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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还有一生可以浪费

    十八.

    文蕤出生到现在,虽然不能说是挥金如土,但花钱从来不计较,也没有储蓄意识。他的工资不算很高,杂七杂八算起来一个月快两万,还不够他在游戏里花的钱,日常开销主要还是来自家族公司的股份分红。

    他拒绝了家里让他回美国的要求后,这些分红自然而然的停了。爷爷虽然喜欢他,但毕竟是上一代的人,怎么也不能接受自己和一个男公关搅的不清不楚。

    蒋正州没有再赶他,可也很少说话。文蕤大部分时间在病房里陪护,两个人之间常常只是各做各的事情,没什么交流,气氛有点尴尬,好在蒋正州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早上六点时蒋正州醒了一次,文蕤扶着他去卫生间刷牙。仅仅是五六米的距离,蒋正州还是撑着洗手台低喘着气。文蕤看在眼里,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回到床上后,蒋正州靠着床发呆,文蕤问他。

    蒋正州想了想后摇头:“没胃口。”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在过了一个月基本没有有效交流的日子后,文蕤实在忍不住,开口戳破了两个人表面的平静。

    蒋正州别过头,还是一副抗拒的姿态。

    “你要是不喜欢我在这里,我请护工来照顾你,行吗?复发范围很小,你好好配合,半个月后就能开刀了。“文蕤请求道。入院一个月,蒋正州根本不配合手术前的身体调理,抗拒进食,全靠注射各种各样的营养液生存,身体迟迟没有达到能手术切除肿瘤的条件,只能通过放疗防止癌细胞扩散。

    “我真的不想活了,更不想欠你的。”蒋正州一个月来第一次说这么长的句子,平时只会跟着文蕤的问话做一些“嗯““哦”之类的简单回答。

    “没有谁欠谁的,算我之前管不住嘴,给你赔礼道歉行不行。”文蕤坚持道。他最怕蒋正州说这种话,毕竟他花了五年去确认自己不能没有蒋正州。

    “其实那天那些话,有的也是你的真心话吧?”蒋正州淡淡的问。

    文蕤被他这话梗住,没有回答,起身去楼下买早餐。蒋正州目送他离开病房,看着文蕤也明显消瘦的背影。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想要离开文蕤,也不仅仅是因为那些话。他前五年的世界是在对文蕤的想念和怨念之间平衡的,他这种人自卑又别扭,喜欢一个人也没办法大大方方的,之前欺负文蕤,现在又气文蕤一次也没有找过自己。

    但现在文蕤出现了,打破了这个微妙的平衡。他一股脑的在自己身上砸钱,花时间,好像还和家里闹了矛盾,可是蒋正州做不到单纯的感激,也没办法坦然接受。

    他有什么身份可以接受文蕤对自己的好呢?而且他发自内心的讨厌自己永远只能接受文蕤的施舍。

    蒋正州嘴笨,也完全不知道怎么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只能每天一醒来就闷头不说话,做什么都没兴致,不知道这样难堪的日子还要过到什么时候。

    他现在最想的是就是赶紧离开医院,把身上能卖的零部件都卖了,痛痛快快的走。大哥肯定会伤心,可是也没办法,谁让他们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自己又得了这种病。不过他要是死了,肯定会想办法保佑大哥过上好日子的。

    想着想着,他身上又一阵阵的疲倦,靠着床头昏睡过去。

    文蕤提着早餐回来时,蒋正州已经睡的很沉了,他看着清晨阳光照耀下的蒋正州,心如乱麻,去医院走廊上匆匆把打包的牛rou粉吃掉,文蕤不喜欢在房间里吃东西,味道很难散。

    吃完早饭以后文蕤无心休息,干脆拿出电脑开始认真计算他目前拥有的资产,这是他活了三十多年来头一次做这种事。

    他自己的卡上还有二十万的现金,这也是他手头上最大的一笔现金,美国的银行账户里还有一笔之前的项目工资,还剩下十万美元的零头,如果他在美国那阵子不玩摄影,不到处买镜头的话就好了,镜头卖二手折价很多。就他开始有点后悔刚刚来湖南找蒋正州时到处摆阔乱花钱,摆平那个小混混都花了他五万。

    开始了解自己的资产构成后,文蕤恨不得一棍子敲死以前的自己,家里公司的股份分红够他挥霍的,加上他对金融毫无兴趣,没有进行过任何有效投资。以前在同安大学做校企合作的那些项目主要还是他个人兴趣,收入也就是个零花钱。

    他的房子急着脱手的话,大概可以卖到两百多万,大致可以替蒋正州治病和还债,剩下的钱加上公积金,可以再买个新房供他们自住。

    文蕤清楚这个决定相当出格,为一个连明确关系都没有的人做到这种地步。可在惶恐的同时,他无法忽视自己的兴奋,他之前的人生有些平滑到无趣,像一辆目的地确定的、沿轨道而行的火车,但现在他突然发现除了轨道之外还有宽阔的原野。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还藏着这么深厚的自我奉献意识,只要能让蒋正州开心,无论是钱还是人,他都愿意付出。

    这是文蕤在美国的五年里,得出的成果。他不能没有蒋正州,虽然这很没有道理,但就是这样。

    找了护工以后,文蕤不用面对消极状态的蒋正州,压力小了很多,开始为他们共同的未来规划。美国那边导师对文蕤中途撂挑子的行为很不满,不太好再回去,而他的简历虽然耀眼,不过应聘国内高校的教职时,好的学校进不去,次一些的学校他一方面他自己又不太看得上,另一方面对方也觉得他学历与自己的学校层次不匹配,不太敢用他,而且他们这个方向的圈子小,文蕤以前的丑闻又被拿出来说事,最后挑挑拣拣几个月,才在本地一个二本学院找到了一份教职。

    房子的事情他也弄的差不多了,买了学校旁边一个老家属房,他考察过,位置很不错,虽然是二手房,但性价比高,毕竟以后要仔细过日子。不过房价上省下来的钱,都被他花在了装修上,把整套房子从里到外翻新了一遍,因为没有熟人,还被坑了不少钱。

    文蕤每次去看蒋正州时,都会对蒋正州说说房子的装修进展,给他看手机里的装修照片。蒋正州还是那副样子,不大说话,有时候两个人会吵起来。

    比起文蕤的兴致勃勃,蒋正州只觉得不安。他之前总把文蕤当做一个梦想,可现在梦想走进了现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美好。

    “你他妈不就是自卑吗?”

    “出来卖屁股,家里养着一个残废。”

    ……

    这些从文蕤嘴里说出来的话,被蒋正州一遍遍的回忆,一遍遍的因他难堪。他能接受自己出卖身体,可是不能接受真实完整的文蕤,不能接受需要考虑五年才选择自己的文蕤,他在这方面有着奇怪的洁癖,自己只是文蕤生命的中的一个选项,而不是从开始就坚定的目标,这件事情让他很难接受,并且他也没有维护自己在这方面的尊严的权力,文蕤已经为自己做了这么多,让他那点小心思变得龌龊、知恩不图报。

    如果死了就好了。肿瘤切除手术前夜,蒋正州和文蕤又大吵一架。他们之间的气氛总是压抑一阵子,然后再通过互相攻击去释放压力,像一个个被吹的暴涨的气球。

    “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还一直跟我摆着一张臭脸?”文蕤挥舞着手,看起来张牙舞爪的。他刚刚从学校下课回来,穿着衬衫西裤,头发一丝不苟的输成三七分,可盛怒之下丝毫看不出为人师表的斯文。

    蒋正州和他之间的相处方式其实和初中时变不了多少,蒋正州也知道文蕤没有恶意,但文蕤是一个有不满意就要马上发泄出来的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咄咄逼人。

    但现在蒋正州真的没有精力再包容他了,他和文蕤吵了一架后,文蕤又开始道歉,这点他倒是比以前进步很多。

    蒋正州突然xiele气,没有像往常一样再说什么刺激文蕤的话。手术有风险,术后也有可能残留癌细胞,这个夜晚算是半个生离死别,这种时候,蒋正州失去了嘴上逞快的欲望。

    “做吗?“蒋正州语出惊人,让正在气头上的文蕤迅速冷静下来,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以后说不定没机会了。“蒋正州的口气有些气若游丝,眼神在文蕤身上游走。他这个样子有一种很独特的吸引力,看的文蕤一激灵,为自己脑海中冒出的一些不道德想法感到愧疚。

    “你这么讨厌我,有什么好做的?“文蕤连忙拒绝道。

    “你可别后悔。“蒋正州难得的笑了起来,文蕤弯腰,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见蒋正州没有抗拒,又接着往下,贴住蒋正州干裂的嘴唇,抵住蒋正州的舌尖。蒋正州熟练的挑逗着,文蕤身子越俯越低,几乎整个人要压在蒋正州的身上了。

    他们这半年忙着吵架和置气,很久没有肌肤相亲了,这样深吻一番,短暂磨平了身上的锐气。

    “文蕤,你会后悔的。”话虽然是这样的,但是蒋正州的口气并没有平日的拒人千里之外,反而轻松的像是开玩笑。

    “只要我们能好好在一起,我变成穷光蛋都行。“文蕤握了握蒋正州的手。

    蒋正州摇摇头,难得觉得文蕤比自己还没脑子。他看着文蕤眼神里毫不保留的爱意,心里一直愤懑不平的那一块猛的柔软下来。

    他张口,想问问文蕤为什么让自己等了足足五年,又不想破坏这时候的气氛,就对文蕤说:“我之前那个旧书包,还在你那边吧。”

    文蕤点点头,他一直把那个旧书包放在后备箱里,有时候被蒋正州气的受不了时,就瞪上几眼。

    “里面的东西,你没看过吧?”蒋正州又问。

    “没啊,我不翻别人东西。”

    “那明天我做手术时,你看看里面有什么。”

    文蕤被他弄的一头雾水,随口答应下来。蒋正州点点头,舔了舔嘴唇,歪着头索吻:“再来一次。“

    接吻时,文蕤才再度确认,他不是昏了头做这些外人看起来惊世骇俗的事情,他这辈子要什么有什么,唯独缺一个与自己彻底契合的人。

    他喜欢蒋正州甚至说不上有什么具体的理由,但是不和蒋正州在一起,好像这辈子就有了缺憾一样,怎样都无法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