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青春期的荒唐事
“你们俩不是普通的关系吧?”宋子舟说,“阿树,我不知道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你不想让自己的难堪被任何人看见,但这对顾随很不公平,你不知道他找你的时候有多……” 阮述而想说他知道,可嗓子眼就像被堵住了,他又开始感到窒息了。 突然有人敲门,他们扭头见顾随靠在门边,都吓了一跳。 但顾随只是淡淡地说他有事要先走了。 邝文杰喝多了又被逼着做家务,这会儿瘫沙发上不起来,顾随跟兴致勃勃地又打开游戏机的王新风说:“等下你送邝子回去,车费明天找他报销。” “得咧。”王新风已经沉浸在冒险世界中。 顾随走得很快,他下到停车场,边走边点燃一支烟,走近车位的时候他按了下车钥匙,车灯闪了一下,开车门的手停顿了。 他看着后视镜,想着这次我绝对不做先开口的那个人。 阮述而跑得太急,正扶着膝盖喘气,吐出一团团白雾。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有种腥甜的味道。刚刚他突然跑出来,把其他人吓了一跳,但他来不及解释,一路从楼梯跑了十二楼下到停车场,怕赶不及在顾随离开前找到他。 “你……”阮述而直起腰慢慢走近,“你明天几点飞机,我送送你。” 顾随刚刚气急攻心,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他推了推眼镜,拾掇好心态:“谁说我要走?” 阮述而真实地怔住了。 只见顾随叼着烟转过身来,依然是不咸不淡的语气:“你从哪看到我要走的消息?刚刚根本没聊到这回事。” 阮述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是被耍了。 顾随看着他那眉间微微蹙起,一脸不爽的表情,竟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但他终究是没像以往那样发作出来,不知道是因为成熟了,还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了距离感,亦或是二者兼之。 “那你……”阮述而还想问点什么,忽然打了个喷嚏。 地下停车场又阴又冷,还有隐隐的穿堂风,顾随看着阮述而那单薄的冬衣,眼角也泛红,没休息好的样子。他没休息好是因为——顾随想起那每隔一个小时左右出现的弹窗,抬手掐灭了烟:“先上车吧。” 顾随打开车门,阮述而却一时没有朝副驾驶席走去。 顾随冷冷一笑:“怕在车里单独相处吗?刚刚故意碰到手的人可不是我。”说完他就头也不回上车了,爱自己走出去就自己走吧。 启动汽车之后,阮述而打开侧边车门,默默坐了上来。 顾随开了暖风,慢慢驶出停车场。 “你上车前……” “其实我不……” 两个人忽然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了下来,造就一阵奇妙的沉默。 这样的默契让顾随的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丢丢。 “你上车前想说什么来着?” 阮述而正在低调地打量车内的空间。崭新、全黑、没有摆放任何装饰,只有一本驾照放在显眼处,领证时间都四年前了,上面的大头照让阮述而很想伸手去戳戳那和煦的微笑,那是他没有见过的四年前的顾随的脸。顾随留意到他的目光。 “有时候会接点顺风车。” 所以驾照挂出来让乘客放心吗?这个做法很顾随。 “我是想问……你接下来有什么规划吗?” 规划这个词又让两个人都有点微妙。阮述而想,顾随当年做的人生规划全都实现了,他不知道顾随此刻想的是,关于你的那部分规划可没实现。 “我明天去S市,跟朋友们合伙做了个工作室。”停车场门口的光亮照进来,他们才发现外面竟然又下起毛毛雨。可恶的南方冬季。“你去哪?” “哦,送我到附近随便一个地铁站就好,谢谢。”听到是离A市两个小时车程的S市,阮述而松了一口气,好在不是再也见不到……但他转念一想,以后又能以什么形式跟顾随见面呢? 顾随打着转向灯看路,又问了一遍:“你去哪?” 阮述而抿了抿唇,无可奈何地说:“第二人民医院。” “送你到南华路口下车吧。”顾随流畅地打着方向盘,汇入夜色下的车流。 他一只手划动手机里的导航地图,一只手淡定地转动方向盘的姿势又瞬间让阮述而心跳加快,毛衣上的那只袖扣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好似来福向他招手。来福……最近怎么样了呢,对一只猫来说,五年该是更加漫长吧。 “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顾随发现阮述而现在很容易出神。他只好默默挑起话头。 阮述而说话也慢。“哦……我想解释一下,在餐桌上……不是针对你的,对不起。” 顾随知道他指的是突然抽回手打翻油碟一事,但这样的解释简直让人云里雾里。好在不等顾随再旁敲侧击,阮述而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了出来。 “我有轻微的焦虑症,有时候突然就会……发作。” 顾随不想把自己的震惊表现得太明显,但依然忍不住立刻问道:“是高四学业压力太大得的吗?”刚出口他就后悔不迭,怎么用了跟王新风一样的提问方式。 阮述而不想说真话,也不想说假话,只模糊地说:“是高四得的。”想了想,又补救了一句,“不过现在好很多了,不怎么影响生活。” “之前很严重?”顾随顺着问。 旁边又没响儿了,一脸说了不该说的懊恼。顾随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以后再找机会问吧。 因为下雨,进市区的车流缓慢起来,前方一片红灯。 电话突然响起,顾随见是蒋彦旻,对方一般都发信息,不怎么打电话,他怕有什么急事,就戴上车载耳机接了。 “彦旻。” “老顾,救命!” “怎么了,冷静一点。”今天他们三个合伙人都到了深圳,詹姆斯介绍的新办公室还在装修,他们临时租了几个共享工位的空间作为过渡。 “快递放乱了,电脑的配件找不到,我那一沓整理好的文件全部乱七八糟,大春家的狗狗病了,狂犬跟物业吵起来,真的快要咬人了,他一激动就飙英文,别说物业大哥,语速太快我和大春都听不太明白——” “——别着急,”顾随不得不打断他,“我马上过去。” 像是被打了一剂强心针,蒋彦旻瞬间不吵了,委屈巴巴地问:“你今晚直接开车过来吗?” “嗯。”顾随此时的心思却在一旁边偷听边坐立不安的人身上,一时兴起,他刻意放柔了声调,“放心,你要是累了先回去睡也行,不用等我。” 蒋彦旻被这突然的温柔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不不我今今今晚一定定会把bug全都修好的再见!”赶紧挂了电话。 顾随觉得好笑,坐在一旁的阮述而却如坐针毡,心里感到一阵刺痛。屏幕上显示对方叫彦旻,也看不出是男是女,转念想到顾随似乎男女都可以,恨不得立刻掏出手机搜索一下这个名字。 “……今晚很忙吗?”阮述而很不是滋味地问。 顾随老神在在地:“突然有点事,晚点直接过S市。” “那你在前面路边放下我就好……” “我说了顺路。”顾随不明白自己怎么又火了,“还是你不想坐我的车?”他看向阮述而,“跟我单独相处会让你的焦虑症发作吗?” 阮述而猛然将唇抿成一条线,整个人陡然僵硬起来,瞥见顾随一只手伸过来时简直想跳车逃跑——但他只是打开了音响。 不知名的英文哼唱流淌在密闭的空间里,按摩着紧绷的神经。 “我可以抽根烟吗?”车流几乎不动了,但应该过了这个路口就好。顾随按了按血管突突跳的太阳xue,克制着情绪。 阮述而看了两眼他没有表情的侧脸,点了点头。 顾随开大了暖气,把自己这侧的窗户打开,细雨飘了进来,他不甚在意地点燃一支烟。抽了两口,冷静之后心下已经有了打算,他留意到阮述而瑟缩在角落,似乎还是很冷的样子,便烦躁地掐灭了烟,把车窗合上了。 “阿树。” 阮述而觉得很不适应,顾随以前几乎不这样叫他。 道路开始通畅,顾随踩下油门。 “几年不见的老同学,没必要这么僵吧?”顾随调整着自己的声音,希望听起来有点吊儿郎当,“十七八岁的青春期,我们是干了些荒唐事,希望你别当真,和王新风他们怎么相处,就和我怎么相处。”感觉到阮述而僵直的背似乎放松了一点,顾随觉得自己可能摸到了窍门,再接再厉,“见到我就像洪水猛兽那样,别的同学也会奇怪。如果你还在意那些玩笑话,以后同学聚会我就不去碍你的眼,如果你可以忘了,那咱们以后也是多个人脉多条路嘛,是不是。” 阮述而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干巴巴地说:“你能这么想,那就好。” 顾随在路边停下:“你到了。”顾随原本想直接开到医院门口,但看雨停了,还是不要cao之过急。 阮述而又反应了一会儿,“谢谢。”解开安全带下车了。 顾随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来,慢慢启动车子,一直盯着后视镜。快回头吧……回头看我一眼…… 阮述而回头了。 他转身走回来,敲了两下车窗。 顾随踩了刹车,摇下窗户。 “我能加回你微信吗?”阮述而问,“你在研发游戏吧?我是学工业设计的,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合作。” 顾随没想到阮述而思考半天,结果是在想这样的社交理由。他怔了一下,下意识想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做游戏,刚刚又没人提起”,但觉得同一招式用第二遍,杀伤力过于强了,只简短地说:“群里有我。” “嗯,我等下加你。”阮述而对搭便车又道了一次谢,裹紧外套过马路了。 顾随慢慢往前开,找了个路边的停车位停下,打开车窗抽完一支烟。放在挂架上的手机停留在微信的通讯录界面上。等到那个图标上终于显示一个红色的小点,他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