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寒潭鸣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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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的洪水再次奔流在土地上,山林坍塌,涛峰和山石席卷一切,也毁灭一切。 村落的存在被轻易抹去,归泱化作蛇身,游走在汹涌的水流中,勉强救下能救的村民。 这样的异常,显然封印已经解开,旱魃驱水的骨骸被带离此地。 以归泱对伏钟的了解,他绝非是会放任洪水滔天的人,但如今这般情形,她不得不怀疑伏钟在突破封印之时遭遇了不测。 但她实在是没有能力从一片汪洋中寻得伏钟的下落,只能尽快离开这个随时可能爆发出更大危险的地方,再作后续打算。 在终于到达最为临近的一个安全的小镇时,归泱遇到了另一桩怪事。 她在小镇上见到一位和程见微长相极其相似的人。 若非那人的眉目在仔细端详时,能够看出少了几分沉郁,多了几分不谙世事的稚气,她多半会以为这就是死而复生的程见微本人。 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注意,归泱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审视的目光,掰下自己的一枚鳞片,化出一条不起眼的小黑蛇,尾随着年轻人的方向而去。 做完这事后,归泱不再逗留,她要尽快离开这里,前去向伏钟的旧友寻得帮助。 但问题是,她只知沈年隐居在大言山中,而传说中这座日月所出的神山究竟位于何处,她却是毫无头绪。 伏钟感到自己的神识长久地漂浮在一片虚无中,直到失重一般的坠落感将他唤醒。 随着他的意识回归,伤处的尖锐剧痛也一并归位。 他恍然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就连利用神识辨物的能力也失去了。 虚弱的呼吸间,浓郁的血腥味从未散去。伏钟艰难地动了动,听见身后和腕间传来金属碰撞的清脆鸣响。于是他这才缓慢地意识到,在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自己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被束缚着半跪坐在一片软毯上。 除去胸口毫无愈合迹象的贯穿伤,肩胛骨后方也传来不可忽视的撕裂感,但凡稍微一动,便足以痛得忍不住颤抖。 伏钟的双翅被强迫显形,又在羽根处钉入楔锁,牢牢钉死在后方的墙壁上,断绝了他逃脱的最后一种可能。 与此同时,冰冷而牢固的臂环嵌在他的肩肘,连着锁链,将他的上半身拉起,使他不至于因脱力而倒下。 一直萦绕的失血感未曾散去,伏钟昏昏沉沉地闷咳了一阵,再难压抑喉间涌上的瘀血,混合着细小斑块的血从他的唇边溢出,滴落在散于他腰间的衣袍上。 ——程危泠下手比他想象中还要重上许多,这样醒来还不如直接昏死过去好受。 伏钟在极其有限的自由范围里忍着痛活动了一下筋骨,慢吞吞地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程危泠抽干了封印之中的群尸,又几乎吸食了自己大半的鲜血,法力大增,当下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对于自己的境遇,伏钟并不担心,他处于天人五衰之境又遭此重创,仅凭一口气吊着,活着一天不过也是多遭罪一天,死了没什么大不了。麻烦反倒是活蹦乱跳的程危泠,伏钟想到之前这人状若疯狂的模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陷入毁天灭地的不可控中,坐实当初被旧神们强加的罪名。 他想要程危泠魂魄完整归位,不过也是想要他真正的清醒过来。疯疯癫癫地活着,还不如死了埋在地下。 伏钟回想了一番旧事,倒也觉得不怪程危泠,毕竟遭遇过极致的残酷后,还能保持情绪稳定的话,更加不正常。 就在伏钟陷入思索的时候,他听到门开的声音,随着轻缓的脚步声而来,一段柔软的布料贴上他的唇际,将有些凝固的血迹一一擦去。 伏钟看不见对方的模样,只是睁着一双彻底失明的眼睛,等待对方先开口。 从山中离开不过数日,伏钟的憔悴程度一日更甚一日。 程危泠放下被血浸透的布巾,伸手抚上伏钟的下颌,略微使力,将他无力垂落的头抬了起来。 那双灰蒙蒙的眼睛失了焦,不复记忆中的清明深邃。程危泠将几缕散落颊边的银白发丝顺到伏钟耳后,语气如常。 “阿鸾,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听到这话,伏钟了然,想来在他昏迷的过程中,外表的伪装随着灵力的衰竭一同消散,被程危泠瞧见了他狼狈不堪的原本模样。 见他没有答话,程危泠耐心不是很好地继续追问,“你的头发、眼睛,还有,为什么伤不会愈合?” 掐着下巴的手力道加重,伏钟有些吃痛地偏头想要挣开,却又被程危泠硬生生掰了回来。 “说话。” 稍稍挣动一下,浑身叫嚣着的疼痛就刺得伏钟差点又呛出一口血来,他闭了闭眼,扛过这一波不适之后,才提起精神随便诌了个理由糊弄程危泠。 “你捅我一刀,在我背上扎钉子,搞成这样很奇怪?” 听到他这样说,程危泠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掐住伏钟下巴的手放开。伏钟感到垂落在肩上的长发被抚开,程危泠的手指落到他的侧颈上。 消瘦惨白的脖颈间,被獠牙刺透的血洞勉强结了一层薄痂,看上去仍十分骇人。 “我如果放开你,你马上就会离开。” 程危泠抬手抵住伏钟的心口,将自己的灵力缓慢灌了进去。 “篡改我的记忆,然后不辞而别。不久之前你才这样做过,不是吗?” 随着那股柔和的灵力游走在经脉中,疼痛得到些微缓和,伏钟不想再和程危泠纠结伤势的问题。 “……你把我关在了什么地方?” “我们在南正殿的幻境中。待在这里,我总能想起自己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时候。那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候,虽然全都建立在你的谎言之上。” 程危泠的身上染满槐花的淡淡香气,令伏钟在昏沉之间,想起那坍圮在烈火中的旧居。 他已经记不起毁灭前的一切是什么样子。 时间过去得太久,久到足以使彼此都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