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要怎么想,怎么做,不是我说了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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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低头看了看腕表,荀七没回消息。他抬起头,望着银鸥一双浅灰色的眼睛,一个“想”字在舌尖转了又转,到底还是吞了回去。 他对银鸥和荀七的关系早有猜测,但这位副处长背景神秘,同僚们私下交流,什么说法都有。他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提起荀七,银鸥对他若有若无的种种照拂,他也就不做多想,只照样领了这份人情。 但今日这一遭,这层窗户纸,眼看就要捅破了。银鸥嘴里的“陈年趣事”,大概率跟荀七有关,他心里其实好奇得很,可这种事,荀七毕竟没有发过话…… “哎呦,这么谨慎?”看出了他的迟疑,银鸥揶揄地笑了一声,上身放松,曲起右腿抵在墙上,“重新介绍一下,我真名叫荀晴。”她看着玲珑变化的神色,轻轻眨了眨眼睛,肯定道:“没错,跟咱们亲爱的七长官差不多,我们都是姓‘荀’的。” 玲珑的眼睛微微张了张,某种朦胧的猜测得到证实,却让他产生了更多的联想。 他虽然依旧没有答话,但表情大概泄露了足够让人满意的信息,银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于是不再卖关子,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想起的这件,大概是十来年前的事了。那一年大少爷刚刚跟着大帅扫平了蒙山一带,在张帅府里得了块种水俱佳的翡翠,刚好大小姐过生日,就带回来请高人打了只镯子,送给小姐做生日礼物。我那时候年轻,看着小姐手上的镯子颜色好看,又是个得胜的好意头,就想把镯芯讨过来做副坠子戴着玩儿。小姐当然没有二话,谁知道二少爷竟也开了口,说是身边的小……咳,亲近下属,刚通过选拔,进了信调局,正好缺件别致的贺礼。二少爷难得开了口,我当时就打算把东西让出来,谁知道二少爷带在身边的人,年纪虽小,心气却高得很,不愿意白受我让的东西,却提出来要跟我赌上一赌,把这块翡翠当做彩头。” 一个凌厉锋锐的少年形象仿佛就在眼前,玲珑不禁微微笑了笑,既然已经听到了这里,也就不再矫情,配合着问道:“怎么赌?” “荀家世代从军,风气如此,赌的自然也是军务。情报处手上正好有件小案子,两条线索,我们各领一条,谁先破了案,就算谁赢。我年长好几岁,入局里更是早了两年,不愿意占后辈便宜,就让他先挑,他却挑了眼见着更困难的那条线索。他这么不给我颜面,我也被激得动了争心,于是各凭手段,很是闹了一场……”银鸥说到这里,笑容里带了几分怀念,“那时候年轻气盛,仗着长辈护佑,不知天高地厚,横冲直撞,既不惜命,也不怕得罪人,不到一周,我们各有进展,原本的案子已算是破了,阴差阳错,背后却又牵扯出一桩更大的间谍案来,这一回,就被他稳稳占了上风——谁能想到,年纪那么小,刚到局里,成天笑呵呵的半大孩子,动起手来,竟然如此干脆狠厉,连我见了,也忍不住心惊。” 她慢慢吐出一口烟气,“没想到这一输,可就不止输了一块翡翠啦——江水滔滔,后浪不绝,如今嘛,这声长官,我叫得心甘情愿。世道不太平,信调局的差事也不好当,但把命交在他手上,我信得过。”她神色从容,说起生死来,也毫不放在心上,目光在玲珑心口上转了一圈儿,脸上的笑容又多了些促狭的味道,“说回翡翠。二少爷原本打算请个老师傅,好好打一块牌子,长官却说正好拿来练刀功,二少爷就也随他——最后雕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七’字,我嫌弃他雕得太丑,糟蹋了一块好料,你猜他说什么?” 玲珑想了想,笑道:“这块翡翠雕了长官的名字,是这块料子的运气,怎么会是糟蹋呢?” “哈,就是这样,怪不得……”银鸥笑了笑,掸了掸烟灰,看着玲珑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别的味道,“小霍,头儿是个很念旧的人,家里的老物件,他向来都收得好好的,从不肯轻易给人的。” 玲珑微低下头,思绪不知飘到了哪,沉默片刻,再抬头时忽然问道,“处长,您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没什么,无非是几句闲话罢了,要想什么、做什么,是你自己的事。不过,倒真要谢谢你……”银鸥把曲起的腿放下来,站直了身子,一手把刚才散下来的一绺头发别回耳后,神色认真起来,“今天,有一个我等了很久的人,从远方回来了。”说完也不解释,只笑着留了一句话,就挥挥手转身走了,“把东西放回去,就去门口吧,你等的人,应该也快到了。” 玲珑站在原地,目送银鸥的背影离开,抬起手隔着衣服抚了抚胸口,默然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可您不知道,要怎么想,怎么做,不是我说了算的啊。” …… 荀七在车里,远远就看见自家奴隶等在信调局门口。奴隶今天穿了件褐色长款风衣,衣服的两摆向两边自然垂落下去,露出里面深色的正装。他双手插在兜里,身姿挺拔又放松,整个人又精神,又潇洒,实在让人赏心悦目。他下车时,正看见一片落叶悄悄落在奴隶发梢,奴隶却未察觉,只侧着头专心看向一边。荀七顺着奴隶的目光看过去——院子里种的几株木芙蓉,重叠的硕大花瓣迎着秋风轻轻摇曳着,绚丽又璀璨。 荀七走到奴隶身侧,伸手取下他发梢上的落叶,“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玲珑倏然转过身,笑着叫了声主人,随即自然地跟上荀七的步伐,走向回家的那条近路,“以前母亲在时,家里四季几乎鲜花不断,奴隶看见这些花开得这么好,就有些怀念。”如今他提起从前,已不再像过去那样胆战心惊了。也许再深的伤口,终究敌不过时间,即使隐痛仍在,至少表面看去,也几乎愈合如初了。荀七想起自家那盆秋水仙,微微笑了笑,忽然感到奴隶挨近了些,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脚步不禁慢下来,微侧过头,一句话还没出口,奴隶脸上温煦的笑容就撞进了眼底。奴隶把他的手郑重拢在掌心,微微紧了紧,“天冷了,奴隶给您暖一暖。” 他怔了怔,轻轻“嗯”了一声,最终什么也没说,任由奴隶牵着他的手,一路走回了家里。 …… 晚上,玲珑已经把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连带着自己的猜测,细细跟荀七讲了一遍,讲到彭玉最后的话,又忍不住问:“奴隶的身份,会不会被人拿来做文章,对您不利?” 荀七下午听了“实时录音”,这会儿重新听见这些话,心里的火气倒没那么旺了,只是脸色到底说不上好看。他淡笑了一声,只说“无妨”,忽然目光灼灼看了奴隶一眼,问道,“你知道彭玉跟了我多久?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玲珑下午面对彭玉时,觉得他态度古怪,隐隐担心他会对荀七不利,因此故意做作一番,激得彭玉动了怒火,好歹套出了一点模糊的信息来,又在暗中留了证据,听见这句问话,他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彭玉是跟了荀七多年的心腹手下,他今日所作所为,几乎称得上离间,而直到此时,他竟完全没想过这一节。 他想了想,屈膝跪了下来,仰起头答道,“奴隶不知道,也……没想过。”主人既然问了,或许真有几分在意,他越想越觉得有些忐忑,想要请罪认个罚,却又真心实意觉得如果再来一次,他大概也还会这么做,于是声音听着就几分迟疑,“奴隶……错了?您要罚奴隶吗?” 荀七几乎被逗笑了,于是也不急着叫起,只居高临下地盯着奴隶,“问我呢?” 玲珑也觉得自己答得似乎不成体统,但不知从哪来的笃定,迟疑片刻,竟对着荀七点了点头,随即蹭着膝盖跪到荀七腿边,“奴隶怕他对主人不利,真没想别的,您要是觉得奴隶僭越非分,奴隶认罚,但……”他顿了顿,脸颊轻轻蹭了蹭荀七的腿,讨好地笑笑,“奴隶不想冤枉自己,能不能,求主人明示?” 荀七本是特意绷了绷脸色,但难得看见奴隶耍赖还价,到底忍不住笑了出来。“彭玉这个人,上次升迁不成,对我就有些怨怼,我本来不愿意理他,谁知道上次去颖城……总之他吃里扒外,咎由自取,他的事,你不用担心。”他伸手把人拉起来,轻轻揽进怀里,“这些事以后也都不用想,记住了?” “是,奴隶记住了,”玲珑重重吐了口气,整个人偎进荀七怀里,心里记挂多时的某件事似乎隐隐有了些脉络,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在颖城,您发现了什么?”于是荀七把自己在颖城宴后的疑心略讲了讲,再一低头,却发现奴隶不知为什么,似乎笑得格外开心。 他挑了挑眉毛,还没来得及说话,奴隶忽然轻轻“嘶”了一声——是碰到肩膀了,下午彭玉掐他肩头时没少用力气,那处如今已经多了一处淤青。“伤着了?”荀七皱了皱眉头,刚要看一眼,忽然被奴隶双手抱住了脖子,“是,奴隶不小心让人伤了自己,求主人……”他的奴隶埋在他怀里,一口热气就拂在他耳边,轻声道:“求您重罚,让奴隶身上,只有您的痕迹……唔……” 荀七的眼神沉了沉,伸手把人抱起来,向卧室走去,“这可是你说的。” …… “头儿,这么晚才想起我来?我都要等不及了。”银鸥轻笑的声音带着调侃的味道。 荀七轻咳了一声,“朱鹮在颖城休整了半日,现在已经出发,明日就能到涪城。你伤好全了?”听他提起这个,银鸥立刻端正了态度,“早好利索了,就等你呢。曹万年最近在颖城那边做了不少小动作,还有彭玉,怕还做着调去北边的美梦呢?” 荀七毫不迟疑,“等得够久了,动手吧,怕他狗急跳墙,宜早不宜迟。” “好嘞!”银鸥愉快地应了一声,又问道:“这回动家法?” “他也配?”荀七冷笑了一声,迟疑片刻,又叹了口气,“殉职吧,到底跟了我这么久,给家里人留个体面。” “啧,你也有心软的时候?”银鸥笑得毫不收敛。 “你是不准备休假了?要不干完活,直接北上?”荀七对着话筒挑了挑眉毛,言简意赅。 “别,好不容易——咳,长官决策英明,属下保证完成任务。”银鸥识时务者为俊杰,果断服了软。 荀七哼了一声,挂断通信,又处理了几样公务,接着转身回了卧室。床上睡着的人被惊动,睁开眼睛,含糊叫了声“主人”,想要起身又被他按了回去,于是把自己熟练地窝进了他的怀里。他搂着人,闭上眼睛,轻轻勾起唇角,对自己之前留的痕迹十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