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
账本里详细地记录着每一笔支出,金额小到一块钱的鸡毛菜、五毛钱的葱,其他蔬菜最贵没有超过五块的,荤的只有猪rou和鸡rou,跟鲫鱼轮着来,基本隔一两天记录一次,价格就能看出量有多少。 周梁一页一页地往回慢慢翻阅。从去年九月初开始,赵小宽的营业额不断在减少,时有时无,到中旬彻底没了经济来源,之后的入账记录只有两笔,房租和店铺转让费。收入断了的同时,支出一笔接一笔,大头全花在了复查和产检上。 每个月一千多的房租收入完全负担不了房贷,账本其中一页单独记着赵小宽的全部存款,五万九千二,怎么分配都详细地写了下来。房贷贴多少,保姆给多少,婴儿用品花多少,奶粉控制在多少以内,生孩子的费用旁边备注了顺产和剖腹产的价格,下面还预留出一万块的应急钱,应急什么可想而知。看着这一笔笔账,周梁难受得眼睛有些发酸。 他以前看过赵小宽记账,但从未主动翻开过对方的隐私。如果不是这趟搬家收拾东西,夹在账本里的票据掉落,他不知道赵小宽会要强到这种地步,什么苦和累都自己扛着憋着,保胎这么大的事只字未提。 敲门声打断了周梁,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员请他确认还有没有遗漏的物品,没有的话可以出发了。他合上账本,起身四处看了一圈,赵小宽的房间已经被搬空,拐杖也一并被打包运上了车。 他让对方先出发,又拨通母亲的电话,通知她搬家公司大概一个多小时后会到。收好账本和避孕套,周梁拎着背包去了客厅,赵小宽懒懒地靠着沙发在看电视,看到他,问他是不是都弄好了。 “嗯,都搬走了。”他关掉电视机,开始收笔记本。 “回头产检怎么办啊?下次检查完就得半个月去一次了。”赵小宽不知道新家具体位置,只知道在经济最好的经开区,离苏桥还挺远的。 “换医院。有个叔叔是医生,我妈安排好了。刘医生那边,我前天下午去医院跟她打过招呼了。”周梁说完,假装不经意地提起诊所那位叫王庆才的医生,问赵小宽是不是在他那儿查出怀孕的。 “是啊,多亏了王哥。”赵小宽说,“我有点什么小毛病都上他那儿瞧,那阵子老吐,没食欲。要是直接上医院,估计得开不少胃药给我吃,还好没去。” “查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吓了一跳?”周梁低头卷着电源线。 “那肯定啊。”赵小宽回想起来,边笑边说,“当时王哥拿了一盒验孕棒给我,我都懵了。他说我的症状像怀孕,先测了看看,不行再上大医院,结果还真有了。那会儿挺接受不了的,因为跟你……”他顿了两秒,又换上一副轻松的口吻,“本来不想要的,去买烟的时候突然想到抽烟对孩子不好,就没买,然后就留下来了。” 赵小宽说得轻描淡写,周梁心里更难受。明知道答案是什么,他还是很想问赵小宽为什么不告诉他。怀孕也好,保胎也好,走投无路想卖房也好,心里有委屈就大声说出来,别总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着,哪怕当时的他是个混蛋。 再混蛋,周梁也绝不会逃避责任,可赵小宽什么都没说。 ** 中午的散伙饭只请了徐大爷,宋延一大早就回去了,微信留言说了声抱歉,有机会再聚。赵小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担心他跟钟飞白昨晚又起冲突,于是背着周梁偷偷给钟飞白发了一条微信,这还是重新加上好友后的第一次聊天。 跟房东徐大爷正式告别后,周梁推着轮椅在巷子里慢步前行,赵小宽突然叫了一声:“快,快回去!差点忘了,我电三轮还在后头的空地那儿停着呢,也不知道坏了没。” 民宅最后排的后面有一小片荒废的空地,那儿停着几辆报废自行车和电动车,赵小宽的三轮车也停在旁边,周梁推他出来散步时往空地那边走过。他昨天还想骑着兜两圈感受一下过去送货的日子,但破旧的三轮经过数月的日晒雨淋,不能再破了,电瓶直接报废。 “坏了。昨天下午卖给收废品的了,钱在我这儿。”他怕赵小宽惦记那破车,又说卖了五百,自己了解过行情,“有一家给三百,我没同意。这车也该退休了,以后给你换辆新的。” “哦,卖就卖了吧。”赵小宽不仅没心疼,反而很高兴,周梁总趁他午睡时偷偷溜出去办事,跟田螺姑娘似的,贴心。他大方道:“钱你拿着,给你的辛苦费。” 见赵小宽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周梁蹬鼻子上脸:“这就完了?没点别的表示?你那车电瓶都坏了,我推出一身汗来,热得差点中暑。” 还中暑……周梁一撅屁股,赵小宽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头回配合着他,小声地问:“你想要什么表示啊?晚上给你开开荤?” 周梁刹住轮椅停下来,伸出手温柔地摸着赵小宽的脑袋,夸了句“孺子可教”,随后说出来的话是一点也不温柔,语气有点得意又有点兴奋。 “本派的精髓都让你掌握住了。为师今晚想走个后门,可以么?” “……”赵小宽急忙回头,确定巷子里只有他和周梁,才拔高了些嗓门,“瞎说什么呢你,电视剧看多了是不是?”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周梁俯身,快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一本正经地跟他解释,“也不是一定要开荤,主要想进去待会儿,顺便庆祝搬家。” “……” “怎么不说话?” 让你给整无语了,还说个屁。 到底是小了好几岁,看似成熟却混着未脱的稚气。说幼稚吧,男人该有的责任与担当一样不少,近来更是细致体贴。周梁身上有着介于男人与男孩之间的独特魅力,赵小宽一直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对方所吸引,他想他这辈子都放不下了。 能在周梁最好的年纪与他相遇,是独一份的幸运。 ** 汽车途径繁华闹市,一路往经开区的方向行驶。快到目的地时,赵小宽觉得周围环境有些眼熟,自己三年前来过这个地方。他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问周梁:“这附近是不是有个湿地公园啊?” 周梁意外:“你来过?什么时候来的?” “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呢,以前带我哥来过。你问的那张照片就是湿地公园里拍的,里面景色挺好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周梁从没这么相信过命运的安排,他笑道:“房子是我妈挑的,就因为靠着这个公园,她说里面风景好,让我没事带你进去走走。看到湖对面的几栋楼了么?我们住那儿。” 赵小宽转头望去,湖对岸的右侧高楼林立,左侧是一大片壮观的别墅区,整片住宅区背山面湖,景观极佳。他来不及欣赏,又听周梁说不喜欢那片别墅,所以暂时先住公寓,等小油条过了百天再搬家。 周梁一直说公寓,赵小宽就以为真的是公寓,一层住好几户的那种。进入内饰高端的电梯时,他也没想太多,毕竟湖景房,价格在那儿摆着。直到电梯停在28楼后,他对公寓的认知不断被刷新,居然一层一户。先被比卧室还大的入户玄关吓了一跳,跟着又被巨大的客厅惊得睁圆了眼睛,其他没有看见的地方根本不敢想象有多大。 这哪里是公寓,分明是豪宅啊! “小宽来啦!” 客厅四面通透,360度的全玻璃幕墙,视野开阔,远处的山景看着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赵小宽没好意思多看,立刻收回好奇的目光,笑着招呼道:“阿姨好。” “家里热,阿姨先帮你把外套脱了,等下带你去看看小油条的房间。”婴儿房几天前就布置好了,舒韵迫不及待想给两个孩子展示她的成果。 “好。”赵小宽想自己脱,奈何阿姨太热情,脚上的鞋子忽然被脱掉,换成了一双新拖鞋。看着同时照顾自己的母子俩,他心里感动,趁阿姨转身时,偷偷拉了拉周梁的手。 周梁露出笑容,说:“看完婴儿房,带你看看主卧。” 婴儿房与主卧有一段距离,舒韵担心赵小宽多想,跟他解释说孩子再乖也有哭闹的时候,离得太近会影响他休息,到时会请专业的月嫂来照顾小油条,他安心养好身体才是首要的。 看到可爱的婴儿床和小玩具,赵小宽情绪一下子没控制住,低头抹着眼睛,连连道谢。他谢周梁mama的关心和惦记,谢周梁为他所做的一切,也谢他们对小油条的好。 舒韵见这情形,有些心疼。 “妈,我来吧。你也歇会儿。”周梁说。 “那我先回去了。冰箱里有菜的,早点弄晚饭。小宽,阿姨回去了,过几天来看你。”舒韵将空间留给小两口,离开了房间。 赵小宽想叫住阿姨,房门已经被带上。他不好意思让周梁看自己的丑态,用毛衣袖子胡乱擦着脸,手腕突然被攥住。周梁蹲下来,看着赵小宽,问他:“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就是一激动……” “赵小宽,多依赖我一点吧。”周梁握紧他的手,“你看你现在的眼睛,红红的,为什么会红我可以猜,也能猜得出来,但我想听你自己告诉我。我希望你能跟我分享你的一切,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zuoai也一样,你想要我怎么做,都可以说出来,这并不羞耻。” “真的就是一时激动……”赵小宽低头解释,“我也不想红的,不知道为什么,有了孩子以后,好像比以前多愁善感了,也想得多。” “因为你做爸爸了。”周梁安慰他,“想得多没关系,但你要告诉我知不知道?什么都自己扛着,我会心疼,也会难过。” 周梁的一番话,让赵小宽觉得自己像一个瞻前顾后的胆小鬼。他怕日子太甜,老天又送苦给他吃,怕周梁说腻就腻,坚持不了一辈子,更怕小油条将来问他,还有个爸爸为什么不回家了。 曾经的自己明明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他沉默地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胆小鬼。 “又在想什么,”周梁轻声问,“我能知道么?” 良久,赵小宽似乎想明白了,一切的源头皆因周梁而起,他害怕周梁离开他。即便周梁把全部的财产都留给他,他还是害怕。他要的从来就不是那些身外物,而是周梁这个人。 很多事情一时半会儿难以改变,周梁也不想再逼赵小宽,他松开赵小宽的手,站起来准备去开门,手忽然被拉住,身后响起一句让他意外的话。 赵小宽说,想跟他zuo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