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节 怪物 【互相摩擦的鳞片蠕动着拧绞在一起。】
少年在奔跑。 他在梦里奔跑,在森林中急促跌倒,又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这是个噩梦,他知道,少年喘息着;但冷静和理智已经不再是他的朋友。 寒冷的风声割伤了他的脸颊。无助和恐惧攒住了他,像是抓住一只猎物那么简单。血液在他的太阳xue里发疯似悸动着,牢牢桎梏着他,让少年在过于惊慌中重重绊了一跤。 他自己的血打湿了他。黑暗中潮湿的疼痛让克里斯感到害怕,以至于不能立刻从跌倒中爬起来。他一边发抖,一边用手护着自己的头颅,让那些交错的枝桠躲开他的面颊 -- 细小的血痕布满了他的手臂和小腿,在裸露出来的皮肤上蜿蜒,流血。 他要继续奔跑着。黑暗中,那种绝望的急促感再次从某一处传来,像是少年胸膛里跳得越来越快的年轻心脏。数不清的鸟兽从他身后的森林中无序飞出来,割裂已经开始变成暗橘色的天空。 坠落的天空和大地在他的后方天旋地转。少年的喉咙刺痛,像是大火烧干了他的胸膛。团团升起的黑烟像是缓慢降临的黑夜,但远处的浓雾中传来一个声音,在茫茫中发出一些遥远,模糊而痛苦的响声。 但它总是在缓慢中渐渐后退。无数黑色缝隙从地面裂开,互相摩擦的鳞片蠕动着拧绞在一起,像是密密麻麻的蛇群。 克里斯追赶着它。但少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逃命,还是在追逐;他像是在奔向自他而逐渐退去的潮水。那些黑色的潮水涌起温柔的涌浪,一波一波自他而往后退去;它们抚摸过他温顺的脊背,珍惜地亲吻他的小腿,缓慢地褪下,最后安静露出少年潮湿的足踝。但克里斯向它扑去;他冲向那些海水,黑色的浪,像一个不顾一切的孩童。 沙砾磨伤了他的手肘内侧,血代替海水‘滴滴答答’打湿了他的手指。 少年在自己绝望的喘息声中醒来了。黑暗在他的床铺上方,只能听见谁急促的呼吸声。他的背被硌得很痛,以至于让他坐起来之后,很快发出了几声咒骂。伤腿痉挛般抽痛着,让人想吐;过了一会儿少年很快侧过身来,直接吐在了床边放着的水桶里。 房间里交叠着断断续续的呕吐声和咳嗽声。他吐了几次,竭力用手肘撑着自己,被呛住之后开始咳嗽。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一直滑到少年的下巴颌,在积攒几次后不堪重负地落下来,在苍白削瘦的脸颊上和眼睑下打湿一大滩的水渍。他显然努力不让自己搞脏床单,因此把头使劲伸出去,脖子上青筋都凸显了出来,微微跳动。 过了一会儿,少年喘息着把木桶从床边费力推开。房间里一时十分安静,没有任何声响。然后他努力平复了一下,把手伸进了枕头里,摸索了一会儿,找自己藏起来的那柄手枪。就在这个时候,从走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然后突然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少年整个人都猛地绷紧了,像是打了一个哆嗦。 但这一次他不用开枪,也不需要用到自己手里的刀。来找他的是一个戴帽子的葡萄牙人,留着胡子,外套里戴着一只纯金十字架。这些衣着看起来光鲜,但十分胡乱;靴子倒是非常光亮,像是每次出门之前,都会使唤奴隶给他跪着擦拭一样。 “你是卡特?”葡萄牙人说,口音让他显得有点口齿不清,但目光却没有停止上下打量对方,”卡特先生?“ 少年扶着门的手有些警惕地抓紧了。他看上去神色谨慎,并没有直接回复,只是清了清嗓子,“...你有什么事?” 他说话的声音很清晰。葡萄牙人听到后咧开嘴,稍有遮掩地展开一个笑,像是接下来要说的话能让他赚钱或者赢得一些好用的奴隶一样。“你的庄园,”他说,并且用手势比划了一下,像是在让自己不通顺的语法能被更好理解一样,“你的,庄园 -- 输了,在,赌场。“ 然后他做了一个指向自己的手势,表示这个赢家是他自己。克里斯一下子没有理解过来。然后他慢慢地听懂了,于是抓住门的手一下子指尖都泛白了。 他的庄园在赌场上被输掉了。葡萄牙人提到了一个名字:把他的庄园当作赌资的,是现在的庄园代理。多么可笑,‘他’的庄园 -- 到底是谁的庄园? 那个庄园的地契现在还躺在克里斯的箱子里,一直被他提心吊胆地保护着,并且为此还开了两枪。陌生的土地,陌生的人们,他现在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保住自己的安全,保住自己口袋和箱子里的一些金币,但并不能保住自己名义上财产的安全。 现在,他只能将这张地契交出去。之前的庄园主 -- 或者说,庄园名义上的所有者是克里斯的父亲。他在很久之前就任命了现在的庄园代理人,并且给予他极大的权力,默认代理人一切的决定都是允许和合法的。 现在克里斯成为了新的庄园主,但之前的任命并没有更改,他更无法动摇代理的权力。这意味着,现在庄园的代理人仍然能完全地代表他,代理人的决定在法律上就等同于他的决定。 他只是一个名义上的所有者,仅此而已。 但好在克里斯现在并不是一无所有。代理输掉了庄园,但也在赌桌上换回了另外的东西:一座年久失修,古老的宅邸。他现在就可以从旅馆搬过去,葡萄牙人是来给他送钥匙的。 一座好宅子,对方这样形容道。但他说话时的表情却表达的是另外一种意思,像是明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等着克里斯一样。少年现在还有选择:他可以将这座宅子立马卖掉,但据那个葡萄牙人所说是卖不了多少钱的。他也可以现在就住进去,葡萄牙人还能找人帮他找一些会修理房屋的人,将旧宅子翻修一阵,之后再卖掉。或者他也可以长久地住在旅馆里,只要他现在的钱还足够的话 -- 不管如何,克里斯现在还有选择。 “好,”少年说,“让他们明天等着。 -- 那些修理屋子的人。” “You do know that, sir...that that house is haunted, right?" (“您是知道的,先生...那间房子是闹鬼的,对吧?”) 一个帮工用有些犹豫的口吻说。他在‘闹鬼’这个词上着重了发音,声音中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张感。少年没有说话。很显然,他正在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对此毫不在意,或者至少是不当一回事,不会被吓倒的样子。近日身处的劣势让少年看上去更急躁了一些,有时候甚至显得咄咄逼人。他在试图避免显露自己更多心中的想法,但这样的努力反而是过了头,让人容易看出他的乏力来。 “怎么?” 少年用还算冷静的声音问道。 “那是座闹鬼的房子,先生...”帮工立刻回答说,“没人愿意去哪里工作。除非像我一样负债的人,负债累累的人...。人们在那里送命,先生;如果您要求我打理除了前厅和房间之外的地方,我只能拒绝;我不是奴隶,赚钱不愿搭上性命。” 这不是第一个拒绝克里斯工作要求的人了。他需要修好那间‘新宅子’,但拿走他房契的人却只送来了一些没用的帮工:那些人仅仅是不情不愿地干了一周的活儿,就纷纷找各种理由开始旷工了。没有其他的办法,克里斯只能自己去找帮手,但却遇到了一些在他意料之外的阻碍。 “Will you at least make it clear on what is stopping you from providing me yoddamn service? "(“至少您能说明白到底是什么阻碍了您为我提供这该死的劳动吗?”) 从语调上来看,少年变得有些恼火了,“I am pretty sure it won,t hurt you in the most slightly way, will it?" ("我很确信,明确地告诉我这一点并不会让您受到哪怕是一点点的损失,难道不是吗?”) 这件事让他觉得不可理喻。实际上,现在的大部分事情都已经远远超出了少年尽心尽力后的预计。事情失控了;而他看见这些端倪,就像看到一座大厦将倾。随之而来的是害怕和恐慌,但这些又是需要他极力掩饰的反应。他正在豺狼堆里哩;好多双恶意的眼睛都在盯着他,不管是在明里还是暗里。因此,少年变得尤为易怒,说话间的刻薄也越来越不加修饰了。他的那双绿眼睛闪起来了,其中的有些神情让那个帮工瑟缩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这种眼神之下,帮工这才嚅嗫着说话了。 "A mohere is a creature..." (“一个怪物,那里有一个怪物...") 犹犹豫豫地,那人压低了声音,面露恐惧地说道,“It KILLS people. It had been locked up, yes, deep down in the dungeon...but still thirsty for blood...it feeds on blood. ” (“它杀人。‘它’被锁在那个地牢深处,是的,在地牢深处...但仍然渴望着人的血...!...那是一个嗜血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