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罚

    惜落从未感到如此危险，身体比意识先一步作出了反应，十指捻诀，落下漫天流火。

    流火一触碰到地面，尽管地上的水已经深得淹没了脚踝，但还是一下子就烧起来，整个山顶成为烈火炼狱，别说人，就连树木都被火海吞没。

    惜落双眼死死盯着火光，没察觉雨中的森凉，不过数秒，这些神火便灭了个干净。

    那一男一女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少年闲闲地站在那里，微微侧着头，鸦色的长发垂下几丝在脸侧，纵是看不到面容，也知面纱下是何等的好相貌。

    “你是什么人？”，惜落嘶嘶地说道。

    他朝惜落笑了一下，指着地上暴死的皇帝说，“你想知道，他的胃里现在什么样吗？”

    惜落眼珠瞬间赤红，脸上龙纹显现，尖叫道，“不准碰他！”

    他只略一侧身，便轻巧地躲开了，落到辰帝尸身旁，大感兴趣。

    “娘娘为什么要害怕？”，说着，少年拾起一把断剑，劈向辰帝胸腹。

    惜落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那把断剑刺进死人的rou身，哗啦一下就剖开了，沾着黑血的珍珠洒落一地，辰帝的五脏六腑里，竟然都密密麻麻地塞满了东珠。

    她再动不了，手脚发软，跌坐在地。

    “可惜了这些东珠。”，灵筠凉凉地道。

    雨势渐渐减缓，灵筠仰头看天色，天上的乌云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团墨黑色的漩涡状云层，观其大小，堪比是个灵蛇镇。

    “原来这就是天罚。”，灵筠叹息道。

    惜落愣愣地抬起头，脸上湿湿的，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嘴里喃喃道，“报应…都是报应啊…”

    怎会不是报应呢，她早就料到会有这天的。

    “你认识我，可我不认识你。”，惜落放弃了，反倒觉得一阵轻松，她摸着辰帝凝在惊惧这一瞬的表情，低声说道，“你又是为了什么报仇。”

    灵筠轻笑道，“本座何来仇怨。”

    惜落从喉咙中发出一阵尖锐的讽笑，越笑越大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又猛地收住，望向他，目光炯炯，“你的眼里全是怨恨！既是认识我，又有这般修为，你是天宫来的。”

    灵筠的笑意凝注，眸色逐渐沉了下来，惜落依旧跪坐在泥水里，直起上身，指着他说道，“你修为既在我之上，又能布雨嫁祸，定是龙神一脉。”，到底是谁，四海之主，除自己外，她都相熟，莫非是——

    她看着少年变得阴沉的双眸，“不，你不是悯泽神君，神君不会有这般怨毒的眼神。”

    天罚将下，漩涡云层中央结出巨大的光球，细细看去，竟是无数雷电纠缠而成，将大地照得宛如白昼，也让他露在面纱外的双眸更为清晰，霜雪般的肤色，盛着两潭深不见底的黑水。他漠然冰冷地盯着惜落，就像在看一具尸体。

    “好大的怨气。”，惜落摇头叹道，“我就要灰飞烟灭了，你为何还要带着面纱，不敢露出真容。”

    雷暴一点点地掉出云层，顷刻间，已是悬在灵蛇镇半空，将坠未坠，相隔这么远，大地就已感觉到那雷霆之威的灼热，地面蒸起一层水雾，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逃不了的，无论走到哪里去，天罚都会如影随形，当然，她也没想过跑。

    电光火石间，惜落明白过来了，那人的身影在水雾中影影倬倬，只看得见一点轮廓，“既是天罚，天宫岂会不知，定会遣人来查看。你并不是怕我瞧见你的模样，而是怕天宫的人。”

    就像灵筠问她的那样，惜落笑问道，“你在怕什么？”

    “本座为何要怕。”，灵筠冷笑，右手忽地一挥，传来破空之声，银白的长鞭眨眼间抽到身上，惜落懒得躲避，闷哼一声，双腿被生生抽断。

    喉间含着血沫，她没用灵力护体，任他又是一鞭抽来，这次是左臂。

    “恼羞成怒。”，惜落讥笑道，“自称本座，身份不低罢，若有这样的灵力修为，又是个有身份的，怎会怕区区天将仙姬呢，啊，我懂了，莫不是在怕天君？”

    灵筠眼角抽动，正想再一鞭去掉她的头颅，空中突然一炸，巨响震彻山峦，抬眸一看，天罚雷火正飞速压下，太过巨大，又太过灼热，带着亘古的威严。

    灵筠冷笑道，“逞一时口舌，还不是要灰飞烟灭。”，他收回长鞭，转身离去。

    只剩她一个了，龙女惜落呆呆地跪坐着，雷火太过刺目，让她不得不掩住双眼，厚重的威压压得她抬不起头，只感觉周身愈加灼热。

    天地间发出一声闷响，城镇般大的雷火猛地砸中她，地上的尸骸瞬间变成了飞灰，惜落再次睁开眼，想去捉住那阵灰，手腕的红线脱落了，接着是手指、手掌，就这么一寸寸地被烧成灰烬，连一丝魂魄也都没了。

    强光照亮半个中洲大地，巨响骇得不少百姓牲畜惊惧而亡，光线更盛，而后又一暗，世间似是坠进了永恒的黑夜。

    待得天罚了了，瑶姬才匆匆赶到，方圆几十里的山都焦黑了，她分辨着惜落最后的一点神息，找到那处几近被夷为平地的山崖。

    什么都没有了，瑶姬愣了许久，低头慢慢地走，总算在焦土里找到半颗残破的东珠。

    “还是来迟了。”，瑶姬幽幽叹道。

    碧玥道，“可这也太快了。”

    瑶姬收起这半颗东珠，环顾四周，“是啊，本座不信龙女会淹掉城镇。”

    碧玥低头思索，“龙女娘娘为的不过是皇帝和李氏江山，怎么可能一夜间淹死数万人。”

    瑶姬走到崖边，低头看去，灵蛇镇的水还没褪，混黄汹涌，浪花间漂浮着无数死人和木板，当真是炼狱一般的场景。

    “这些死人，若不处理，不是被魔息染成行尸走rou，便是生出瘟疫，毁掉整个中洲。”，瑶姬低声道。

    碧玥忽地指着远处，“娘娘，那头好像有很多人。”

    瑶姬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那是一道靠近城郭的浅坡，侥幸逃得生天的人都在那里，约有数千人，都是些修士和官兵，其中又以修士为多，耗尽灵力，总算求得生路。

    “娘娘，可要过去看看？”，碧玥问道。

    瑶姬本欲拒绝，正要离去时，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了点东西。

    那些幸存的人里，有一头通体银白的巨虎。

    瑶姬愣住了，“紫微星君？”

    眼睛一眨，巨虎就不见了，仿佛方才看到的都是假象。

    自长青镇之事后，紫微星君被魔化的赤逍打伤，坠落凡间下落不明，天宫先后派出天枢、玄武、司空等星君下凡寻访，也没找到半丝踪影。瑶姬回过神，忙道，“你随本座一道过去。”

    两人化为普通凡女的模样，跳进洪水里，恰好捉着一块木板，一点点地渡过去。

    山丘上还有点力气的修士都下水救人了，见得两个弱女子远远地飘来，明思御剑飞去，捉过两人的衣领便带回岸上。一放下二人，他转头又下水了。

    名门仙山的修士都到水里去了，剩下的官兵一个个面目呆滞，似是大受打击了，也有十来个普通百姓，瑟瑟发抖地抱成一团，也有抱着过世亲人的尸身啕嚎大哭的。

    瑶姬看得难受，喉咙滚动数下，咽下那些不忍和苦涩，才找了个看上去还算清醒的文官，问道，“你方才可有看到一头巨虎？”

    那文官愣愣的，只拿眼去看她。

    碧玥走前一步，小声道，“好，好大的老虎，我们还以为是幻觉…”

    “啊…不是的。”，文官清醒了一点，苦笑道，“那是仙门的人豢养的妖兽，你去那边问吧。”，说着，用下巴指了指几个靠在巨石上的修士。

    瑶姬小心地走过去，这几人看着比其他修士都要糟糕许多，衣服破破烂烂的，浑身都是伤，血水漫了一地。

    听得有人走近，许尧挣扎着坐起，一手按在剑柄上，直到看到这两个不过是才得救的女子，才松了手。

    碧玥又问了一遍，许尧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你们是在说小白？”

    瑶姬与碧玥对望一眼，瑶姬低声道，“他叫小白？”

    许尧拄着长剑，站起来，碧玥上前扶他，许尧感激一笑，又说道，“是的，不过他走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他看着另一个伤势过重的修士，那是一个眉眼生得很是清秀好看的男子，他虚弱地躺在木板上，像一株奄奄一息的青竹，眼睛半阖着，里面含着湿意。

    许尧叹道，“小白只会与我徒儿‘说话’，他说，小白要走了，这是最后一次救我们。”

    瑶姬便想过去问，谁料被许尧止住了，“我徒儿伤势甚重，兼又心里郁结，两位有什么想说的，还是多等两日罢。”

    在人间，她们就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了，瑶姬敛目道，“是我们唐突了，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