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活该吧
杜成远再次见到Anton是在两周之后的一个工作日。Anton规矩了许多,提前发了邮件来预约,到诊所的时候既没有穿个大裤头加拖鞋,也没有穿成个门迎或者新郎官。 但令杜成远不可思议的是,短短一周的时间里,Anton整个人都瘦下去了一圈,脸上白得比那次洗了胃又在街边站了一天一夜还要惨白。 甚至都发灰。杜成远觉得这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杜成远二话不说先拉他去做了个尿检,在确认他没有嗑药之后才开始和他对话。 整个过程Anton一点儿反抗都没有,顺从得让人惊讶。杜成远让他去尿检,检测有没有吸毒,也是在很大程度上带着对他的羞辱意味,但Anton就好像完全感受不到。 任何人,就算是真的瘾君子被别人指着鼻子说磕了药还要拉去做尿检都会觉得遭到了冒犯,可Anton就像是个牲口被牵去喂饲料饮骡子饮马,不是不抗拒,而是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配上他那张苍白的脸,有些瑟缩的身形,和唯唯诺诺的态度,杜成远觉得现在把他捆了卖到SM俱乐部人家也只会当成M用。 那双几乎已经散黄了的眼睛只有在提到小猫的时候会有聚焦。 “你……你去治疗了吗?” 杜成远害怕他只是独守空房两周时间每天以泪洗面把自己搞了个相思成疾。 “去了去了,我保证。” Anton又从口袋里摸,杜成远注意到,他手抖得厉害。 Anton哆哆嗦嗦终于从口袋深处掏出了张纸,对折着,看不太出来内容是什么。那张纸在他手上抖得哗啦啦作响。 杜成远一脸迷惑地看着Anton这一系列的cao作,就这么几个简单的肢体动作,都谈不上活动,撑死了算是移动,Anton做起来都好像特别地费劲。 那张纸哗啦啦的声音搞得杜成远心乱,他从Anton手上接了过来展开一看,是一个结业证书,什么性癖治疗课程的。上面印着个精神病院的logo。 那Logo特别张扬,在纸上呲牙咧嘴地叫嚣。 杜成远随手就在电脑上查了一下这个精神病院。 “军事化管理……严格化治疗……根本上解决……高效迅速绝不复发……这他妈的都是什么狗屁玩意儿。” 杜成远自己虽然不是心理治疗矫正专业的,但开诊所久了也多多少少接触过这一类的治疗中心,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不对劲。这特别像是那种完全没有科学依据纯粹依靠暴力手段的强制性戒断中心,就光从网站的图片上看都觉得像个监狱。 “你干嘛去这儿?” 杜成远不解。Anton之前在他朋友的私人心理诊所接受过治疗。那可是很高端的心里矫正治疗,钱一交就是好几个疗程,Anton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浪费着治疗费,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跟扔在水里听个响儿似的。怎么这次找了个看上去又便宜又暴力的地方。 “快……这儿快,我打电话全都问过了,这家是最快的,而且保证有效……有效……“ Anton说话的时候特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杜成远的表情,生怕杜成远有一个不满意就剥夺了他靠近小猫的权利。 “什么叫有效?“ 杜成远看着Anton那张死灰色的脸,深深地怀疑他们所谓的有效就是把人弄死装进棺材里这样就没有性癖困扰了。 Anton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杜成远盯着他的眼神实在是锋利,Anton思考了半天,挤出个: “我不会再伤害他了。“ 这个答案不仅没有让杜成远放松下来反而更让他心里一阵紧张。这听上去怎么像是……草不会是化学阉割了吧。 看Anton这副遮遮掩掩不想说实话的样子,杜成远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来什么。 “你明天早上再来。“ 杜成远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Anton一个人坐立不安地眼巴巴看着杜成远离去的身影。 杜成远亲自开车跑了一趟那个所谓的精神病院。他拿着Anton的结业证,说是Anton的亲属,来了解一下Anton的治疗效果。果然院长出来亲自接待了他。 一进院子杜成远差点没报警。一队穿着统一病号服的人全都低着头,手上戴着手铐,在冷飕飕的空气中对着楼房面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手里拿着电棍不断在他们身后巡逻着。 “放心,有我们看着他们伤不到您。” 院长忽如其来的一句让杜成远回过了神儿。 到底是谁伤到谁啊杜成远都混乱了。 院长是兴致勃勃地向杜成远介绍了这家精神病院的治疗方式与治疗效果。并且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彻底治愈,绝不再犯。 最令院长自豪的是他们的治疗设备,不出所料,电击。一个逼仄的像是禁闭室一样的房间里,一把带锁的刑椅,上面连着各种颜色的线。 “这怎么还有锁?“ 杜成远都觉得不可思议,那锁看上去结实得很,跟他娘的要把死刑犯锁在电椅上弄死似的。 “挣扎啊!病人会挣扎的,不锁着会跑,不仅这儿得锁着,平时也要锁着,要不就得翻墙跑啊。“ 院长煞有介事地讲述着他们的日常严格化管理。 杜成远像看外星生物一样看着院长。他一路都是正儿八经的医科学院学上来的,从执业开始就在正规机构,从来没有身临其境地深入了解过这些歪门邪道。 “您觉得他们为什么会挣扎会跑?” 杜成远尽量稳定着自己的情绪,甚至还对着院长笑了笑,礼貌地问。 “疼啊,电击多疼啊那能不跑吗!” 有钱人就是傻。院长觉得杜成远肯定是傻,这个问题还用问么。 “呃……“ 杜成远恍然大悟地看着院长。”原来是这个原因啊。真的是受教了。“ 院长沉浸在自己建构出来的暴力戒断理念中,根本听不出来杜成远话语中的讽刺。他看着杜成远的眼神,以为杜成远是在质疑治疗的效果,马上拍胸脯保证说:“小王是我们这的优秀学员,每次接受治疗都非常自觉,不锁他他也不会跑,而且还主动要求增加强度,以达到更好的治疗效果。“ “小王?……” 杜成远不敢相信有一天会有人把Anton称作小王还没挨揍。那个为了个“王“字儿跟自己一杠就是七八句的Anton到底是已经被毁了。别说叫他小王了,杜成远估计现在叫他小兔崽子他都不会反抗。 “电击到什么程度算是有效?” 杜成远有些头疼,他不知道Anton会不会被电出什么问题,癫痫啊,神经性失明或者耳聋这些后遗症都是有可能的。 “对着照片不勃起就算有效。” 院长很利索地回答。 心理治疗结果是一个多维度考核的综合性指标,杜成远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专横的评判标准。 “什么照片?” 杜成远问。 “呃,照片,就是小王拿了张照片,是个男孩的脸部照片,啧啧啧,小卷毛,长得特秀气,俩浅色眼睛……“ 杜成远铁青着脸挥了挥手不想听院长在这意yin小猫。 院长马上心领神会地闭嘴不谈这个男孩。不过他以为是这个男孩勾搭了“小王“导致小王的“亲属”杜成远非常生气,所以才不愿意提及。毕竟送到他们这里做戒断治疗的基本都是这个原因。 杜成远的脸色实在难看,院长摸不准该说什么,他想了个最简单的法子。 “这样,我们有治疗录像,要不您去办公室看一下小王的治疗录像?” 院长觉得这是个好的解决办法,既能全方位展示他们的军事化管理严格化治疗,又免得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人家不高兴。 办公室的电脑屏幕上出现了Anton的身影,坐在那把像是给死刑犯人准备的椅子上,光着上半身,包括太阳xue在内,身上被接上了七八根电线,杜成远甚至还能清晰地辨认出一对线路的走向是直接塞进了裤子接在了yinjing上。 杜成远当医生多年也是见过血腥场景的,可这一幕的出现还是让他倍感窒息。 录像里的Anton死死地盯着一个方向,那是一个摄像头照不到的死角,但杜成远知道,那里一定就是小猫的照片。 这个时候的Anton还没有瘦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是杜成远假意骗他做手术摘肾时候的体型,身上的肌rou还都很结实很分明。 第一次治疗持续了一个小时,杜成远就站在屏幕前一动不动看了一个小时,亲眼看着Anton在这一个小时之间大汗淋漓地虚脱了三次,每次都是刚昏过去就被人用冰水浇醒了。 但就像院长说的,Anton很自觉。整整一个小时,他没有挣扎过一下,仿佛是在那椅子上扎下了根咬牙熬死也不挪动。 录像里的Anton每次陷入昏迷垂下头之前都是恋恋不舍地盯着小猫照片的方向,醒来之后的第一反应也是惊慌失措地寻找小猫的照片。 杜成远看了一下录像上的日期,是接受治疗的第一天。 第二天的视频,依然是这样重复,又是整整一个小时。 第三天还是。 院长早就不耐烦地离开了,只剩下杜成远一个人与那一片血腥味儿的屏幕对峙着。 杜成远脚底下已经站不稳了,他窒息得厉害,松开了两颗衬衣扣子才能勉强呼吸。 他跳过了中间漫长的十个小时,直接翻到最后一天的录像。 椅子上的Anton已经完全和第一天判若两人了,身形变得佝偻,几乎是瑟缩在椅子上,根本不用绑什么电线整个人就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就和他今天见到的Anton一模一样。杜成远终于明白了这个孱弱又破旧的Anton来自哪里。 电线接通以后,一次电击都没有触发,原因不言而喻,Anton已经无法勃起了。 但屏幕里的Anton依旧执着地盯着小猫的照片,像是做梦一般,就那么愣愣地望着,对身边发生的其它事情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谁在他身上多加了根电线,又多加了几伏电压,他半点儿都不关心。 与他今天被带去做尿检时候的行为如出一辙。 最后一天的治疗在沉默与压抑中结束了,杜成远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他刚想松口气却发现录像并没有完结。还有一小段十几分钟的视频在继续播放。 那是治疗结束之后。最后一次从那椅子上站起来的Anton几乎已经走不稳了,必须扶着墙才能挪动。进行治疗的工作人员在收拾器材,并没有注意到Anton颤颤巍巍地走向了自己。Anton刚刚伸出手来,工作人员就很随意地把小猫的照片扔进了垃圾桶。 治疗结束了,那照片也就不需要了。工作人员或许觉得很正常。 可他怎么样没有想到,已经像是半个死人的Anton却发了疯一样冲上来把他死死地按在地上一拳一拳朝他身上揍,在场的另一名动作人员卡住Anton的脖子拼命向后拽都拽不开。最后还是其余的工作人员赶来用高强度电击把Anton制服了。 躺在地上抽搐的Anton明明已经失去了所有攻击性。然而在他们把Anton锁上之前Anton还是用力挣脱了三四双手的束缚,挣扎着爬向了那个垃圾桶,哆哆嗦嗦地从里面捡起了小猫的照片,双手捧着,放在嘴前仔仔细细吹着上面的灰,一点一点用手指擦拭着,直到那些人重新抓住他的胳膊要把他锁起来时他才依依不舍地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里,很轻很轻,像是怕把那照片弄疼了似的。 “偶尔还会出现攻击性行为,但我们还是制服了,如果回家后还出现,也可以购买我们的电击设备。” 院长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站在杜成远旁边热情地推荐着他的产品。 杜成远沉默地松了松衬衣上的袖扣,一拳把那院长抡翻在地。 赔了两千块钱从那精神病院出来之后,杜成远大口地呼吸着街上来去自由的空气。当他再回头望向那里时,终于明白了那里为什么叫做精神病院。 一群他妈的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