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将息
帝国的神教通常不选在天寒地冻的凛冬举行净化仪式,但北地的村镇举发了新觉醒的半血恶魔,他们因此派遣了北地的灰塔术师,要赶在春天女神恩赐大地前决定它的宿命,否则第二年这个尚有人类血统的半魔就会完全堕落为邪魔。 车队缓慢地行进,轱辘碾压积雪的嘎吱声在沉默的氛围里格外清晰。随行护送的骑士低声交流,不约而同地对最后的囚车上穿着单薄衣服的强壮男人感到好奇。他是混种的魅魔,在此之前只有在古旧的书籍上才听说过这一种族的名号。 “我们捉到了一只魅魔。”抓住男人的居民小心翼翼地举起手心里的麻绳,恭敬地献给骑白马的灰袍术师。他们此生都罕有机会见到守望北地的灰塔术师,唯有在此时大献殷勤。 那位术师来自隔绝人世的边境之地,外观精致高贵,拥有生于孤塔才会有的矜持,他接过绳子后没有像他们一样粗暴地拉扯绳子尽头的男人,而是以呢喃咒术的语调平缓柔和地说道:“别太早下结论。” “奥斯蒙。”他念出男人的名字,抬起他的下巴,待看清男人蓬松卷曲的长发遮掩的那些特征:诡谲的魔纹、富有致命吸引力的相貌,指尖立即脱离温暖的皮肤,视线避开他的脸说:“是半人的魅魔。” 尤莱亚过去的时光差不多都在灰塔日复一日地画魔阵、念咒、炼药……辨别超凡生物从来不是他的特长,何况恶魔的类别通常难以分辨。谁让这个倒霉的半魔具备了所有区分魅魔的特征。 灰塔的术师接受过仪式,有对抗邪恶生物的意志,但那些普通人驾驭不住魅魔的诱惑。前一次的暴乱被当地的骑士及时阻止,现在他们只能用欲念横生的眼睛盯着奥斯蒙,恨不得当场吞了他。男人尽可能地躲到术师的身后,迫不及待地重新低下头,细微的动作说明着他内心的恐慌。 不同情他们,不宽解他们。妖魔是最危险的生物,即使从刚才对视的刹那看到奥斯蒙眼中的哀痛,也不能因此生出怜悯之心。尤莱亚默念灰塔的信条,添加咒术缠绕住男人的手臂后将他送进囚车。 他们抓的不是什么战士,他们抓的是个荡妇。同行的骑士都这么称呼魅魔,极具侮辱性,但男人自始至终没有再抬头,和臭名昭着的同族不同,他有意识地回避了那些yin邪的目光,安静得不像个邪恶生物。 用餐的时候换新的骑士给囚犯送食物——他们都知道魅魔的危险性,在尤莱亚的勒令下和奥斯蒙保持安全的距离。 放下食物,立刻转身,别看魅魔的眼睛。这是尤莱亚的安顿,但他低估了骑士的好奇心。新的骑士把碗推进笼子缝隙后的第一件事不是离开,而是用余光观察魅魔进食。 魅魔低头朝僵硬的掌心哈气,找回少许知觉后捧起了碗,缓缓搅动失去温度的汤,手持木勺喝了一口,矫健高大的身体放松了许多。“谢谢……很香,能帮我加热一下吗?”奥斯蒙抬眸看向年轻的骑士,囚徒的束缚使他的口吻难免飘浮。然而这股疲惫难掩他与生俱来的诱惑力。 那张完全暴露在众人视野里的脸拥有偏深的皮肤和坚毅正直的面容,与这些特质恰巧相反的却是他奇异的双眼,如同流淌的金子,被外圈蜜糖般的琥珀色包裹,让人头晕目眩的颜色散发着绝对无法拒绝的惑人光彩。魅魔的诱惑通常是涵盖身体的每个部分,但最具魔力的仍是它们的眼睛。一旦被那双眼眸凝视,欲望便会占据人类的现实与梦境。 一股似有似无的yin靡的甘甜味道在他的魅魔血统起作用的同时飘散出来。年轻的骑士瞬间就忘了术师的嘱托,陷入欲望的泥潭,被男人勾起心底所有的邪恶。他死死抓住奥斯蒙举着碗的手,用力向自己这边拽,粗暴的力道让奥斯蒙惊慌失措,脱手的碗砸在了铁栏杆的缝隙间,引来尤莱亚的注目。 “你在做什么?”他走过来重重敲击骑士的手背,蕴含清明术的咒法随呵斥传进受蒙蔽的年轻人的耳中,骑士羞惭地放开手,眼神在奥斯蒙的身体上黏了很久才离开。 术师喝止了队友的行为,甚至连警告的目光都不给魅魔留,重新回到暖和的火堆边搓手保留体温。 晚餐在短短的争执期间凝固成冰块,奥斯蒙瞪了木碗半天,写满渴望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橘色的火焰。他是被强行从家里带走的,没有任何保暖的衣物。半魔的体质赋予惊人的耐寒能力,但并不意味着他能肆无忌惮地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 饥饿和寒冷同时折磨着这个囚犯,种种迷幻的画面开始围绕他的脑袋打转。他快冻死了。 囚车的门忽然被拉开,尤莱亚丢进来厚实的毛皮斗篷,然后仔细地锁好了车门。那只魅魔快把他的后背瞪出窟窿了,难道要他继续心安理得地烤火吗? 想想净化仪式,只有活着的家伙才能参与。他为自己善心大发的行为找了个合理的解释,这次直接拿随身带的书盖住了脸,仰躺下来使自己不再cao心那边的魅魔。 夜晚静得可怕,冬日的荒野一向如此,野兽不会在大雪纷飞的时候出来觅食,况且车队有守夜的人和一位强大的术师。顺便一提,这位术师正沉沉睡着。 总之除了木炭炸开的声响,能听到的只有众人平缓的呼吸声。 尤莱亚猛地睁开眼,他感觉到了翅膀呼啸的气浪,几乎是挪开书的同时,守夜人高呼道:“龙鹰!” 他们发现得太迟,龙鹰不是一队骑士能对付的魔兽,就算加上一名灰塔术师也没有胜算。如此凶猛的巨兽为什么会出现在荒野还用得着想吗?尤莱亚反应迅速地冲向囚车,愤怒地看向奥斯蒙,打定主意不让龙鹰靠近魅魔。 他们是一伙的,这个该死的魅魔,他才不是突然觉醒魔血的普通村民,他是天杀的法师! 骑士小队陷入艰难的战斗,尤莱亚只觉得身体一轻,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到了上方覆满羽毛的肚子。这里有第二只龙鹰,趁术师专注于解决那边的魔兽时用尖利的爪子抓住他的腰,飞向了天空。 比刀刃更锐利的鹰爪狠狠插进尤莱亚的皮肤,陷入鲜红的血rou,他的全身因为剧痛和蔓延的麻痹感瞬间失去了掌控。龙鹰引以为傲的爪尖剧毒快速地渗透到猎物的体内。 尤莱亚将舌尖抵在牙齿上,吃力地念出一段咒语。终结的字符自唇间吐露,他的身躯刹那燃起幽蓝色的火焰,顺着龙鹰的鳞片间隙攀附上去。 龙鹰没有机会惨叫了,它短短几秒就被蓝焰灼成灰烬。尤莱亚因此坠落下去,结结实实地摔进某辆马车里,在断裂的木条掩埋全身前失去了意识。 要不是受重伤,血rou献祭不一定会有这么大的威力,希望那只龙鹰在下地狱前有看到他最后的挑衅表情。 絮絮的低语萦绕耳边,似是在引导另一只龙鹰离去。短暂的静谧后,尤莱亚感受到一双有力的臂膀拖着他离开马车,模糊的视野里出现的是那只魅魔的脸。出乎意料的是对方拉他出去不是为了撕碎他,而是想救他。 拙劣的治愈术释放在尤莱亚不断渗透鲜血的腹部,似乎察觉到术师稍稍恢复了意识,奥斯蒙不怎么有诚意地说:“不好意思,我专精的不是治愈系术法,只能保证你留口气。” “你知道你能趁机跑的吧?”治愈术还是有点作用的,躯体的麻木渐退,尤莱亚勉强动动手指,口齿不清地说。 “说真的?在你用了禁缚咒之后?”奥斯蒙举起手臂,上面绕了一圈蓝色的魔法光圈,和尤莱亚的手腕相连。 术师嘿嘿笑着,但等他咳出两口血后就换奥斯蒙幸灾乐祸了。“我猜我可以等你死了,切下你的手臂试试。”他做出切割的动作,呲牙吓唬尤莱亚。 “没用的,这是灰塔的烙印,我死了,你大概会被从天而降的魔法阵轰成灰。”尤莱亚摇了摇手指,他实在太庆幸当初随手加的咒法了,否则这只魅魔不会和他聊天,早丢下他逃去安全的地方了。这同样是奥斯蒙选择救他的原因。 术师绝没有他的外表那么孤冷,沉默片刻就接着问:“那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村子的人然后逃跑?” “闭嘴,你最好别关心这些!”奥斯蒙恶劣地按压他的伤口,接着又补上一发治愈术止血。 “啊,我落入了独裁者的手里——又一种酷刑。” 术师和邪魔相互打趣,罕见而诡异的特例。但在冰冷的荒野,他们竟同时因此感到孤独缓缓退去。漫漫长夜,孤寂的诅咒比凌冽的寒风更能滋生黑暗。 等到尤莱亚能活动身体,奥斯蒙就架起他的胳膊,脚步迟缓地在深雪里前行。术师的面容疲倦极了,所剩无几的理智正在经受蚕食。他向上提了提术师的身体,低声说道:“别睡觉,我能感觉到黑暗的力量在加强,永冻的亡灵被你吸引过来了。” 那些不被春天女神眷顾的可怜人,身体和灵魂永远留在了寒冬,是无人的雪原上最危险的敌人。 “本来不用这么麻烦的。”尤莱亚没精神地耷拉着眼皮,强撑着从衣袍内翻出祝福药剂,用拇指弹开木塞,撒在他们的脚边。流转白色圣光的液体化作无形的屏障护佑夜中行走的两人。 龙鹰的巨爪沾满毒药,再加上严重的伤势,他的魔力像破了洞的麻袋,一点不剩地逸散了出去。尤莱亚憋屈极了,如果有魔力在身,就不用担忧一只魅魔时刻掌控着他的生命。 奥斯蒙沉默了,没有为尤莱亚话里的不满辩驳,他忽然抬高声音说:“在指责我之前——我看到光亮了,附近有人。” “是吗……”尤莱亚还陷在沮丧中,因为押送任务的失败懊恼不已,所以只是敷衍地应付魅魔激动的语气,换来奥斯蒙报复性地掐他手背的rou。 他们立刻重新开始互相讥讽对方,比如奥斯蒙说术师是“灰塔娇生惯养的坏脾气小姑娘”,尤莱亚反击:“那你就是不够格的法师!” 可惜灰塔出身的术师没学到粗鄙的词汇,奥斯蒙完全没被他软绵绵的话伤害到,不屑地哈哈大笑。瞧瞧他涨红的脸蛋,这局必须算自己赢。 尤莱亚气得抿紧嘴唇,单方面宣布冷战,短短几秒后又打破了“坚决不理睬奥斯蒙”的原则,指着远处说:“看,有亮光!” “我刚才说过了吧!”奥斯蒙翻了个白眼。 “现在是我发现的了。”尤莱亚瞪了他一眼。 那是户农庄,意味着他们不仅有温暖的休息处,还有食物。奥斯蒙扛着半死不活的术师,接近农庄的时候撒开了手。“我去向他们求助,你等等。” 尤莱亚捂住肚子艰难地站直在雪地里,粗鲁的男人,险些害他摔进积雪。 开门的农夫看到奥斯蒙,愣了一会,被他富有魔力的眼眸和甘甜的气息蛊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邀请男人进屋去。尤莱亚几乎要做出反应了,奥斯蒙回头给了他个“放心交给我”的眼神,容忍农夫不规矩的手抚上腰间。几分钟后,屋子里传出闷响。 再打开门,魅魔抓着不知死活的农夫走到隔壁的马厩,回来时两手空空,把另一位伤员带进暖和的屋子。 坐在凳子上,尤莱亚纠结地盯着奥斯蒙搅拌原主人留下的土豆炖汤,视线在魅魔全身扫荡。衣着整齐,干干净净。“你撂倒那个农夫,然后就把他绑起来丢到马厩?” “不然呢?他本应该被丢到雪地冻死。”奥斯蒙反问,忽然顿悟似的挑眉,“哦,你以为我会吸食他的体液。开什么玩笑,你这是刻板印象!我是魅魔,一种——恶魔,又不是饥渴难耐的性奴,虽然是有同族对你们人类的体液感兴趣……”他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尤莱亚,似乎在责备他没有精读,拜托,稍微看了几眼的人都知道魅魔根本不是人族传闻的那样放荡不堪,利用rou体的欢愉勾引人类只是他们取走灵魂的手段。 尤莱亚不想承认他该读这些的时候都沉醉于魔法实验,尴尬地眨眨眼,很快又皱紧眉头。 “你们人类”是极其生疏的用语,他明明顶着人类的皮囊,却和他们划清了界限。 奥斯蒙可不管这些,十分不客气地替昏迷在某个角落的农夫解决了锅里的晚餐,看到魂不守舍的术师,露出恶意的微笑。他逼近尤莱亚,对方吃了一惊,下意识向后躲却撞到了墙。如此近的距离,那双如融化的蜜糖般的眼睛差一点就能动摇术师的心。 尤莱亚的双手死死钳制住奥斯蒙的肩膀,阻止他继续跨越危险的距离。土豆的软糯香气还在他们之间飘散,争锋相对的局面很快被打破,魅魔先一步起身了。“你也有恐惧,不是吗?你的眼睛里充满了黑暗。” “论黑暗,我还不及一个魅魔!”尤莱亚的手已经摸到了藏在袖子里的药剂,如果刚才奥斯蒙再接近他,那瓶药剂将成为终结魅魔的剧毒。恶魔始终是不可相信的怪物,哪怕它有人类的外表。他眼前的这只就是鲜明的例子。 奥斯蒙伸出手,尤莱亚的眼神瞬间更警惕了,他不得不安抚受惊的小鹿似的术师:“放轻松,只是个治疗术。” 温和的魔力印证奥斯蒙没有撒谎,他也没有对刚才耗尽尤莱亚微不足道的信任表现出愧疚,至多大发慈悲地说道:“你睡床,我去恢复魔力。” 尤莱亚的眼睛紧跟着他,确认奥斯蒙真的是去冥想了,就躺进唯一的床,伴随被子的臭味睡了过去。 冰凉的东西轻轻在脸上刮来刮去,睡梦中的人不自觉翻了个身。“我在冥想……”尤莱亚声音里夹着慵懒的嘟囔,闭紧眼睛不耐烦地驱赶打扰他睡觉的家伙。他仍以为自己在灰塔,是那群活泼过头的伙伴在捉弄他。 “谁冥想的时候打呼噜啊?”熟悉的声音轻笑两声。是谁?迷迷糊糊的术师努力回想,忽然弹坐起来,又痛苦地捂着肚子倒回床上。 “你别浪费了我的治疗术行不行?”魅魔在旁边说着风凉话。 “我们都不能治疗你的伤,必须去精灵的圣地寻求自然力量的帮助。”补充好了所有的物资,奥斯蒙熟络地拉开尤莱亚的衣服,对扩散的伤势做出评判。 尤莱亚在灰塔常听导师提起精灵这一种族,是自然的守护者与馈赠者,论起对治愈术法的掌握,他们的确是其中的佼佼者。如果再放任伤口恶化,他撑不到送邪魔去接受净化的时候,只得接受对方提议。“你说的没错,我们去圣地。”然后用力拽回了衣服。 外面下着大雪,他想起马厩里还绑了个人,于是在奥斯蒙收拾东西的时候推门出去,让那个色欲熏心的倒霉鬼不至于成为永冻亡灵的新成员。 “恶魔、娼妓!处死他!”可怜的家伙只会喊这一句了,尤莱亚怜悯地说:“愿日光女神驱逐你的恐惧。但他仍是我的同伴,在罪名尚未明确之前,你没有资格施加诅咒。”他的手按在精神失常的农夫头顶,念诵咒语强迫他安静下来,等到农庄的不速之客走远,才会再次苏醒。 回头看到奥斯蒙,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的,眼神闪烁,在术师狐疑的目光中丢过来一瓶气味刺鼻的药水。“变形药水。风雪加剧了黑暗力量,去圣地的路上会很危险。你喝掉它,变成动物方便我携带。” “你的炼药水平真够糟糕的。”尤莱亚嫌弃地嗅了嗅药水,捏着鼻子喝掉了。他打了个难闻的嗝,身体开始不断缩小,最后变成一只皮毛顺滑的貂。 药水短暂地剥夺了他的语言表达能力,尤莱亚“唧唧”叫两声,被一双大手捞起来揣进温暖的衣领。“真可爱。”奥斯蒙笑嘻嘻地摸了两把貂毛,换来貂人性化的怒视。 药水时间有限,奥斯蒙顺手牵走农夫的马,在大雪迷眼的荒野前行。他回头看向后方,翻涌的雪雾里隐约传出恐怖的咆哮,沉睡的妖魔不约而同地盯上了魔力强大的法师。 “油腻术。”奥斯蒙快速挥洒咒术,在身后的雪地留下黑色的魔油,接着他释放了火球术,短暂地阻挡住妖魔的步伐。 尖利的叫声袭来,漆黑的怪鸟直冲奥斯蒙来,抓到他的前一秒被火焰吞没。“疾行!”击落魔兽的同时,他给身下的马加了个祝福。毁灭系魔法消耗巨大,在逃亡的路上一旦魔力耗尽就等于死亡,奥斯蒙只能选择基础咒术脱战。 他要吐了。颠簸的路途让尤莱亚疼得眼冒金星,软软地滑到衣服深处,微弱的低吟传进奥斯蒙的耳朵,他立即护住半昏迷的术师大喊:“灵魂护佑!”赐福的咒语帮尤莱亚稳定了伤势。 “撑住,我看到森林了。”奥斯蒙察觉到马的体力不支,毫不迟疑地咬破手指涂抹鲜血到脸上的魔纹位置,念诵古老晦涩的语言。短短几个呼吸,巨大的rou翼就撕裂衣服,自背后破出,他由人类转化成了魅魔的形态。 直视魅魔的眼睛,就会被他夺去思维,沦为欲望的奴隶。在一瞬间尤莱亚瞥见传说中最yin荡的生物,那双金眸几乎吞噬了他的灵魂。此时的奥斯蒙呈现着蛊惑人堕落的媚态,每个动作都是罪恶的yin秽象征。 魅魔低头看了他一眼,展翅飞向天空,紧随其后的妖魔不甘地撕碎精疲力尽的马,眼睁睁看着猎物飞离雪原。 尤莱亚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慌忙地闭紧双目。他该庆幸缩小的身体减弱了心跳,否则二人都将听到他胸腔里剧烈的跳动。那双色彩奇异的眼眸里,只有漫无边际的黑暗。那是奥斯蒙的恐惧。 他们降落到地面,奥斯蒙痛苦地捂住喉咙,呕出黑色的液体。非人的特征在魔纹消退后收回了他体内,他倒在地上,金眸蓄满泪水,呻吟几声才哑着嗓子说:“我们安全了。” “谢谢。”回归人形的尤莱亚躺在旁边,出于关心问道:“你还好吗?” “呃——不好,半魔强行转化的感觉就像捏碎几根骨头然后硬接到后背上,你想试试?”术师摇摇头。奥斯蒙撑起身体,小心避开吐出来的黑色物质,朝他伸出手。“走吧。” 尤莱亚被他拽起来,注意到他背后裸露的皮肤,脸颊微红,解下自己的披风递过去。 “你也喜欢我的身体?”谁知奥斯蒙像是发现了新奇的事,不依不饶地凑到他跟前,故意扯开点衣领,露出若隐若现的胸口。按照往常的经验,没有人抵挡得了他主动的勾引。 “不,这不是喜欢的问题。”尤莱亚的口吻异常严肃,后退两步说,“奥斯蒙,种族不是你自甘堕落的借口,你不应该在神审判你之前就先自我审判。” 他们两个闹起了不愉快,奥斯蒙没法指责尤莱亚多管闲事,术师是第一个不对他的血脉指手画脚的人。看到对方苍白的脸,他神色复杂地注视连接二人的光圈,没有再激怒尤莱亚。 旁边的人突然向后仰去,被及时地接到奥斯蒙的怀里,尤莱亚再次失去了知觉。生命的气息在加速从他体内流逝,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再耽误。连奥斯蒙自己都察觉到了他的急切,对尤莱亚的态度转变像春天女神接替严冬之神那样悄无声息。 “灵魂护佑。”他与术师额头相抵,借助魅魔与生俱来的梦境天赋,驱逐了滋生在尤莱亚梦中的黑暗。 尤莱亚在细微的泉水流淌、碰撞岩石的声音里醒来,沉静的睡颜注入鲜活的表情,那双细长的眉毛先是聚拢在一起,其后睫毛颤动,迟疑地张开双目。 他身处绿色的世界,全身浸泡在水里,从未有过的舒适感包裹了rou体与灵魂,无边的困倦紧接着占据了他的意识。 就在他的眼皮重新合拢前,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他的额头,奥斯蒙似乎在转头对其他人说话:“他睡得够久了,为什么还不醒来?” “不仅是身体的痛苦,他的心灵也备受折磨。给他一点休息的时间,让自然平复他的苦痛。”极度柔和的女声缓缓说道,如沐春风的话语似能抚慰所有情绪的躁动。 “我看不出来他有什么痛苦。”奥斯蒙难以置信地盯着尤莱亚。 “这很好,正说明你没有窥伺他的梦境。苦难是心灵最深处的黑暗,当有一日有人愿意向你袒露痛苦,那个人就会对你开放心防。” “他和其他灰塔术师有什么区别,如出一辙的傲慢。” 这是一种偏见!尤莱亚想和他理论,但无法调动手指,只能气呼呼地听奥斯蒙怎么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女声不赞同地说:“你的心灵深处渴望他是对你毫无偏见的人,但首先你得放下对他的偏见。能带他来圣地,你一定是有认同他的地方。” 尤莱亚好奇地竖起耳朵,他也很感兴趣奥斯蒙是怎么想的。等了足足有一个纪元那么久,魅魔才闷闷地说:“我得想想。”然后失魂落魄地走了,完全没听到术师的心声。 等尤莱亚能坐起来,距离刚才的对话已经过去好一会了。他低头看了看肚子,狰狞的伤口消失不见了,充沛的魔力在他体内流转。 他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赞美生命女神的眷顾。魅魔不知道跑去哪了,他哼了一声,还记着那家伙刚才说他傲慢,也没兴趣去找他回来。反正有禁缚咒,他没办法跑远。 精灵的圣地和传说一样,充斥着长青的生命气息。他们信仰的是精灵母树,离治愈伤口的圣池不远。尤莱亚恭敬地行了标准的术师礼,余光瞥见魅魔正与一名女精灵聊天,手里捧着盛满蜜酒的陶壶。 奥斯蒙穿着与精灵一样的装束,丝质的白袍挂在一侧肩膀上,裸露半边上身,在腰侧的位置有金环衔接,毫无保留地展示健美的身形。他笑得很开心,没有留神酒液倾洒出来,顺着手背滑落,在深色的皮肤上留下清晰的水迹。 尤莱亚走过来,忍不住去看奥斯蒙裸露的肌肤。察觉到他的视线,魅魔挑衅一笑,放下酒壶后和女精灵亲昵地拥抱,金色的眼睛似乎对她毫不起作用。“看到了吧,多琳能和我愉快相处,也不会时时刻刻关注我哪里露了出来。为什么你不肯承认就是人类的思想被欲望充斥?” 尤莱亚被戳中心思,看了两眼精灵无瑕的脸,挫败地敛紧眉头,像个不愿面对失败的孩子似的转身离去。 精灵温柔地转向奥斯蒙,无声地责备他争强好胜的幼稚想法。后者无辜地摊开手臂,嘴角抑制不住得意的笑容。过了那么一会,他败下阵来,仰头叹气道:“好吧,我去看看他。” 躲起来的术师气愤地踢飞碎石,在那个讨厌的魅魔的影响下,他的行为也变得幼稚不堪,简直有违灰塔的名声。这一定是某种魅魔的把戏,但是他自己心知肚明,凭奥斯蒙的力量尚不能动摇一位灰塔术师的意志。 “该死的魅魔……”他听见自己嘟囔。 术师安静下来,目光逐渐变得悠远,透过涓涓流水凝望未知的土地,静谧且哀伤。 奥斯蒙不禁放慢迈向他的脚步,未说的话倏忽停在了唇边。尤莱亚在用古老悠扬的语言唱歌。 月光下的金发爱人, 温柔诉说希望的离别。 银雪附着她圣衣, 她将要去往放逐之地。 寒风带走她的哭泣, 金发的爱人在悲痛中长眠。 他在思念一位女孩,细腻的哀伤长久地存在于内心,却在看到奥斯蒙后全部收敛起来,带着不慎暴露情感的羞愤,气恼地扭头不理他。 “你失去她了。”奥斯蒙坐在尤莱亚边上,恰当地表达了对他的同情。“你知道的,我没有戏耍你的意思。”他本没有义务解释不是吗?但受那段歌声的影响,他没有再给这个有悲惨经历的失意小伙一点刺激。 “不,你说得对,我是人族的一员,和我的同胞一样忠于欲望、肮脏卑劣,真让你们魅魔觉得可笑!这是你想从我这得到的答案?你还要说什么?”尤莱亚的愤怒已经积攒到了顶点,诺维雅的死是他永生的痛苦,这只喜欢玩弄人心的魅魔站在什么立场上对他表示怜悯?膨胀的怒气瞬间化作尖锐的话语毫不留情地讽刺奥斯蒙。 话一出口,暴怒的术师冷静了许多,暗中唾弃自己的失态。言语亦有魔咒,身为灰塔的术师,理应注意自己的措辞。 然而奥斯蒙似乎是被突然的指责说懵了,安静地垂下头,过了一会才说:“这是我想要的吗?” 他瞪大充盈泪水的双眼,用止不住的哭腔咆哮:“你要我说什么?丢掉那点被你们认为是魔鬼的血脉,我也只是个普通人!难道我就没有和你们一起活着的权利吗?” “我们不是什么该死的天赋异禀,这是诅咒,是他妈的诅——咒——” 他以前经常会哭,但当悲伤的人熬过最难堪的低谷,眼泪能带走的情绪就已达到了极限,这时他只需停下颤抖的身体,艰难地咀嚼剩余的苦痛。 晶莹的眼泪大半被粗暴地抹开,遗留几滴小小的水珠颤巍巍地挂在睫毛上。“你能懂一夜之间不管是你的邻居、你的朋友,甚至是你的家人想强迫你的痛苦吗?” 尤莱亚轻轻吸了一口气。“等等,家人?他们说是你的养子告发的你……真神在上,他曾经试图……” “不,闭嘴!他只是个被蛊惑的孩子,没有人是不会犯错的,他做这些从来不是出自本意。”奥斯蒙激动地弹跳起来,险些一拳打在术师的脸蛋上,又及时地停住,恼火地瞪大金色的眼睛,牙齿咯吱作响。 “抱歉,我不是……”尤莱亚难得语塞,他的注意力大半被水汽弥漫的朦胧金色吸引,这次换他看着奥斯蒙愤愤离开了。 他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脸,发出绝望的悲叹。如果说想要沉溺于和魅魔的rou欲之欢是源自人类被蛊惑的欲望,那么想抹去从那双隐藏哀痛的眼睛里滑落的泪水又算是什么? 纤细的手指搭在尤莱亚的肩头,精灵歪头微笑,担忧地望着奥斯蒙离开的方向。“我只是想确保你们的交谈是否愉快。但是似乎不太顺利。” “多琳……我是不是应该恪守职责,不要对一只魅魔产生多余的感情?抱歉,奥斯蒙是你的朋友……”尤莱亚心情复杂地捂住脸,正陷入种种混乱的情绪里。 “年轻的人类,遵从你的本心。”精灵只告诉他这一句。 或许应该先找他道歉。经过漫长的静默,尤莱亚重新鼓足勇气,正要起身就和背后的奥斯蒙撞了个正着,两人纠结的表情俱是一僵。 “该去支付你的治疗费用了。”奥斯蒙不自然地看向别处,神色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冷淡。他拿着一小袋东西,甚至不愿亲自递给尤莱亚,而是丢到他手里。 尤莱亚解开袋口,轻易辨识出熠熠生辉的粉末——星屑,它源自坠落的星辰,是这世间最洁净的物质,能够驱散所有的黑暗。 看着术师困惑的大眼睛,奥斯蒙烦躁地动动嘴唇:“我们得帮精灵做件事,他们不收金币。多琳给我的地图上标注了一处被黑暗力量侵袭的祭坛,用星屑点燃的圣火能驱逐它们,让神启重新降临人间。” “我自己去不行吗?”尤莱亚轻声抱怨,直到魅魔举起手腕指了指上面的光圈,冷笑一声:“那你把禁缚咒解开。” “然后给你逃跑的机会?我又不傻。”尤莱亚不再提独自行动的事了。 奥斯蒙吹了个口哨,两只雪白的雄鹿奔驰而来,停在二人身旁。他谦逊地低头致意,与白鹿顺滑的皮毛贴近,得到它灵性的反馈。 书上曾描绘白鹿与精灵的联系,它们的母树对最心爱的造物的赐福,既是精灵的动物伴侣,又是圣地美丽的守护者。 第二只白鹿以吻部亲昵地蹭了蹭尤莱亚的脸,它知晓灰塔术师的来历,同为世界的守护者,天然地对尤莱亚施以认同,鼓励他坐到自己的背上。 究竟距离圣地多远,才需要白鹿帮助他们?尤莱亚不禁看向奥斯蒙,问道:“这次的任务需要多久?”他至今没有忘记离开灰塔的目的,如果不能在春天到来前送魅魔去接受净化仪式,任务就失败了。 “步行需要十天,有白鹿帮忙的话大概四五天。”奥斯蒙已经做足了出发的准备,轻拍肩膀上携带的包裹,里面全部是来回的物资,当然,没有术师的份。“记得自己去店里买食物。” “我们必须得快点。”尤莱亚不想再和奥斯蒙在争吵上浪费时间,仅仅撇了下嘴角,就小跑着去买他的材料了。 反正再不足一个月,他就该彻底转化成魅魔了,没有必要这么在乎冬天的离去不是吗?奥斯蒙呆呆地瞪着术师的背影,低声骂道:“多管闲事。” 尤莱亚再次对圣地的材料储备表示赞叹,他补足了用掉的祝福药水,防止出现上次的意外,又购买了生命药剂。其实这些完全可以由他自己炼制,但时间紧迫,术师引以为傲的炼药术只能留着以后发挥了。 食物方面,尤莱亚小小地犯了难。他左右手持两种原料的面包,思考吃哪个比较好。普通小麦磨制的面包松软香甜,涂抹果酱非常美味,黑麦面包虽然口感粗糙,但搭配黄油和奶酪也很可口。这样的话就得算上额外的配料价钱,必须精打细算才行。 他困扰了好一阵了,奥斯蒙等不及来找他的时候,术师还在为路途的食物发愁。 “这不都是面包吗?”奥斯蒙问清了缘由,难以置信的口气让尤莱亚不高兴地皱眉,反驳道:“这怎么能一样?如果每天都吃一种枯燥乏味的面包,和直接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娇生惯养的坏习惯!奥斯蒙真想使劲掐住尤莱亚那张认真的脸蛋给他个教训,脸色几经扭曲,咬牙切齿地说:“那你都买不就好了!” “那我还得多出买果酱或是奶酪黄油的钱!”尤莱亚愤愤地瞪回去,他绝对不能接受把黄油涂到小麦面包上,也不能接受黑麦面包里有果酱! 明明是他提出来要抓紧时间的,再这样下去就该到夜晚了……奥斯蒙忧愁地看了看天色,对同样被带入尤莱亚的思维里的老板说:“把他想吃的东西都算上,我出钱。” “不用你给我钱!现在我们能出发了吗?”他转向尤莱亚,堵住了他的嘴。 “当然,听你的。”尤莱亚耸耸肩,心满意足地抱紧面包和酱料,骑上了属于他的白鹿。 承载二位勇士的白鹿相互发出低鸣,朝祭坛的方向奔去。 “影响这片大陆的黑暗力量日渐强大,你在灰塔应该注意到了吧?”奥斯蒙望向远方,敏锐地察觉到即使黎明将近,邪恶和恐怖也没有减弱的意思,蠢蠢欲动地想吞没二人,又忌惮白鹿的光明之力,只得潜伏在死寂的黑暗中。 “正如你所了解的,灰塔守护的是大陆北方——传说里的恶魔放逐地所处的地方,那里的邪恶从未因时间减弱,也未曾离开过灰塔的约束。大陆其他区域的邪恶想必与灰塔应对的黑暗无关。”尤莱亚把北方之外的麻烦算到了其他守护者头上。各司其职,这可是各位最初的守护者立下的规矩。 话又说回来,这边的情况很快就与他无关了。他刚学会怎么在颠簸的白鹿背上给面包涂东西,正节俭地舔去指尖沾染的红色果酱。 奥斯蒙发出短促的叹息,风卷走了这微弱的悲叹,没有传达到尤莱亚的耳畔。 术师咬着手指,他虽然没有倾听奥斯蒙的叹息,但注意到了对方的失意,于是主动换了个话题:“离目的地还有很远的距离,公平起见,我们每人说一件过去的事怎么样?” “那说说你思念的女孩?”奥斯蒙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看到尤莱亚明显地皱眉,也不再触碰他的逆鳞了,当即说:“好好,我知道,我们的关系不深,你不肯说也正常。先从我说起吧。” “我曾在中部的法师塔学习,魅魔的血统尚未苏醒,但眼睛仍有人类有难以抵抗的魅惑能力。当时的同学,他们……做过很过分的事,但在试图更进一步的时候被导师发现。之后所有人都相信是我引诱他们,除了吉恩,嗯……就是那时的爱人。他与我约定在雪仙花田见面,然后我们脱离法师塔去大陆游历。”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仰头出神地看着呼吸间的白雾,眨眼的频率快了许多。像是掩饰片刻的失态,他对尤莱亚笑了笑,继续说:“但是在临行前,我告诉他了魅魔血统的秘密。那天等来的不是我的爱人,而是神教的审判团,我成了勾引人类的邪魔,被永生放逐法师塔。” “但你仍是人。”尤莱亚凝望那双奇异的金眸,为之动容的心在胸腔内剧烈跳动。他在为从中看到的美丽景象而惊叹,那双眼眸反映的世界尽是绮丽的金色。 他们看到的只有魅魔的yin媚,他却发现了隐蔽而纯洁的净土。 术师纯粹的目光反倒让奥斯蒙极不适应地躲开,平静地说:“或许吧,对我来说继续坚持人类的身份有什么意义呢?” “你没想拥有心灵的归属吗?”尤莱亚对此十分好奇。 “不,每个想与我交欢的人类都说我是他们‘心灵的归属’。这难道是爱?”奥斯蒙嗤笑一声,“唯独爱情,不属于魅魔。” 他的思想顽固得不可思议,再说下去,他们就该陷入新一轮争吵了。但是看看这家伙,一副被世界抛弃的样子,尤莱亚认为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他心痛地奉献了精心处理的面包,看看上面均匀涂抹的果酱,没有遗漏任何边角,简直是最伟大的艺术品。 “干什么?”显然奥斯蒙不能理解这种艺术,站在他的角度,就是正在说话的同伴突然一脸沉痛地递过来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面包。如果不是他疯了的话,那就一定是邪灵附体。 “你不吃就算了!”嫌弃面包艺术的人,无论他是不是欲望的化身,都是糟糕至极的混蛋!尤莱亚羞恼地收回手,咬下一大块泄愤。 当面包只剩半截的时候,他咀嚼的速度变慢了,长长舒了口气。“关于我,你说错了一点,我并不是灰塔里长大的术师。” 从他的衣领深处拉出的术师吊坠在二人的视野里微微晃动,尤莱亚的目光无比眷恋,仿佛在透过它思念歌声里的金发女子。“这枚吊坠原本是属于诺维雅的,她才是出生在灰塔的人。” “灰塔术师并非隔绝人世的逃避者,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与黑暗对抗,每一次的生还都是幸运之神的眷顾。可无论强大到何等地步,我们的命运也早已注定——死于黑暗,或是迷失自我。 诺维雅在十七岁时参与了最后一次战斗,她的心防被黑暗腐蚀了。我仍记得那时与她去灰塔外散步的时光,可再回到我身边的却不是那个温柔美丽的少女,而是新生的恶魔。 灰塔的导师决定为她进行净化仪式,但人类之心已破碎,她拒绝了,自愿前往放逐之地。从那之后,我便代替诺维雅成为术师。唯有高塔,才能遥望那片长眠地。” 他珍重地收回吊坠,以认真的语气说:“奥斯蒙,你和她不同,你的人类之心没有破碎。我知道魅魔的血统使你遭受了很多平白无故的苦难……你在难过吗?”尤莱亚看到奥斯蒙用手背擦过眼角,迟疑地停顿下来。 “把你的面包给我!”奥斯蒙偏过头不让尤莱亚看清他通红的眼睛,抢过半截面包恶狠狠地撕扯着。 可是那是他吃过的啊……尤莱亚脸蛋微红,手尴尬地举在半空中,掩饰什么似的挠了挠耳后。 “天黑了?”许久之后,他从种种思绪中回神,错愕地发觉周围的环境已陷入黑暗。漆黑的天幕之上,除了神庇佑的月亮,所有代表光明的星辰都隐匿了踪迹。 两头白鹿浑身散发柔和的光晕,完全不受黑夜的影响。奥斯蒙也反应过来,为二人施加了照明术,凝重地说:“越是靠近祭坛,黑夜就越漫长。我们必须在这里休息,趁黑暗力量没有那么强大的时候养好精神。” “那就轮流守夜吧。”尤莱亚跳下白鹿,寻一处平坦的地方洒落祝福药水,将剩余的交给奥斯蒙。“过两小时再洒,记得叫我。” “好。”奥斯蒙借着照明术的光亮,从口袋取出巴掌大的魔咒书打发时间。偶尔扭头看两眼尤莱亚恬静的睡脸,默默地调暗了亮度。 “呜呜……”微弱的呜咽在寂静的环境里异常清晰,连同两头白鹿也抬起脑袋,齐齐地望向尤莱亚。 术师痛苦地皱紧眉头,嘟着嘴咕哝几声,不知什么时候被黑暗力量钻了空子,闯进他的梦境。虽然不致命,但他醒来后一定会很疲惫。 这是绝佳的机会,你瞧,这个术师睡得很沉,恰巧奥斯蒙有侵入他人梦境的力量,可以看到更多有意思的记忆,甚至是在梦中引诱他,把他变成魅魔的傀儡。 “偷来的灵魂简直是最恶心的东西。”奥斯蒙对黑暗力量的蛊惑嗤之以鼻,他跪坐尤莱亚身边,揽起他的脖子放在腿上,闭目念诵赐福的咒语。 “做个好梦,我善良的伙伴。”奥斯蒙抚平了他的眉心。 尤莱亚从梦中惊醒,听见白鹿的鼻息,呆呆地盯了几分钟蓝天白云,忽然坐起身看向不远处的魅魔,脸上还带着半梦半醒的迷蒙。“你怎么没叫我?” “我叫了有好几遍,是你睡太熟了。”奥斯蒙半低着头,专注地手里的魔法书,封面两边的厚度距离几个小时前已经有不小的差距。由于看不清他的表情,尤莱亚无法判断他说的是否真实。 奥斯蒙没有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干脆地合上书,脑袋朝白鹿的方向歪了歪。“要感谢我的话放到心里慢慢说吧,现在必须抓紧时间了。” 他说的不错,白昼受光明庇护,是最安全的时刻。然而尤莱亚真正忧虑的并非黑夜的恐怖,而是奥斯蒙的问题。他刚才注意到奥斯蒙无意间露出的手腕,不久之前那里还是洁净的皮肤,如今已布满暗沉的魔纹。恐怕连奥斯蒙自己都发现了异常,他的袍子上残留的祝福气息到现在仍未消散。 尤莱亚展开地图,轻轻吐出胸腔内的浊气。目的地尽在不远处,他却无法因此稍微放松片刻。 日光再次暗淡下去时,他们二人也没有丝毫惊讶,这里已经进入了永夜,正是黑暗力量最猖狂的时刻。从一个小时前他们就没有闲聊了,警惕地防备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背后一直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尤莱亚忍不住与奥斯蒙对视,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担忧和恐惧——他们被一大群邪灵盯上了,并且这些家伙不惧怕白鹿的守护力量。 “我看到祭坛了。”奥斯蒙抬头望向前方,黑暗中模模糊糊有座极高大的建筑,继续接近后,两人都发出惊叹。 仿佛没有尽头的台阶一路延伸至远方,支撑起巨大的平台。台阶镶嵌的神秘宝石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使得盘踞在周围的邪恶生物显露出部分身影。 这座祭坛果然失去了守护能力。 白鹿将不能在接下来的旅途提供帮助了,二人跳下鹿背,恭敬地行礼道别。两只鹿鸣叫一声,转身奔入黑暗。 紧接着他们同时反应迅捷地念诵:“光明庇佑!”相互点了点头,大步顺着台阶向上跑。 “它们追得太紧了。”受惊扰的邪恶生物很快加入追捕二人的黑潮,尤莱亚回头扔了一记火球术,目光坚定地拉住奥斯蒙。“让我知道你值得信任。” “你在说什么?”奥斯蒙稍微放慢了脚步,脸上的疑惑被震惊取代。尤莱亚放开了禁缚咒,他已然恢复了自由身。 因为这短暂的愣神,尤莱亚一个踉跄,将奥斯蒙推到更远的地方,他自己则被紧追不舍的邪灵拉住脚踝,往黑暗中滑落了大半个身体。他在被拖拽进漆黑的泥潭前,把藏在胸口的星屑丢给了奥斯蒙。 “奥斯蒙,请飞到上面去,点燃这袋星屑。我要是死了,你就……”术师艰难地挣脱一条胳膊,扯下颈间的吊坠,做出托付给他的动作。 “我就死定了。”奥斯蒙瞪了他一眼,强硬地将吊坠推回去,短短几秒内就变为熟悉的魅魔形态。“坚持住,我很快回来救你。”他飞向了祭坛顶端。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接这个任务,他们低估了黑暗侵蚀的程度。奥斯蒙能感觉到自己的意志在逐渐消失,他重重咬住手指,借由伤口淌下的血滴低声说:“祝福术。” 意识重回大脑,奥斯蒙不时回头关注黑暗中微弱的亮点,挥动翅膀冲向高空。 漫长的沉寂过后,爆裂开的白光骤然淹没了无边的黑暗,祭坛中心的火盆燃起熊熊烈火,驱散了所有邪恶。 术师脱力般摔在地上,遮挡双眼发出如获新生的抽泣。他哭得太投入了,以至于魅魔飞到身边也没有精力去理会。 如释重负的笑容没在奥斯蒙脸上维持太久,他注意到尤莱亚哭得过于夸张,立即扯开他挡住脸的手说:“任务完成得非常完美……你怎么了?” “我很害怕,诺维雅……放逐之地连光明都不愿眷顾,她哭着松开我的手,独自走进那片黑暗里,我的心也随她进入了黑暗……”他怎么能忘记那片可怕的黑暗,没有生机,也没有希望,正如吞没他的黑潮,足以唤醒所有的恐惧。 他还是个年轻人啊。无论受到怎样的训练,仍无法掩盖他只有二十余岁的年纪和一颗遭受伤痛的心。奥斯蒙无论如何也不能无端地指责他了,而是抹去术师的眼泪,捧起他的脸颊,在那双颤抖的嘴唇落下亲吻。 “你没事了,这里没有黑暗。”奥斯蒙说话时悲伤地阖上眼睛,滚落的泪水成功唤醒尤莱亚的理智。 术师先是沉默地涨红了脸,然后以自己的手捂住奥斯蒙的手,用轻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你悲伤的是我,还是你自己?”在他的瞳孔里倒映的男人明显丧失了大部分的人类特征,眼白被黑色取代,属于魅魔的角和花纹也顽强地留在他身上。 奥斯蒙勉强一笑:“我还没来得及改变形态。” “在你试图把我当孩童一般愚弄前,应该想想我的身份——灰塔术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尤莱亚摇摇头,他们的旅途可能到此为止了,完全转化为魅魔的人依照规定,必须进行处决。 他们再次沉默了,尤莱亚无法不去想精灵的话。多琳鼓励他去寻求本心,尤莱亚自己却不确定。真的吗,一个魅魔?如果灰塔的导师们知道他的心防为邪魔开放,或许当场清理门户的心都有。 但是,该死的,他的确为奥斯蒙心动了,甚至主动抬头含住魅魔的嘴唇,对他唇齿的温度产生了眷恋。 奥斯蒙的后背为此震颤,推拒片刻就紧跟着沉沦进这个过于温柔的吻中,来不及擦拭的泪水掉在他们相触的唇上,意乱情迷的二人立刻受惊似的分开。 想拥有他,却不想占有他。这究竟是怎样的情感,尤莱亚已经心知肚明。从他想为奥斯蒙擦净眼泪的念头诞生起,就注定了他选择走出诺维雅的记忆,去爱上另一个糟糕至极的家伙。 “以前是我说话失礼,其实你是个不错的……嗯,半魔,十足狡黠的家伙。”他们真应该忽略受那双该死惑人的眼睛,看看他真诚的内心。尤莱亚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爱”这样奔放热烈的词藻,他只是羞怯地抿起嘴唇,隐含期待的目光足以表达所有的情绪。 奥斯蒙眼中的热情冷冷地降低下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目前的形态对人类有多么致命的吸引力,见多了人类看他时的贪婪后,便不假思索地将术师归为他们一类,哪怕那双澄净的眼眸里还有些许小心翼翼。 他突然的冷淡并非无迹可寻,尤莱亚了解过奥斯蒙遭遇的痛苦,当即抓住他即将离开的手臂,由于急于解释而抬高了声音:“你怎么能把我和他们相提并论?我不是……”他的表情甚至纠结成一团,“啊,该死的!你听好了,爱建立在性之上,可它包含的不止有欲望。” “你的意思是你爱上了我这个认识没多久的人,恰巧我又是个魅魔?拜托,你的话还能更有可信度。”奥斯蒙大概是想做翻白眼的动作,他试图去相信术师说的话全部都是发自内心,可惜要做到这点需要不小的勇气。 又来了,这固执的家伙,究竟有多恐惧成为人类才总是否认他还有半个人类身份的事实?尤莱亚恨不得抓紧他的肩膀怒吼,但迎上奥斯蒙饱含伤痛的眼神,只能狠狠叹一口气。 “不,你不是魅魔,进行了净化仪式后你就是彻彻底底的人类了。我依然有责任送你去参加仪式,在这之前我将以守护者的名誉起誓,绝对不会再和你有任何亲密接触,以此证明我的心从未因魅魔的诱惑力动摇。” 他真心实意的誓言稍稍打动了奥斯蒙,从尤莱亚的瞳孔倒影中,他看清了自己非人类的模样,慌忙挪开视线,说道:“帮我……需要很大勇气的,我是说,极少有人愿意肯为了一个人去抗争……”更何况是为了一只魅魔。 “巧的是,我就是那种人。”尤莱亚先站起身,拍去衣袍上的尘土,向奥斯蒙伸出手。“走吧,现在和我去找附近的神教。” “你的誓言,别忘了。”奥斯蒙忍不住提醒他,换来术师的笑声。对方回头认认真真地说:“你放心好了。” 原本按照预计,他们去进行仪式,结束了就带奥斯蒙回灰塔。通过净化仪式的半魔已经有了和黑暗力量对抗的能力,何况他是个法师。再经过灰塔的试炼,奥斯蒙与他便可以留在北方共同抵御邪恶。 但他们都低估了神教对邪魔的忌惮。站在神教的审判团下方,尤莱亚正面对着一个冷冰冰的指控:“来自灰塔的术师,你也被一只魅魔诱惑了?” 并非如此。只是他的辩解被审判团的声音淹没,残酷的铁链不由分说地拘束到奥斯蒙身上,领头的神官面带厌恶,宣布道:“这位术师自有灰塔决定他的命运,但对于那只魅魔,它的外表已证明它堕落之深,即刻进行审判。” “什么?你们怎么能通过外表来决定我是不是罪恶的化身?”奥斯蒙大声反驳,接着就被法术封住了开口的能力。 “奥斯蒙……”尤莱亚控制不住地去看他,即使知道可能会因为这一小小的举动影响神教的判断。但是——去他的吧。他讥讽一笑,受说的没错,这些人已经认定了他们是一伙的,都该堕入地狱,却不肯倾听受审判者的辩驳。 所以术师毫无顾忌地走到奥斯蒙前方,张开手臂作守护的姿态。“他是不是该受罚,不是我说了算的。但是我可以选择承担他的罪孽。 ” “我知道规则,我愿意替他担保,我是灰塔术师,有这个资格。即使他们说你是怪物,我也会挡在你面前。”他回头对惊慌失措的奥斯蒙报以微笑,转而沉下脸面向审判团。“要审判他,就他妈的先审判我。” 即使耳边是“不洁”的怒斥,尤莱亚依然坚定地说道:“给他个机会,降下真神的仪式,由神来决定他究竟是不是恶魔。” 这下灰塔的脸面都要荡然无存了,光是想象回去的惩罚,尤莱亚就颤抖不已,但是他想为奥斯蒙争取来新生的机会,他不应该像那些失去理智的邪魔一般遭受不公正的审判,连净化的资格都没有。 一位灰塔术师几乎是威胁的要求足够神教深思熟虑了,审判团针对魅魔的处理吵闹了很久,才有神官汇集了他们的观点,开口道:“我们决定让魅魔参与净化仪式。” 这样的判决足够了。奥斯蒙转身跟随神教的骑士前往仪式场地。正如尤莱亚担忧的那样,他不能再做过多可能加深他诱惑术师的嫌疑的事,哪怕是最普通的道别。 奥斯蒙跪在法阵中央,随着仪式的咒语响起,犹如蚁噬的剧痛蔓延到全身各处,他因此低声惨叫起来。 黑色的液体和皮肤碎片簌簌落下,这是一场生还率极低的仪式,受试人的内心早已与黑暗纠缠融合,强行剥离开的代价就是生命的损耗。 魅魔身后的翅膀有如遭受无形的烈火焚烧,逐渐变得破损。此时他才抱紧双臂呜呜哭泣,全力抵抗心灵的黑暗才免于继续遭到腐蚀。 “尤莱亚,我想和你去灰塔……” 轻声的呢喃仿佛穿越风声传递到术师耳畔,他若有所感,停顿下写信的笔。这是一封送到灰塔的信。那些导师们不会喜欢他被“蛊惑”的行为,因此他得去北地的最深处做守护者。那是最接近放逐之地的地方,是他的恐惧根源,但如果他的心灵有了归属,想必那里的恐惧不会再作为梦魇时刻纠缠。 将折好的信交给神教骑士,尤莱亚做出祷告的动作,祈祷奥斯蒙能挺过仪式。 日月交替了两轮,敲门声惊动了保持祷告姿势不变的术师,年长的神官语气晦涩地说:“你的同伴活下来了。” “是吗……感谢您。”尤莱亚静默片刻,飞快地起身冲出房间。在漫长的走廊尽头,他看见了一个浅笑着的男人,深色皮肤,面容坚毅,那些恶魔的象征却荡然无存了。 奥斯蒙闭紧仿佛能吸走灵魂的眼睛,手指敲了敲嘴唇,笑嘻嘻地说:“我的爱,没有那双眼睛诱惑你,你还有对我的十分之一的热情吗?” “正如你所说,我的爱意并非源自皮囊,而是你纯净的本性。”尤莱亚挪开他的手,遮住世人又爱又恨的双眸,实实在在地亲吻上去。 如果说此前的每次悸动都因为审判的绝对公正性而强行遏制,那么现在他们都无罪了,可以纵情欢愉了。 他们骑马返回灰塔,回到没有生机的荒原上去。长夜漫漫,魔鬼将息。不久之后春天就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