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

    大光明寺的弟子大都出自东海，因而都认得瑶姬，即便龙女逝后东海一脉断绝，他们也只能忍下满腔惨淡，一切听从天后娘娘之令。

    东海龙宫的掌事仙姬百草容颜憔悴，低声对瑶姬道，“娘娘，东海遭到这般大祸，可需百草回天宫向天君禀明？”

    瑶姬叹道，“也好，这里头有许多怪异之处，本座绝不相信龙女会水淹灵蛇镇，定要彻查到底。再者，东海无人镇守，怕有妖邪乘虚而入”

    此时碧玥进来说道，“娘娘，千凝已率众大光明寺弟子分发薄粥，舒洲还能熬数天。”

    舒洲无粮，瑶姬便以神力变出白米，可凭空变出粮食违反天道，时日一场定遭反噬，终不是长久之道。

    瑶姬沉吟，“中洲失守已成定局，不过早晚而已，没必要再往腹地走了。”

    碧玥垂下眼睫，“碧玥知道娘娘不忍生灵涂炭，但…碧玥这些日子一路看来，此劫非是斩杀某一妖佞就能解的，若说魔兵尚有人智，那些成了活死人的百姓，可就是单纯地成了杀戮的恶鬼，说不定已经随着大水流窜到了皇城也未可知。哪怕娘娘能暂时保住此间百姓，也只能保住舒洲罢了。”

    “总要一试”，瑶姬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递与百草道，“面见天君之后，将此函送与凤鸣山。”

    “娘娘这是想——”，碧玥惊道。

    瑶姬正色道，“没错，不止凤鸣山，还有昆仑神峰、枯山松涛阁、灵虚仙洲，甚至是四海，都得接收逃难的凡人。”

    碧玥与百草吃惊地对望一眼，碧玥忙劝道，“娘娘，此举有违天道，纵是天君应允，四位长老真人恐也会责怪。”

    瑶姬笑道，“本座倒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行，不过让他们能收多少是多少，便是太清天君在世，也不会说什么。”

    百草双手接过信笺，说道，“百草遵命。”

    门外传来李丞相的声音，“姑娘——不，法师，敢问有何要事？”

    百草道，“百草退下了。”

    “去吧”，瑶姬点头，转而对碧玥道，“请各位大人与尊主进来。”

    得了这位美貌女修的指引，李越大步踏进房内，面前这位不是真的法师，因此也没行礼，只急匆匆的问道，“衙门外头的状况可是你的安排？”

    瑶姬点头，“正是。”

    吴渊在一旁惊疑道，“敢问姑娘从何处得来的粮食？”

    碧玥替瑶姬说道，“不过灵虚仙洲法术，并非长久之计，舒洲城内人数众多，只能支撑三五日。”

    李越重重地叹气，“没法子了，恐怕我们再也回不了皇城。”

    “大人何必灰心，我正要与诸位商量此事呢”，瑶姬道，“请问哪位是凤鸣山的尊主？”

    玉檀忙道，“正是在下。”

    瑶姬颔首道，“正是了，尊主或许不知，凤鸣山山外有山，是我的…师叔避世之地，我已修书一封命人送到那位师叔手上，望他出世相助。因此大人确实不必再回皇城，凤鸣山之上的隐秘之地可供此间百姓安顿。”

    玉檀双目圆睁，“可本尊在凤鸣山修行多年也从未见过什么——”

    “既是避世之地，自不会被外人知晓。”，瑶姬笑道。

    玉檀还是疑虑，“即便如此，也安顿不了数万人呀。”

    瑶姬沉默了，吴渊明白她的意思，沉声道，“一路上不会太平，能熬到凤鸣山的…”

    众人尽皆沉默无言。

    还是瑶姬先缓过这阵悲哀的情绪，说道，“好了，既是做戏便要作全套，大人可需我出面安抚民情？”

    李越道，“姑娘的大恩大德，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能走到凤鸣山，便是报答了。”

    衙门大门洞开，瑶姬身穿龙女的蓝色宫装，面容肃穆，一步步地自门中走出，本来还在争抢的人群，此刻都安静了，呆呆地看着这宛如九天仙子下凡的场景。

    瑶姬双目澄澈，直视阴雨连绵的天际，朗声道，“我朝自立国之日，至今已是七百年光阴，期间总有千般灾祸，也未曾遭神明之弃。今日之祸，也是如此，昨夜神迹降临，不但为各位带来了粮食，也授意陛下可携臣民至凤鸣山避祸，日后另择重建国土之日。”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无不跪拜高呼万岁，见此情形，那些大臣们连日来的不安总算告一段落，暗道灵虚仙洲女修果真名不虚传，甚至远胜过大光明寺的弟子。

    开拔在两日之后，届时城外洪水散去，才有路可走。

    夜晚，瑶姬独自站在高高的屋脊之上，望着灵蛇镇的方向，远处城镇的天空悬挂着沉重的乌云，云间可见密集的闪电，不用细想也知晓那处成了怎样的炼狱场景。

    她放空着思绪，默默地感受这世间的一切沉重，她此时很需要玄毓，倒不是情爱上的需要，而是需要他的宽慰和指引。

    瑶姬抬起手臂，看着手腕那截浅浅的红线，想了想，还是不要打扰他了，自己从接过泫女娘娘权柄的那一日起，就注定要负起重担，她只要做她该做的事情就好了，没必要去烦玄毓。

    她摊开手心，轻轻一吹，一道无形的利刃劈开雨帘，让清冷的月光，久违地落到大地之上。

    看到这月色似乎为舒洲带来一点暖意，瑶姬总算是心情好了些，淡淡地微笑。

    长夜过去，急促的敲门声震醒了吴渊。

    “尊主，不好了！”

    吴渊喝道，“有事便进来说，这种情形就莫要拘泥那些礼数了！”

    那弟子便直接闯了进来，满脸恐惧，“尊主，你快到外面来看。”

    吴渊立马披上长袍冲出去，恰与许尧撞到一处，他的那群小崽子也衣衫不整地跟了出来，即便是危急关头吴渊也只想叹气。

    云峥倒是一直穿着整齐的，毕竟他的脖子胳膊都不能露出来，因而得以保存体面。

    谁也没想到堂堂吴尊主一直这么忙里偷闲地腹诽他们，云峥望见高墙之上的景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天空…与其说是天空，倒不如说像是蒙了一层暗红的薄雾，看着极为不详，吴渊与许尧无奈地对望一眼，一同走出院落，便发现这红雾不但遮盖了天际，整个舒洲都似被暗红的罩子困于其中，城内事物清晰可见，可城墙之外只余薄雾。

    回来报信的那名枯山弟子急促道，“方才守城的师兄说，天一亮舒洲便这个样子了，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察觉有什么妖气魔息，派了两个人出城查看，可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许尧急道，“那——大光明寺可有什么说法？”

    “她们已随李大人赶往西边城门了。”

    “云峥，云清，你们两个马上去看看怎么回事，我们则留下安抚百姓——你这种时候就不要再说那些话了，云峥能帮上忙。”，许尧吩咐两人后，转头对想要说些什么的吴渊怒道。

    吴渊道，“罢了，依眼下的情形，纵是发现了估计也不会节外生枝。”

    云峥低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