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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分飞

    第六十四章、分飞

    两月前上官阙对韩临连下三道追灯令,其中一道就出自洛阳易梧桐之手,信封中的这张令牌,易梧桐只一眼就认出。只不过这道追灯令背覆燕山山脉,正面的火焰图腾粗糙而旺盛,轻易就看出那个人的风格。

    这张令牌退回,易梧桐猜是有断情绝义之意,可是……

    易梧桐转眼,见上官阙抬眼望着那颗糖。

    这颗糖并不特别,仅看糖纸,甚至有点登不得台面,常见摆在路边客栈掌柜手边的敞口盒子里,以备顾客的小孩哭闹,能随手抓来哄个清净。因为用料廉价,个头倒很大,入夏后天热,外壳估计是化了,糖纸都浸成深色。

    韩临死讯传来时,上官阙刚到洛阳,听到消息披星戴月率人去找,途中饭少吃,只靠糖吊命。回京以来,他不问世事,更不曾到饭桌前去过,饭吃得粗略大意,整日盯看地图,在地图上勾画,命人去打听韩临踪影,一日要吃上一匣的糖。

    这天照常,桌上乱扔着名贵的糖,遍地斑斓的糖纸。

    这颗另类的糖,好像哄小孩子一样,不要哭呀,吃了糖忘掉不顺心的事吧。

    易梧桐却不信,心想大费一番周章寄来,总不能只是哄人。何况都讨厌得要去死了,怎么还会顾虑他会不会伤心。不知局中人的上官阙做何感想。

    不过人都死了,人死灯灭,情和恨终究要随骨成灰,纠结这种事没有意义,她很快就不想了。

    次日晚上,易梧桐到上官府吃饭,刚坐下与屠盛盛叙了几句,得知红袖仍留在傅池家不肯回来,又听说上官阙已两日不再吃糖,也两日没用吃过饭,叹声要起身去劝,忽见门外瘦削颀长的身影。满院垂挂的素色纱灯照得上官阙单薄凄凉,他似乎丝毫未察觉,一双眼只是打量着四周。

    屠盛盛怵得慌,到后厨催着上菜,再回来,就见上官阙神色不动地盯着一样样饭菜,却连筷子都不拿。

    等到满桌 菜上齐,上官阙问:“结束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上官阙叫人找来家中管事的人,当众盘问家中银钱还剩多少。

    当管家念出那个不菲的数目,上官阙眼角一瞥满桌素淡斋菜,笑着说:“我还当家里是穷得揭不开锅,为什么满桌这样的饭菜?没见桌上还有客人?”他顿了一顿,笑意缓缓从脸上褪去,温声道:“难道有谁死了?”

    屋内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间,上官阙站起身,环顾四周的素灯素帐,用以往不愠不火的语调独自讲下去:“家里这样的布置,未免不吉利。不清楚的人见了,还要以为主人去世。”

    “饭菜重做。屋外的素灯白稠撤了。”

    说完这话,上官阙朝外走去,到了门边,忽地凝住步,一把扯过在屋外等候差遣一身素淡的女人,厉声道:“不要让我再见家里有人穿这种丧服。”

    于是舒红袖与傅池回上官府那天,就见满宅艳衣,彩灯高悬,人人涂脂抹粉,穿红戴绿,婚嫁都不至于如此。

    傅池跟管家聊得来,由此听说了上官阙回京以来再没出过门,帮红袖收拾屋里东西,往箱箧中放时不禁道:“怪不得我爹最近都不着家。可楼主要是不管事,暗雨楼要怎么办啊?”

    红袖捆紧一只木箱,说话又冷又硬:“不然他带易梧桐回来干嘛。”

    韩临死后她没跟上官阙说过一句话,傅池知道她怨上官阙,忙放了手里的东西,走过去轻抚她的背,叫她不气。

    红袖是接受了事实才愿意回来的,可一经他抚背,倒又想起难过的事,走到窗边,看外头的鸡爪槭冷静。

    半晌,她收拾好情绪,深吸了两口气,接着回去叠衣裳。有了新盼头的人,对于失去,总要容易接受很多。

    屠盛盛听闻红袖到上官府,火急火燎带了易梧桐回来,赶在他们收拾好准备走时拦住,好说歹说拉她下车,要她去劝劝上官阙,最起码去看看上官阙。

    舒红袖不肯,后来是易梧桐出面,讲:“没有楼主答应,韩临的后事都办不了。死者为大,你去劝劝他吧。”

    红袖这才答应,刚要扭头,又被易梧桐拉住,讲说:“红袖小姐换身衣裳吧,楼主见不得人穿素色衣裳。”

    衣裳全叠放装箱了,何况她寻常的衣着全是素白色,并没有拿出的必要。红袖别无他法,只好换上此前的艳绿舞裙,提裙随易梧桐屠盛盛去见上官阙。

    许久不见,饶是舒红袖,见了男人如今的模样,都要倒吸一口冷气。

    寻常一丝不苟的男人没有束发,长发乱垂,瘦了许多,一身红衣,衬得久不见天日的面庞瘦削苍白,修长苍白的手指上有斑斑墨迹,一双眼就如同剑上寒芒,怪僻难测地盯着面前几人。

    红袖深吸了两口气,道:“人死不能复生,韩临的丧事总要办。”

    上官阙只听了一句韩临已经死了,便扯唇一笑,坚持说:“他不会死,他不会想死,他不会舍得死。从前再苦再难他都活下来了,他一定是伙同挽明月在骗我。”

    屠盛盛没忍住:“你已经翻遍了陕西,甚至都到韩副楼主的故乡都搜了一遍,他要是活着,会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上官阙转身望向铺满墙面的巨幅地图,负手沉声道:“他要是死了,尸体呢?要是他死了,为什么搜遍了山林都见不到他的尸体。”

    红袖道:“密林里行踪难觅,而且那几日连绵不绝的雨,行踪早被冲得见不到了。”

    易梧桐出言也说:“密林之中鸟兽群集,尸体恐怕被分食了。”

    上官阙掷地有声道:“rou被分食,总要留下骨头。你们什么时候能找到骨头,再来跟我讲韩临死了。”

    他已经是送客的口吻,几人见话不投机,叹声转身,还不及关屋门,就听屋中人道:“他不会死,他死不了,他还有功夫送这东西气我!”

    说着,一只铁令牌从屋内飞出,砸住墙弹落到地上,红袖移目一看,不忍地别过头。易梧桐只得捡起那枚韩临死前寄来的令牌,交给上官府的佣人,说寻个楼主休息的时间送回去。

    见红袖也动摇不得上官阙,想让韩临入土为安,有个安息的地方,在阴间过得好些,他们开始瞒着上官阙筹备丧事。红袖带着傅池跟着易梧桐和屠盛盛去选墓地,挑棺材,裁墓碑,后来在灯下依在傅池身边折元宝,拟碑文。

    傅池一面为韩临的死而悲伤,一面为红袖的依赖而暗自心悸。他一度也听信了谣言,以为韩临对红袖有些不能讲的感情,接触后驱散了这样不好的猜测,可红袖年纪太小,二人岁数有些差距,他始终不安。如今真的尘埃落定,暗提的那颗心总算稳稳放下。

    都知上官不听劝,默认瞒他,好在他如今对京师的动向一概不理。后来又因苦熬不吃饭,犯了胃病,一病不起。即便如此,几人仍提心吊胆,总算等到入土那天。本该是道士掐定入葬的好日子,却轰轰隆隆落下一场大雨。众人停下旁的事,一齐出力,埋好棺材,确保韩临魂灵不会为泥泞所浸,才松口气,开始立碑。

    碑刚要竖起,只见远处白雨红衣,走来一个人,他撑伞踩过撒满纸钱的土地,手中握一柄剑,一张脸格外莹洁。丧葬场合下离奇得扎眼。

    伞下阴鸷的目光横扫一圈,最终落在石碑上,隔雨辨认一眼字迹,上官阙沉声道:“放下。”

    立碑的人只一犹疑,不及思索,便觉白光照眼,红衣袭近,剑气逼来。

    杀意弥漫,屠盛盛眼疾手快,拔剑去救,一迎剑,便觉手心剧麻,心知不妙。不及出言相劝,上官阙迅疾变招,皆是杀招。

    易梧桐见二人缠斗,惊心稍定。他若真有一身好武功,当今的流言流语足能压下去一半。或许上官阙有些拳脚,却也在龙门会上闹过那样大的笑话,想也不会多强。至今不露,只怕是藏拙。屠盛盛可是在龙门会脱颖而出,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易梧桐只等上官阙败下阵来,腹拟着劝言。却见拆下百十招,仍不分胜负,甚至屠盛盛已显劣汰。

    屠盛盛并非旁人,见识过上官阙的剑法,心中暗暗叫苦。上官阙剑招一向难拆,寻常比试,只觉剑气如风,轻巧难寻,却又丝丝入骨,好在点到即止。如今上官阙发狂,这剑锲足了劲力,招招致命。他从前当上官阙隐藏实力是为了在必要之时迷惑对手,却不懂为何在今日显露出山水。

    屠盛盛斟酌片刻,当机立断抽身退出战局,拽走竖碑的二人。

    上官阙并无相缠之意,见人退开,手握长剑立在石碑前,仰脸淋雨,手指摸住钝寒的石碑:“我说过,他没有死,他不舍得死。”

    话音刚落,便见上官阙高举长剑,轰然砍断墓碑。

    屠盛盛望着荒唐的碎石碑,一时怒发冲冠,冲口就道:“当然,韩临是被你活活逼死的。”

    舒红袖浑身一颤,她不肯见上官阙,何尝不是心里清楚,自己是逼死韩临的帮凶。

    上官阙缓缓转身看过来,屠盛盛毫不畏惧地回望他。

    严阵以待之际,忽见上官阙挑唇笑了起来,雨水蒙面,红衣色浓,此前面目昏翳一扫而尽,风姿明艳。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野兽食rou还要吐骨。”上官阙回头凝视隆起的坟茔,眼色一暗,挥剑平指:“难道这里埋了他的骨?”

    话罢,上官阙弃剑,十指去挖坟茔新土。

    众人大惊之余,只觉他一身红衣的背影隐现癫狂之态,无人敢近身去阻止。屠盛盛见韩临坟塚被这样糟蹋,更是捂住红袖的眼睛,不忍地背过脸。

    土中有碎石,瓦砾,锋利如刀,雨势渐缓,上官阙挖到十指溢血,总算触到棺椁。

    上官阙擦去棺木的泥,倚到棺椁旁,闭目贴脸到棺盖上,感受着棺木的冰凉寒意。一如寻常清晨唤醒韩临那样,上官阙贴在棺椁旁喃喃低语:

    “你不会死的,对不对?”

    半晌,上官阙瞥开眼,拾来长剑,削入棺椁。

    棺盖撬开,棺中只有一身韩临生前所穿的旧衣裳,摆作人形,权作尸身。

    上官阙迈入棺材,抓起那身旧衣裳,紧紧拥入怀里,转过脸来,笑着说:“没有尸骨,他没有死。他没有死。”

    天光幽暗,只见上官阙长发凌乱,面色如霜,红衣早为泥污,淋得仿若湖底溺死的艳鬼。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上官阙拥紧这套旧衣,十指涌出的鲜红将衣物挠出血痕,好似不详的镣铐,欲锁紧留在衣物上的残魂。满身的癫狂,十分地凄凉。

    泪水夺眶,舒红袖转身就走,傅池紧跟上去,屠盛盛面有戚戚,向易梧桐请辞。

    到这个地步,这场丧葬几乎成了一场闹剧,是非之地易梧桐不想多留,踟蹰片刻,终究还是硬着头皮留下收拾局面。

    等遣散众人,易梧桐再回头,却不见了上官阙的身影。她忙撑伞走近几步,就见被掘开的坟墓里,为韩临所设的棺木中,躺进一个赤红的人。

    雨透骨彻寒地下,上官阙阖目在棺椁中侧躺,身体蜷缩,将那身空空荡荡的衣裳护入怀中。好像身上的不是红衣,而是淋淋的血。

    他脸上雨水纵横,易梧桐辨不出他是否落过泪。

    很久之后,久到易梧桐疑心上官阙要在这不详地睡着,被棺材中的积水淹没,才见上官阙坐起身。他手中提着那粘有斑斑血迹的旧衣,归剑入鞘,迈出坟墓,一路淋雨回城。

    上官阙没有回家,而是到公主府,问十一公主要一副画。

    刘宜晴说韩临那副画像当初送你,你不稀得要,我就另赠他人了。

    上官阙说我可以买回来。

    孩子的读诗声从门缝逸出,刘宜晴望着眼前这个狼狈到她不敢认的男人,轻轻摇了摇头:“那个人不久前才死里逃生,恐怕不会与你做这个买卖。”

    回到家中,走过庭院参天的泡桐,上官阙将韩临的旧衣叠放整齐,并未换去一身脏衣,只是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张信封。

    信封里有一张追灯令,背覆燕山,是当初他执意要救韩临,违逆江水烟的那枚追灯令,后来他做了楼主,专门要了过来留念,今年三月他将这枚追灯令交给舒红袖,命令韩临回头。韩临没有回头,只将此令搁在信封还给他。

    除此之外,信封中还有一颗糖。

    上官阙嗜甜,他不喜欢在人面前把喜怒哀乐搁在脸上,自小心情不虞,就借蜂蜜和糖果排解苦闷。成年后能敞心的人少,他愈发不外露情绪,嗜甜更狠。近两个月,他更是只能靠糖稳定情绪。

    他的好师弟好像算到了自己死后他要不高兴,竟然留给了他一颗糖。

    上官阙剥开糖纸,吃下那颗糖。

    糖搁久了,外缘黏软,半天才在口中化完,只剩下里头的硬心。上官阙尝不出味道,不放弃地嚼碎硬糖,糖片锋利如碎刀片,割得口腔血气弥漫,上官阙嗅着铁腥气,强咽下满口的血和碎刀子,也没尝出一丝的甜味。

    糖片似乎割破了喉管,一路划破胸腔,以至于上官阙胸口一阵阵疼。这天以后,上官阙少了一个珍贵的发泄途径。

    洗掉满身泥垢,拉开衣柜换衣时,映入眼帘的景象叫上官阙呆滞片晌。此前柜中的浅色全被换掉,只剩色彩浓丽的衣物。他垂眼吸了两口气,随手抓出一件换上,转身去为十指裹药,晚间吃饭时,已是寻常的模样。席上来往侍从均是艳色彩装,饭菜更是此前的荤腥鱼rou,除上官阙手边一道甜点,满桌不见半点素菜。

    上官阙久久不落筷,最终只舀一勺蜜酥酪,送入口中。刚尝出甜味,便觉喉头一腥,上官阙吐出一大口黑血,身形一晃,倒了下去。

    久病淤积,上官阙生了一场重病,重到京师中药铺束手无策,只得修书专程从金陵请曾当过他启蒙老师的世叔为他医治。

    蜜酥酪是从宫里找来的厨子,不会出错,便有人怀疑是那糖有问题,找来粘有糖浆的纸做物证,可再老道的验毒师也未从上头寻出一丝毒迹。

    直喝了足月的药,上官阙面上才有活人的颜色,徐老先生急着赶回去见刚出生的孙子,便要告辞。

    上官阙靠在床头听了,想了想,抬头说:“这病尚未好彻底,要不我随世叔一道回金陵吧。我很久没回去了。”

    实际上上官阙只是偶染风寒,重病的原因是心病太重,并没到非谁不可的地步。徐永修犹豫片刻,问子越抽得开身吗?

    这个已故老朋友的长子笑了笑:“大不了就辞任。”

    笑着笑着他便埋下了头,向来傲昂的脖颈垂弯,脆弱得好像他小时候,因为没记全药方被徐永修斥责,埋到上官夫人怀中哭泣。

    他说:“我想回家。”

    ……

    次年初夏,挽明月去赴锦城宋家的家宴,酒足饭饱,打麻将消闲之际,眠晓晓摸张牌,嘴里揶揄他:“要不是宋悬这一手好菜,你是这辈子都不来瞧瞧老朋友啦?怎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

    坐在吴媚好身边的女子柔声道:“易楼主比正在金陵养病的上官楼主还要难对付,门主这阵子刚从江西回来。”

    自从去年上官阙抛下暗雨楼回金陵,偌大一个暗雨楼,如今都由易梧桐掌握。

    宋恋探出头来:“上官阙什么病啊?”

    眠晓晓毫不犹豫:“疯病。”

    她接着又说:“早年我们明月门主与易梧桐可是老相识了。不过这女人确实难对付,油盐不进的。邵兰亭在她那里栽跟头也是不亏。”眠晓晓说完看向姜舒,轻易瞧出她脸上有些故人的影子。眉毛微挑,再望向挽明月的眼神愈发隐着揶揄了:“是我多嘴,我看你啊,被疯狗咬得半死不活,也还是一点都不怕。”

    挽明月笑吟吟地看牌:“少胡思乱想。”

    明明是自个儿拉起这桌四人麻将的,如今宋恋身在牌局,听他们说话,总觉得云里雾里。不过隐约根据那半死不活,猜出了是在说韩临。

    不聊闲话的麻将有什么意思,见谈起韩临挽明月脸上并无不自在,她就也将许久以来的一个疑惑问出了口:“从前我听有人叫你燕子,是环肥燕瘦那个燕,还是身轻如燕的燕?”

    吴媚好哼了一声,窃笑着打出张牌:“劳燕分飞的燕。”

    挽明月一推牌:“胡了。”

    吴媚好:“啧。”

    因为这局麻将,这晚在宋府借宿,媚好那张脸仍是臭的。挽明月笑着跟姜舒讲:“你瞧,牌技不怎么样,脾气倒大得很。”

    姜舒据实相告:“中午耳目过来找您,您听了一句,就让他跟副门主说。自那以后副门主就很不痛快。”

    挽明月笑说:“她早该接手这些事了。”

    入夜后,吴媚好来敲门,进门后相对无言,她拔下发钗挑灯芯,脸上的光影随烛焰波动:“你今天心情尤其好。”

    挽明月靠住窗框:“宋悬那手菜烧得好。”

    “不是为韩临还活着高兴?”

    挽明月摇开折扇:“在你眼里我倒是个情种。”

    “你最好不是。”

    “情种发痴,皮糙rou厚不知道疼。我胸口这层皮薄,被利用一次,心就冷了。”

    媚好望他一眼,将就信了,搁下发钗:“说是他被一个茶馆的老板娘给救了,现在人在茶城,对镇里人称失忆了。”

    挽明月撇嘴:“好没新意的说辞。”

    "他本来在茶馆帮工,后来不干了,出去做苦工,跟一个寡妇勾搭上,现在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挽明月冷笑一声:“真是沦落到哪里都不忘睡女人娶老婆。”

    “谁说不是。”媚好也笑了一声,立马停了。

    十几岁时她到太原比武,技不如人,没有拿到好成绩,跟无蝉门的一众人呆在人墙后等副门主。所有的比武都结束了,最出风头的那个少年人却据着擂台,她跑了神,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听到前方爆发出一阵笑声。哄笑声里,二十出头的青年被推了上去。

    残灯暗雨楼的那个少年人浑身掩不住的兴奋,不停在在裤子上蹭手心的汗,青年笑着摇头,无可奈何地拔出刀,迫不得已迎了上去。

    酣畅却密无破绽的刀风较天下最美的人也不落下位,甚至更令人神醉。见过韩临拔刀的人,没有不为他而心动的。

    后来她不喜欢他了,更为他的随便感到不齿。

    一年前他紧紧相逼,誓死要杀死挽明月,可见了那鬼影一般的刀光,她还是为之心动,血热。他挥刀太好看了。

    他救过她,追杀过她,更杀死了她结拜的哥哥,他做过那么多的错事,可即便如此,对于他的年少成才,对于他的刀,她仍欣赏。

    吴媚好停了许久才又说:“韩临右手彻底废了。”

    挽明月摇扇的手停住,犹豫了一下,便转身面向窗外无星无月的夜色:“他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