的脸上一片火辣，那是一种跟挨打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的羞耻感，像极了小时候偷吃冰淇淋结果闹了肚子被mama好一通数落的时候。 秦双冽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如果说作为惩戒师，他的威压还带着些漫不经心的调笑，那么作为单黎的爱人，他的威压则更为严肃认真，“你身上的伤还没好，等事情彻底结束之后，我们再来算这次的账，但你记住，罚你不是为了让我消气，也不是为了让事情翻篇，而是真正让你认识到，该怎样用合适的、不至于把自己推进火坑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他凑得近些，明明从前说这话时是一副笑眯眯的色狼模样，如今却格外的正经，“上面这张嘴轻易应下了做不到的事，我会让你用下面那张嘴来记住教训。” 单黎一直默默的听着他说了这许多，蓝灰色的眸子闪了闪，却只是问出一句，“……我不确信我能不能改好，万一我以后一直这样呢？万一我就是没办法考虑很多，就是容易冲动呢？你……你会对我失望吗？” 秦双冽好气又好笑的捏捏他的脸蛋，“不会，那我会对自己比较失望。再说黎黎这么聪明，一定能够很快走出阴霾的，毕竟你都知道逼着她说出证据，而不只是单纯的认罪。” 单黎用蓝灰色的眸子将他看得透透的，“打一巴掌给一甜枣，你们惩戒师的套路还真是没什么新花样。” 秦双冽哼笑一声，“花样不在新，好用就行，回去吧，接下来可有的忙了。” 单黎点点头，刚往前迈一步，整只猫猫头的脸色都不好了起来。 秦双冽也不搭茬，就杵在那等着猫猫主动撒娇，“……秦双冽，我身上疼，走不动了。” 秦双冽现在就特别能理解猫奴。 颐指气使又怎么样，猫猫这么可爱，当然要好好抱抱。 秦双冽揽着人腿窝把猫猫抱进了怀里，他左手还不能太用力，单黎便自觉自动的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叫你一屁股蹦起来，就该让你疼一疼。”他用腾出来的左手给猫猫轻轻的揉着屁股。 单黎勾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膀上，“等找到了尸体……事情就该结束了吧。” 秦双冽一边抱着他往外走一边说，“嗯，侯科长说他会尽快将证据链补充完整，这也是上面的意思，等过两天，你应该就能回家了。” 搂着自己脖颈的手骤然一缩。 单黎的表情冷了下来，“……可我没有家。” 他看着列车上的一扇扇窗户，好像从那上面看见了不同时期的自己。 小时候懵懂无知的，刚回单家时饱受单夫人冷眼的，习惯了之后麻木冷漠的，被威胁之后偏激极端的。 还有现在……裹着秦双冽的衣服，被秦双冽当成个宝贝抱在怀里的。 他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像是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拥有了这样一个人。 秦双冽说，他是一个有家的猫了。 刚巧他们想到一块儿去，秦双冽把他抱回车厢，带着点征求意味的询问他，“那……我回去陪你收拾一下行李，好好把你mama安葬，你要不要考虑搬到我的公寓来？” 单黎眨眨眼，“可你不是住在列车上吗？”他刚才还在想要不要晚几天离开列车，毕竟他真的很不喜欢单家的别墅，尤其是在得知墙里还砌着一具尸体之后，但他也不喜欢租房子，买房子的话又不知道要等多久。 秦双冽看着眼前的傻猫，“列车是倒班的，我又不可能一辈子住在列车上，当然还是有自己的公寓的。” 单黎的小眉头拧成个疙瘩，“那你以后岂不是一上班就要走好久？难道我想见你还要来列车上吗？还有……你以后还会性sao扰别人吗？” 秦双冽被迎面砸了一筐问题，努力保持风度给他答疑解惑，“第一，这是我的工作，不是性sao扰……” 他看着脸上写满不相信的小野猫，无奈道，“好吧，我承认我对你的确是起了色心的，以权谋私的罪我认了。但我对别人真的只是公事公办，至于以后……” 他露出个释然的笑来，“我已经把辞职信交上去了，所以不会离开你很久，你也不用来列车上找我。” 单黎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但先于其他而来的是着急的询问，“为什么？是……是因为我之前跳车吗？我可以说明情况的！” 秦双冽跟他排排坐，将他搂过来些以减轻对伤处的负担，“我都有了一只猫主子了，还怎么去惩戒别人啊，再说惩戒师的职业生涯都很短，这也是业内正常情况，像我这种干了七年的都已经是老人了……这件事总要有人出来负责，我顺理成章的引咎辞职总比被人撸下来晚节不保的强。” 单黎低头盯着自己脚上的拖鞋，沉默了好一会。 秦双冽怕他想不开，正要出口安慰，就见这小野猫抬起头来，踌躇满志道：“没关系，我会对你负责的，以后我养你！” 秦双冽：“……”救命啊啊啊啊！！！ 他很想说傻猫猫我随便出去挂个证都是月薪几万起并不需要你来养，但这一刻他竟然真的心甘情愿的当起了软饭男，顺着毛使劲撸，“好，那以后就靠猫猫了哦。” 单黎猫猫任重道远的点着头，“嗯！”回去就买上个百八十本的商业学书籍！ 秦双冽……秦双冽吸猫吸了个醉生梦死。 第二天，单黎猫猫还在睡懒觉，就被秦双冽的声音给吵醒了。 他难得身上没那么疼了事情也都解决了，睡得稍微踏实了些，这会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甚至还试图胡乱的挥着手试图捂住秦双冽的嘴。 然后他摸到了一个软软的、类似rou球的、还会动的东西。 单黎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双跟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蓝灰色大眼睛布灵布灵的眨了眨。 小宝宝被秦双冽从后面托着咯吱窝，正一边吸着手指一边好奇的看着他。 单黎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他神色隐隐有些激动，困意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忙不迭的跟秦双冽确认，“是我mama的孩子？我弟弟？” 秦双冽笑着点头，“名字还没来得及取呢，单夫人已经被拘留审问了，我就让人把他接了过来，是不是很可爱？” 单黎吞咽了声，“他这……我怎么抱啊？” 秦双冽指挥他，“把手放在我下面就行，别太用力，小孩子很娇嫩的。” 单黎手忙脚乱的把小宝宝托了起来，但或许是他的手法不太好，小宝宝皱了皱嘴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单黎麻爪道，“啊，别哭，不哭啊……” 秦双冽看着自己还是个宝宝的小野猫哄婴儿，嘴角的笑怎么也停不下来。 单黎着实是一点哄孩子的天分都没有，所以他立刻求助秦双冽道，“秦、秦双冽……怎么办啊你快哄哄他……” 秦双冽有种被老婆求助哄儿子的感觉。 他压着心里的满足感，自以为很专业的说，“是不是尿了，我看看尿片湿了没。” 他说着还算不生疏的解开了小宝宝屁股上的尿片，然后疑惑的说，“还是干的啊……” 然后，那小宝宝就鸡鸡一挺，哗啦啦的尿了单黎满脸。 单黎：“……” 他的眼泪再一次瞬间涌了上来，而后又狠狠憋住，顶着一脸尿非常努力的忍住不哭。 小宝宝非常没良心的咯咯笑了起来。 眼看着猫猫眼睛里那泡泪越蓄越多，秦双冽连忙把孩子交给工作人员照顾一下，火速带着猫猫去洗澡。 他先是用热水冲了冲洁癖猫猫，又挤了很多洗发水帮他洗头发，又轻声哄道：“黎黎，小孩子刚生出来都是这样的，别烦躁，以后我也慢慢学，我们一起带。” 单黎坐在那里由着自己的头发被秦双冽搓揉，沉思了好一会突然说，“我想叫他单双，感觉还挺有意思的，可以吗？” 秦双冽：“……”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他抱着湿湿光光的猫猫吸得神魂颠倒。 很快，单家的案子就被重新提起了公审。 这场庭审的直播观看人数达到了一个历史新高，毕竟这一百八十度大反转的真相简直让人吃瓜上头。 单黎穿着一身黑色的非传统欧式西装，微长的金色卷发被扎了起来，显得精致又利落，灰蓝色的眸子自带冷漠气质，单手插兜更是拽出天际，一出庭就引得全场嘶嘶不已。 坐在台下的秦双冽心里冷哼，嘶吧嘶吧，反正这是我家的猫，你们毛儿都摸不到！ 早上打扮猫猫的时候他就快不行了，这什么中世纪贵族小王子啊，偏偏还腻在自己怀里半天都清醒不过来。 单夫人就完全相反了，蓬头垢面简直像个女鬼，据说尸体被挖出来的时候她跟个疯子一样冲上去护在尸体身前谁都不让碰，一直在说什么“他是我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们谁也别想抢走他”，癫狂程度让一屋子警察都大为震惊。 不过出于她不甚正常的非人类cao作，她在法庭上试图反咬单黎的一系列狡辩是不会有人信了。 至于侯科长，也不至于没事闲的把单黎持刀威胁人的情况写进卷宗。 公审还算顺利，单夫人被判了故意杀人罪以及诬告陷害罪，被关进了刑诫监狱——顾名思义，是比惩戒列车这种针对较轻犯罪的地方更加严酷的惩戒之地。 关于对单黎误判的赔偿是在最后一步。 因为惩戒列车的特殊性，所以政府赔偿要适当征求误判者本人的意见。 法官提出了两条方案。 一，经济赔偿。二，对误判的负责人以及惩戒的施罚者 施以一定的疼痛惩罚。但由于单黎本人是受到胁迫导致默认了自己的罪行，所以惩罚的量刑也会酌情减轻。在这两条的基础上，保留单黎对惩戒列车是否有惩戒过度行为这一事宜的上诉权。 单黎另辟蹊径选择了第三种。 因为他所经历的事情，政府决定免费为他配备心理咨询师，当然，这也是秦双冽和整个列车的提案。 单黎站在公诉人的旁边，冷冷淡淡的开口，“我要求由我的惩戒师秦双冽终身担任我的专属心理咨询师，负责我下半辈子的心理健康。”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但很显然，他们都脑补错了方向。 这是什么概念呢？一辈子给你当心理咨询师，专属就相当于不允许再接别的心理咨询工作，还得是随叫随到的那种，免费就是一毛钱都拿不到，这样秦双冽不就只能仰他鼻息、毫无尊严的活着了？人小少爷高兴了给你两块钱，不高兴了你就要饭去吧，你想出去赚外快？人家给你天天把你绑在身边就说心理有问题让你出不去屋啊！嘶……细思恐极，这单家小少爷真是太可怕了！这是要把囚禁py给玩回来啊！ 原本只是想让大家都知道这只猫是自己的秦双冽：“……”我他妈好像弄巧成拙了？ ……算了算了，表面上的家庭地位什么的，也都不重要。 这场风波被人们津津乐道了好些天才消停下来，秦双冽则陪着单黎好好安葬了他的mama。 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单夫人的懒惰，单黎mama的尸体还停在医院的停尸间，单黎还来得及在火化前见她最后一面。 他没有哭。 从车顶上一跃而下的时候，那积压的悲痛欲绝就已经被释放得淋漓尽致了。 现在剩下的则是一些浓稠的、需要被时间慢慢治愈的伤痛。 单黎伸出手摸了摸单mama冰冷的脸颊，颤着声音说，“她说得不对，虽然你瘦了，也憔悴了，但你还是很美，你是最美的。” 他咬着嘴唇，努力将泪意忍回去。 不是逞强，只是想让mama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很坚强，也有人陪伴了。 “mama。”他轻声的呢喃，仿佛遗落人间的天使在低语，“我知道你受的这些苦都是因为我，如果当时选择把我打掉，或许你会重新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我想说对不起，不是因为我给你带来了苦难，而是因为我差点就放弃了这条被你拼尽所有保护着的命。” “……我遇到了一个人，是他让我明白，用生命为你报仇并不能对得起你的付出，好好活下去才是真的在报答你。” “mama，”他俯下身，在单mama的耳边轻轻诉说，“这个国家有一个传说，仙女都是要下凡历劫的，所以你历完了劫，就回到天上好好享福吧。” “单家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以后我会收下他的家业，像你说的，多开一些花店啊、甜品店这些会让人感到幸福的东西。” “弟弟我也有在好好养哦，但是他真的好调皮，老是喜欢揪我头发，在我脖子上尿尿……哼，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他计较了。我给他取了名字，叫单双，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虽然的确是因为很想取个那家伙名字里的字，因为他也算我们兄弟俩的救命恩人，但我总是觉得，名字里带双的人就会有好运，不然你看我们姓单的怎么一个比一个惨。” 他说了很多，也忍了很久，但临要告别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了一滴眼泪在单mama的脸颊上。 “mama，我爱你，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