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这家伙很别扭
呃,都撞见了,就这样落荒而逃也太不礼貌了。 顾随挥了挥手,做了个“嗨”的口型,也不管对方隔那么远看不看得清。 对方伸出一只手,往斜上方指了指。 呃? 桥头那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顾随踟蹰了片刻,对方又往同一个方向指了指。 顾随走过去,才发现那里有一条小径通到下面。他刚下去,就看见蹲着的赵述之往这边看了一眼,眼神立刻凶神恶煞起来,但阮述而用他听不见的音量说了些什么,他又忿忿不平地蹲回去扔石子玩。 阮述而一直双手插着兜晃来晃去踢着鹅卵石,等顾随走近,忽然伸出一只手来。 掌心向上。 顾随立即如临大敌,抱紧了怀里的相机:“同学,有话好好说,这个相机挺贵的,不能砸啊……” 阮述而盯了他半天,冷笑一声:“我说要砸了吗?” 顾随叹一口气:“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被拍,但是真的,我觉得你很适……” 阮述而打断他:“我的照片,我有权利删除吧?” 顾随感觉心在滴血,但不得不回答:“有。”他把相机递了过去。 阮述而有些惊讶,没想到顾随这么干脆就给了。他接过来,捣鼓了两下不得其法,顾随走到他旁边:“按这里,”他示范给他看,“这两个键可以左右翻页,你刚刚的照片,往左翻几页就是下午在宿舍拍的,只留下了一张比较好的。”见阮述而掌握了,顾随离远了两步。 顾随发现阮述而对自己的照片只是瞧了两眼就兴致缺缺地翻过了,反而很仔细地看他拍的其他河西镇的照片,又翻到以前的照片,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传到电脑处理,因此在相机里留下的不多,也就十几二十来张的样子。 阮述而看得很认真,但顾随从他的表情里完全判断不出他究竟对什么感兴趣,有一种相机还是会随时被砸了的危机感,大冬天的冷汗都要从后背冒出来。 半晌,顾随决定试探一番:“你要是想看照片,我电脑里还有很多,下次可以拷给你……” “不用了,”阮述而摇摇头,把相机还给他,“我也看不懂。” 那看那么久是看什么? 仿佛知道顾随的疑惑,阮述而补充了一句:“我就看看你是不是拍那种照片的……”他又停了下来,发现自己说不清楚。 “那种?”顾随莫名其妙。 “那种……”阮述而的手无意识地在空中划了两道,“‘哦,原来他们在过这样的生活啊’、‘哦,这些人真有意思’那样的。”他迅速放弃解释,“我说不清楚,算了,别理我。” 顾随却听明白了,他不是说不清楚,只是不想说得太清楚。他不希望自己的生活被记录下来,成为他人谈论的素材,不管那是同情心、优越感、好奇心甚至猎奇心。“我在以前的学校参加了摄影社,就平时当兴趣爱好玩儿,没什么目的……如果以后有机会展示里面的照片,也肯定会征求照片主角的同意的。”他给自己留了条后路,他对那两张偶然得之的照片还是很有感觉,想多争取点印象分。 听他这么说,阮述而既没有说话,表情也没有泛起任何涟漪。但顾随有种直觉,他是听懂了,只是不想承认。 这家伙很别扭。他忍不住想微笑。 难得下来,顾随举着相机多拍了几张,感觉仰拍这座桥的视角还挺有意思的,改天可以找个白天下来逛逛。 阮述而很好奇顾随通过镜头究竟发现了这再日常不过的景色中怎样的秘密,但是他并不想现在就表现出他的好奇。“走吧,回家了。”他对赵述之说。 赵述之背对着不理他,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口琴,那音调简直跟杀猪似的。 直到……他听见糖衣窸窣的声音。“兹——!”猛然回头,一句脏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硬生生吞回肚,“你偷吃我的金币!” “出来找你,晚饭都没吃,我饿了。”阮述而把一颗巧克力塞进嘴里。 “我也要!”赵述之腾地站起来。 阮述而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下午用钱跟你买的,你有钱,原价买回去。” “我现在哪来的钱!”赵述之看着阮述而又剥开一枚金币扔进嘴里,简直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阮述而嚼了几下,甜得他牙疼:“之前哪来的钱,现在就哪来呗。” 赵述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一旁的顾随,顾随连反应都来不及做,他已经怒吼一声,把手里的口琴朝阮述而用力掷了过去。阮述而敏捷地躲开了,赵述之气急败坏地又捡起一颗石头,冷不防后面被谁抓住了,整个人被提溜起来。 “怎么能这样对你哥呢?”顾随好言相劝,想想不对劲,义正言辞地道,“不对,不管对方是谁,都不能随便拿东西扔别人。” “你算哪根葱……唔!”赵述之回头就想把手里的石头砸过去,结果嘴里竟不知被塞了什么。 一开始有点酸酸甜甜,然后舌尖处噼里啪啦的,吓得他捂住了嘴。“这是什么!”赵述之眼睛都瞪圆了,好奇多过惊吓。 “这是不听话的小孩吃了会爆炸的魔法糖。”顾随一本正经地答。 “切,幼稚。”赵述之当然不信,只吧唧着嘴回忆刚刚的味道,觉得越来越有意思。 顾随无奈地笑了笑,走去把口琴捡起来,拍掉上面的沙子,在衣服上擦了擦。 “你会吗?”赵述之对这个人已经充满了好奇。 “我学的第一个乐器就是口琴,但很久没碰过了。”今天是什么展示乐器的好日子么。顾随快速回忆了一下小时候学习的经历。 阮述而原本一直远远冷眼看着,这时走近了些,听见顾随吹了几个断音,感觉乱糟糟的跟赵述之刚刚折磨人的水平差不多,然后稍一停顿,一首曲子就流淌了出来。他不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只觉得耳熟得很,经过街边钢琴教室的时候时常听见初学者在弹。 顾随吹了四个小节,停了下来,见赵述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顾随蹲下身:“这是我小时候学口琴的入门曲,你要是想学,我把谱子写下来。” 赵述之忙不迭地点头。 顾随从背包里掏出本子和笔,撕了一张白纸开始写。 “你刚刚说这是你学的第一个乐器,”赵述之问,“那你还学了什么?” 顾随想了想:“乐队的基本乐器都会一点?主要还是吉他吧,我爸爸是个吉他手。” “吉他手!”赵述之眼睛都发亮了。 “可惜我这次没带过来,”顾随笑,“喜欢音乐?” 赵述之猛点头。 “这个口琴的质量太差了,音不准还抖,等你入门了考虑买个好一点的吧。” “哦……”赵述之想,刚刚他怎么什么都没听出来。 顾随把谱子写完,看着赵述之珍而重之地收藏在衣袋里。 顾随站起身对阮述而说:“他喜欢音乐,你可以跟家长提议一下,对他的性情也会有帮助的。” 阮述而点头,但没说话,他并不确定下一次他们的mama打电话来会是什么时候。 *** 闹了一整天,赵述之回家路上就歇菜了,趴在阮述而肩头睡得口水横流,看来做了个美梦。 顾随见阮述而背着个人还跟他往学校走,怎么大家都担心他迷路,连忙摆手:“你们快回家吧,我认得路呢。” 阮述而古怪地看了一眼,没吱声。 顾随把相机收进背包里:“那拜拜啦。” 他一走,听见阮述而在后头又跟着他动,回头见阮述而伸手指向校门往另一边的小路:“我家就在那边,你想我大晚上的专门跑到学校外面玩吗?” 顾随干咳一声,伸出手:“那我帮你抱一段路吧。” “你真是……”阮述而后半句自动消音了,只做了个口型。 “真是什么呀。”顾随笑。 阮述而双手托着背上的人,走到他旁边。“有没有人说你是烂好人?” “后面两个字挺多人说的,建议你也可以把前面那个字去掉,发音更优雅,更像夸人的话。”顾随真诚地建议。 阮述而嗤笑一声。 “我就是看你脸色不太好,没吃晚饭?很容易低血糖的,对胃也不好。”顾随还想说他太瘦了,肯定不符合青少年健康标准,但见阮述而脸色更不好看了——估计是烦的——就没再说下去。反正同学嘛,以后找机会慢慢说也行。 “你不也……”阮述而慢吞吞地开口。 “啊?” “你不也生病了吗?病恹恹的连个小孩子都追不上,要不是赵述之自己摔跤了,就让他跑了吧。” “是啊,“顾随坦诚,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太丢脸了。” “其实他不是……不是那么坏的。我们有点没教好,但是他只是……只是……”其实阮述而一向觉得辩解没什么意义,错了就是错了,无论出于什么理由。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病恹恹、烂好心又整天笑的外地人,让他忽然话变多了起来。 “只是想吃巧克力,对吧?”顾随笑着接上去,“是不是在同龄人里面很流行,他却没得吃,心理有点失衡?”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阮述而不爽,下午他模模糊糊听见王新风怎么喊来着?顾半仙? 不知不觉就到了校门口,这时候该分道扬镳了,但阮述而站住了没动。 这是……顾随心想,难道要目送自己进门吗? 怕自己又误会了,他没敢多嘴,却脱口而出了一句:“我们加个微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