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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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还未结束。 农场的原有干部陆陆续续调走了不少。11连的老队长因为妻子的病情自己申请了调令,方便照顾家人。连长换成了现役军人,指导员则是刚退伍下来的。 改制之后的兵团本质是国防战略的后备军队。军队就要有铁的纪律约束。纪律有若干条,大到阶级斗争,小到衣食住行,其中有一条非常引人注目,就是“不许谈恋爱”——这被认为是资产阶级思想自由泛滥的表现。 “军人,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要坚持以阶级斗争为纲,自觉抵制资产阶级腐朽作风,把所有的热情投入到劳动和战斗中去!” 新来的连长带着乡音的发言声铿锵有力。指导员也一脸严肃。 方鹏带头鼓掌。其他人陆续跟上。 木媛媛心里挺不高兴,她胳膊肘顶了顶袁知乐,说: “喂,谈个恋爱,有这么严重吗?真把我们当兵啦?” “你管他呢。” 袁知乐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随口敷衍。他没看木媛媛,反而盯着坐在前排的高风。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他是坐高风前面的,经常能听到后面慕旋明跟高风说话的声音。少有这样从后面观察他的机会。 高风个头大,背又挺得直,跟一座巍峨的玉山似的,能把后面的人挡得严严实实。看电影或演出的时候他总等别人坐好了再去坐最后一排或边角位置,但开会的时候别人反而巴不得前面有个人挡着,高风也就随便坐了。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梳得很服帖,因为本身发质的关系,还是有些自然的乱翘。外头下着大雨,礼堂里自然也是暗的,但高风后脑勺上的发丝,却青黑得几乎发亮,像是有金色的小星星在上面跳舞。 袁知乐看着高风的头发,突然想到了去年他第一次和高风做那档子事儿的时候。 他第一次和高风做用的是他的嘴。他有点害怕,但更多是兴奋,连被牙齿磕着了也不觉得疼,光看着高风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俊脸儿被自己的jiba顶出形状的下贱样儿几乎就爽飞了,没几下就要缴械。匆匆忙忙拔出来的时候高风被袁景用力顶了一下,软嫩的舌尖在guitou上那么无意地一扫,袁知乐的无数子子孙孙就这么洋洋洒洒连着喷了他满头满脸,连头发丝儿里都是,白白的阳精在乌黑的发丝间淌着,脏兮兮,怪可怜的 可也好看着呢。 袁知乐砸吧了下嘴。身边的女孩又小声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楚。 谈恋爱实在没什么意思,还是高风好玩。 不知道景哥什么时候回来。 又想,高风的生日快要到了,是不是该给他送点礼物呢。十八岁了呢,要是女孩儿,都可以结婚了。 “媛媛,你说,礼物的话,送什么比较好?” 他突然开口,木媛媛呆了一下,圆圆的脸蛋儿红通通的。她埋下脸,声音细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我觉得,其实送什么不重要,主要,主要还是看心意。当然,送些有特殊意义的东西,那就更好了。” “这样啊。” 袁知乐点了点头,心里头有了主意。 他在宴席上拿出来的礼物,着实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本来是袁景的接风宴。方鹏组织的。他从文书变成了连队的司务长,本也有袁景的授意,自然投桃报李,袁景一回来就借汇报工作的名头说了自己的意思。袁景乐于见到他这种效忠,点了头,又轻飘飘撂了一句。 “正好,小风也要生日了,不如一起庆祝。” 于是,便也成了高风的生日宴。 私宴,总共也就五个人。地方订在四营袁景原来那栋小楼,正值人事更替,楼空了,只袁景一个人暂住,底下的办公室打通了,改成了小餐厅。酒菜是方鹏找小厨房置办的,颇用了一些私房钱,精致用心的一桌,可却没什么人把心思放在吃上。 所有人都明白,按照惯例,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明天还正好是周日,一整天的休息,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饭桌上难免先有一些客套话。袁景是宴席的主角,他正是春风得意,心情很好地喝了几杯,便开口说道: “等会再祝我吧。先祝贺小风,十八岁的生日,意义到底是一样的。” “对啊,要他是个女的,这都可以领证了。” 楚汝成点了点头,暗自嘀咕道。 “我先来。” 袁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高风举了举杯,琥珀色的眼睛似笑非笑,然后走到高风的座位后面,从后面揽住了他。 “小风,我回来得急,没准备什么。这块手表是高叔叔在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送给我的,我现在把它转送给你。” 他俯下身,牵起他的手腕,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地把还带着自己体温的手表给对方戴了上去。 “谢谢。” 高风微微一愣,垂下眼睛,任凭袁景动作。今天这场酒对他来说完全是场不得不来的鸿门宴,可袁景的这个礼物却让他有些意想不到。 他看着那块表,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表链和表盘,心里面说不出什么味道。 表戴好了。袁景收回手,在高风脸颊上亲了一口。 “你开心就好。” 楚汝成正坐在高风对面。瞧见他俩这样,不由得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走过来“啪”一下把一沓票子拍在了高风前面的桌上。 “我是没有手表可送。卫生带和草纸的票子,送你,还有些其他乱七八糟的票,你自己看着花。” 说完,也不等高风反应,直接回自己座位上坐下了。 “呦,真行,你一个大男人哪里搞来的这些?老实交代,是不是去女宿舍扫荡了?” 还没等高风反应,袁知乐先凑过来看了一眼,嚷嚷了起来。 “去你妈的,你以为我是你啊,整天往女宿舍晃荡。” 楚汝成骂了句。 “你来月事了?” 袁景站直了身子,左手搭在高风脖子旁边,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毛茸茸的头顶,不咸不淡地问道。 “嗯。”高风应了句。他看了眼前的一沓票据,往楚汝成那边推了回去。 “谢谢,但是我用不着。” 他确实用不着这东西。初潮之后已经快两个月了,那种事情再也没有过。大概到底是个怪异的畸形,自然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 “给你你就拿着。” 自己的礼物被拒收,楚汝成的脸上自然不怎么好看。 真是个矫情的婊子。 还是说他只收袁景的东西? 楚汝成心里头很不高兴,断裂的眉毛都竖了起来,不耐烦地回了句。 “我的确用不着。你不如把这些拿给女同志。” “汝成,我看也是,你总不能让高风去南货店直接买这东西吧……” 方鹏也帮腔道。 “那就你自己去发给她们!” 楚汝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直接就往外走。 “哪儿去?” 袁景懒懒地问了句。 “蹲坑儿!” 他“啪”的一声摔上了门。 “真是的,发脾气给谁看,缺心眼的土老帽儿。” 袁知乐嘀咕道。 “哥,下次咱们还是别喊他了,光会坏人兴致。” 袁景不置可否,他回到主位上坐下,反而问他。 “你呢?准备给小风送什么?” “嘿嘿,我的礼物可是很有意义的。” 袁知乐闻言献宝似地跳了起来,从胸前的兜里拿出来一个东西握在手里,直伸到高风面前才展开。 那东西灯光下亮闪闪的,璀璨夺目。 “看见了没有,大钻戒,八克拉的呢!” 看清那戒指的模样,高风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袁知乐的手腕。 “这东西哪儿来的?!” “疼疼疼。哎呀,高风哥,你抓疼我了,轻点。” “对不起。” 高风连忙放开。 “我太激动了。但是,小乐,这个戒指,究竟是哪里来的?” 没看错的话,正是mama以前最喜欢的一个。只不过是她第一任丈夫送的,日常都收在梳妆台里,很少拿出来戴。 “还能哪儿来的。高风哥你不都认出来了吗?就是你家的啊。” 袁知乐揉着自己发红的手腕,嘟囔着抱怨。 “我家的?” “嗯。喜欢吗?这还是我去抄你家的时候搜出来的呢。应该是第三次了。楚阿姨好聪明啊,居然把钻戒藏在餐厅的灯管里头。他们都没找着,要不是我不小心打破了,也发现不了。嘻嘻。” 袁知乐自顾自说着,脸上很是得意,配上他那张比实际年龄还要显小的娃娃脸,一派天真模样。 “咳。” 方鹏连忙咳了一声。 “你抄过我家?” 高风的声音沉了下来。 “对啊,你不知道?哦,想起来了,那时候你在跑高叔叔的事儿。不是我说,你家可真有钱。楚阿姨光是钻戒都有十多个,不愧是以前上海滩的大明星。” “抄家的东西,不是都要上缴吗?” 高风轻轻问了一句,似乎是自言自语。 “嘿,大部分嘛。这个又没人发现,我就自己收着啦。咯,送给你啦,快收下把,不用太感谢我哦。” 袁知乐的手又伸了过来,笑嘻嘻的脸上分明是在等待夸奖。 怎么就成了这么一个东西? 高风看着他,突然觉得一切都很荒谬。他心里头的悲哀逐渐压过了愤怒,被掩埋了很久的情绪一波一波地冲上来,压得他几乎要站立不住。 “小风,收下吧。乐乐也是好意。楚阿姨会高兴的。” 袁景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好像什么催命的咒符。 高风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再睁开的时候,眼神里再没有一点儿多余的、不应该有的东西。他伸手拿起戒指,举起来对着灯看。 钻石真的很闪,刺得他眼睛都有些酸痛。 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溢了出来,高风笑了起来,温柔又客气地对袁知乐说: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