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覆水难收
“你……是不是为了监视哥哥,才出现在我面前?” 他们有两个多月没见了,实在无法忍耐那份思念的孟盛夏,特意在牧周文上课的教室外等待,可结束课程走出的对方却提议要来这儿泊船。他疑惑对方突然的“浪漫”,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在希望正在孕育的春日里,他们乘着小船在河流上随着被风揉皱了的波澜漂浮着。春天的河水尚还泛着冰的凉气,从面颊拂过的风却携有一丝柔软的妩媚,抚慰着一整个冬天枯寂的心。然而当他们泊到湖心,无人可以听清他们二人谈话的地方,从恋人口中吐出的话,让他蓦地如坠冰窟。 他知道了。孟盛夏为这个事实感到惶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比以往任何一次闯祸更加惊慌失措。他沉默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声带都变得锈蚀,而牧周文正在注视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已经表明了对方了然了一切。于是他只能答道:“是。”他满心的终于可以见到对方的欢喜烟消云散,只剩下被揭穿了自己犹豫许久、不敢道出的秘密而感到的追悔莫及。可他不愿欺骗对方,只能僵硬地认可了牧周文突然的发问。 牧周文也许没想过他竟然会这么坦率地承认这一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日里的平淡神情荡然无存。他的脸上带着愤怒,却更多是一种不愿相信的伤心,就算是当时和他提起放弃游泳的事,孟盛夏也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么痛苦的神情。 看着他眼眶将要掉落的泪水,孟盛夏不忍再与他对视,他别过脸去,而后听见牧周文有些颤抖的发问:“你撒过那么多谎,为什么这一次不骗我?” 他不是会说这种话的性格,孟盛夏知道牧周文的性子从来都带着一份黑白分明的纯粹,可意识到对方因为对他抱有过近乎盲目的喜欢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能让他越发无言以对。孟盛夏沉默了很久,直到牧周文的呼吸变得沉重,他才开口说到:“不是证据确凿,你不会来和我对质的。” “我想要相信你的。”牧周文哽咽到,“为什么……” “你能够一辈子欺骗自己吗?如果你做得到……我可以骗你。”孟盛夏不知道自己在机械地吐出什么话来,只觉得自己的喉咙紧涩,就像是含住了一块火热的炭,它灼伤着他的咽喉,让他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而他疼痛难忍。他不敢抬头去看牧周文的脸,于是只能低头望着小船外的波浪翻涌着,煎熬地等待着牧周文宣判他的死刑。 可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牧周文仍旧没有回应,等待了良久的孟盛夏不得不抬头去看他。他说不出希冀对方原谅的话来,可是眼神一定无法遮掩他的后悔;他不该当时以这样轻浮的态度面对对方,可是这犹如是一个无法跳出的死循环。如果不是因为严恩的拜托,他不会去接近牧周文,然而正因为如此,他们最终会走到这么一天。他早该知道的……却一直选择了逃避。 牧周文的眼泪终究没有掉下来。他用袖口擦掉了眼角将要淌出的泪水,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被欺骗的事实,而后以强撑出来的平静,低声道出自己的态度:“我不能原谅你。”他清晰地说出每一个字,没有情绪上的歇斯底里,是充满份量的表态,可话语落在孟盛夏的耳里,让他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我做不到。到此为止吧。” 牧周文如此措辞简练的判决,就像是谈及他人的事情,孟盛夏的心一震,他嗫嚅到:“……对不起。”孟盛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声歉意,他感觉自己的掌心被指甲掐出了血痕,可他还能说什么呢?再多的解释,也只是寻找一些看上去不过是敷衍的借口。 对于他苍白的道歉,牧周文只是摇了摇头,他垂眼凝视着脚下,甚至吝惜给孟盛夏一个眼神:“回去吧,”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平淡,像是对待外人一般疏离地要求到,“我晚上还有事。” 他没有接受自己的道歉,却没有咄咄逼人的质问,没有不顾一切的发泄,甚至连伤感都如此收敛,就像是说出今天的话来,他早就做了许多心理上的准备。孟盛夏难以置信对方为何会如此理性,他有些不甘地追问到:“你没有其它想要问我的东西吗?” 牧周文似乎为他的反客为主稍稍愣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孟盛夏欲言又止,却还是故作镇定地回复道:“如果你对我……认真过,请你不要伤害哥。” “牧周语?”孟盛夏语尾上扬,完全无法遮掩自己听到对方这句话时候的复杂心绪,“我没有对他做过什么。” “这是你对我的承诺,对吗?”牧周文忽然露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在孟盛夏看来隐含着一分绝望,好似在无声地嘲讽他本就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接近自己。 孟盛夏说不出话来。他的确没有直接伤害过牧周语,可他对严恩的“通风报信”无形之中到底促成了什么一无所知。他不认为严恩让他“监视”牧周文是害他,可那毕竟是严恩,是他的青梅竹马,他们一同长大,对方却未必不会伤害牧周语…… 而牧周语是牧周文的家人,是他不会退让的底线。 孟盛夏心烦意乱,像是看着自己所乘的船只在远洋上航行,却遭遇漏水逐渐下沉的游客。他在舱中望着脚下逐渐上涨的水位,心知自己快要溺死了,可他对这种绝望的境地无能为力。他的心中是无限的懊悔,可在这种后悔当中,又滋生了一种奇怪的恶意。为什么牧周文要将自己的痛苦向对于他兄长的担忧让位?是不是用牧周语来威胁他,就能将这份关系继续下去? 可牧周文看上去又要哭了。孟盛夏心里所有涌现的恶劣的想法戛然而止,他忍不住伸手想要擦去牧周文将要滴落的泪水,牧周文却测过脸去,避开这样亲昵的接触,他用双手遮住了自己的脸庞,似乎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为自己保留一分尊严:“回去吧,我要回去。”他重复着之前的要求,像是在即将崩溃的边缘,勉强自己保持克制。 假如牧周文向他发泄所有的怒火,那么还有继续纠缠的可能,可他如此决绝,自己再难挽回什么。孟盛夏一阵恍惚,他不知道他们随后是怎么回到岸上的,只是当牧周文开了口,他才意识到周围的情侣或是好友,都是三两成群地谈笑而去,只有他和牧周文站在原地。 孟盛夏听不清牧周文在说些什么,直到牧周文把手里的袋子塞回给他,他才勉强回了神。他结束了拍摄工作连妆都没卸,就直接奔往甜品店买了对方最喜欢吃的甜点,为的就是他们这告别了两个月后,能够面对面地讨得一个牧周文的笑容。可是现在这东西还有什么意义呢? 覆水难收。 孟盛夏把袋子又塞回了牧周文的手上,语无伦次地推拒到:“我不能吃……你拿着吧。” 牧周文本不想接下他的东西,但或许是念及不要刺激他的情绪,还是收下了纸袋。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到:“我走了。” 牧周文大概觉得言尽如此,他的话刚说完,便选择了转身离开。然而他还没走出几步,孟盛夏就情不自禁抓住了他的手臂。 不要走,他再次如此乞求到——曾经他也如此希望着对方的停留,那时候的牧周文不顾一切为他留了下来。可这一次,牧周文回身看向他的目光里却都是对他的失望,像是尖刺在他的手上戳了一个深深的伤口,血流出来的速度很慢,可只有他知道有多疼。孟盛夏猛地收回手,讪讪地找了个借口:“我送你回去。” “你该做什么,就去做吧。”牧周文如此平直地讲到,言下之意便是“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这句话狠狠在孟盛夏心上敲了一下,他头晕目眩,只觉得自己加班加点几十个日夜的工作都失去了意义。他努力地工作,努力地抗拒自己这数十年来积累的坏习惯,只因为心里期待着他们未来的生活;可是这些幻想再美丽,今日都要结束了。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所听到的一切不是说笑,是他无法扭转的现实:牧周文不会再想看到他了,他要和他成为陌路人了。 孟盛夏眼睁睁看着牧周文越走越远,那抹他从远观到拥入怀中的身影在拐过一个路口之后,从他视线所能抵达的地方彻底消失。 孟盛夏终于真切地认识到这一点。一种从未有过的沮丧将他整个人紧紧包裹。他吸了吸鼻子,然后身体本能地为了活下去张口大口呼吸起来。他想流泪,可是这儿的风吹得他四肢麻木、连眼泪也被冻结,唯有眼眶发烫的感受在无情地告诉他,一切都完了,他不会再爱他了。 他沉浸在这份深深的痛苦之中无法自拔,直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才勉强回过神来。 “喂?” “你到底去哪里了!”一个焦急的声音没等他更多地反应,便在他耳边炸开,“快点回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