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君若无心我便休
这一次重华没有食言,等黎伤口收敛,血痂尽落,便将他唤上了床。 然后极尽温柔,极尽缠绵。 黎恍然想起自己刚刚承欢时的光景。 他第一次侍寝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那时重华受后天欲之大道侵染,意识还算清醒,动作却没怎么顾惜。 但在那之后,大约是担心黎对床笫之事留下阴影,也是被黎青涩而虔诚的讨好所取悦,在黎坚定地表达了想要继续承欢后,重华是亲手一点点开拓他的身子,极其温柔极其耐心,半点未假人手。 那段时间,殿下没有召幸任何一个侍奴,他完完全全占有了殿下所有的宠爱。当时的黎还未解相思,也从来没有升起过任何【独占殿下】的念头,可那种仿佛整个人泡在蜜罐里的、甜蜜餍足的滋味却深深烙在了他心底,哪怕努力去忘却、刻意去掩盖,也无法完全抹消痕迹。 黎不敢太放纵自己沉溺在这种回忆里,只是稍稍一个恍神,便强迫自己回到现实中。 殿下对他这么好,他不想再让殿下失望了。 有时候,黎也反省,是不是自己太过贪得无厌。 比如说随侍一事,他起初是没想到殿下下界游历会带着他的。他也记得殿下点了他随侍时,天帝陛下是反对的。 “你带他下界,是游玩还是游历?” 只是一如往日般,陛下总是说服不了殿下,他才有机会跟着殿下走过上个世界,又来到了这里。 所以,如今殿下改了主意,不要他随侍了,也不过是回到了最开始——就像天帝陛下说的那样,殿下带他来是错误的,如今只是改正而已。 而他却借着这个错误,攒下了那么多的美好回忆。 这么一想,黎也就释然了。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 重华继续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汲取着这截然不同的世界所衍化的法则和秩序,偶尔逗逗唐萧,指点指点祁双,颇有几分乐不思蜀的意思。 黎也乐得殿下多留几年,让他可以多在殿下身边服侍。哪怕长生路漫漫无尽,眼下的朝夕相对终归要比不可预见的未来更为珍贵。 几年后的一个晚上,和过去的很多夜晚一样,重华靠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一部随手按到的电视剧。黎则坐在沙发前的小矮凳上,细致地为殿下捏腿。 ——重华偶然从一些医学书刊中看到久跪会让人类的膝盖受损,就让黎添了这张凳子。至于黎怎么让一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性在圆圆矮矮的小凳子上坐得好看,就是他的本事了。 忽然,重华按了一下遥控器,将画面定格:“这个人,孤是不是见过?” 黎侧头看了一眼画面中风度翩翩的古装书生,然后很快从记忆中挖了出来了这个叫阮玉的人:“是,阿黎安排他服侍过殿下……他服侍得不好,阿黎要教训他,被阿萧截走了。” 重华也想起来了。那时候黎还一口一个“唐先生”,担心唐萧在自己面前说他坏话。这会儿想来,或许黎真正担心的是他私下拦着唐萧的小动作被自己发现? 重华不想再计较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很快就抛开,转而感兴趣地问到:“你那时候临时就能找来,可见他应该没什么深厚的背景?” 黎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忙回道:“是。他的经纪人是惯常做这个的,手上很有些好拿捏的艺人,与陈默也相熟,所以阿黎当时就找了他。” 重华抬手点了点电视上的画面:“这部剧他是主角,但演技明显不如对面那个。看来他这几年过得不错。” “殿下感兴趣?”黎笑应道,“阿黎这就去查。” 重华轻轻颔首,加了一句:“也查查对面那个人叫什么。” 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再侧头细细端详了一番画面上另一个面色阴郁、一看就是反派的华服男子。 ——殿下这是,想尝新鲜了? 何帆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一口口喝着水。 自从走进这座别墅,他的精神就一直紧绷着。带他来的陈爷问了苏先生在书房,就把他丢在这儿自己上楼了。他不敢多打量装饰古雅的客厅,也不敢起身活动一二,事实上,除了喝水,他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 何帆也不记得这是第几杯水,只是每次杯子一空,面前那个容貌精致的少年就会殷勤给他添上,丝毫不在意他软弱的推拒。 饶是杯子不大,他又喝得尽量地慢,也感觉小腹有点鼓胀了。 这样下去不行——何帆意识到。 “这位……” “祁双。” “祁少,”何帆尴尬笑笑,一面牢牢护着杯子,不给对方添水的机会,一面寻找话题试图引开对方的注意力,“祁少平时都忙些什么?” 祁双歪着头想了想:“上课,看论文,写代码。“ 何帆一哽。这一点都不像是被豢养的禁脔的日常……还是说那位传说中的苏先生的口味比较独特? 仿佛看出他的疑惑,祁双笑了笑,道:”我这样笨手笨脚的,哪能服侍得了先生。“ 语气里带着一些让何帆不解的怅惘。 门”哐当“一下重重砸在墙上,外头的风声雨声一下子传了进来,也将两个人从尬聊中拯救出来。 何帆惊诧看去,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黑色的风衣,雨水顺着衣摆划过的弧度洒出,成串地洇入价值不菲的长毛地毯。 这是一个容色极盛的男子。哪怕精心做过造型的头发被雨水打得七倒八歪,水珠沿着脸庞滴滴滑落,也无损他张扬肆意的美。 ”唐爷!“祁双的惊呼拉回了何帆的注意力。他看着这个少年一把抓起搭在沙发上的薄毯,三两步上前往对方身上裹,却被一把推开。 而何帆也想起了这个男人是谁。 唐萧,阮玉的金主,一手将那个花瓶捧成了当红流量小生。 就是如今正在上映的那部剧,选角的时候唐爷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导演改了主意,将他和阮玉的角色互换了。非但如此,拍摄中何帆还得处处帮着那个花瓶,不至于暴露对方蹩脚的演技。 也正是有了这段经历,何帆才咬牙坐上了陈默的车。 ——”没有金主捧着,你戏演得再好,也只能当个反派。“经纪人这么说。 看着大步流星朝自己走来的唐萧,何帆深深吸了一口气,用自己最好的演技挤出了一个笑脸。 迎面而来的却是凌厉的拳头,挟着风声,狠狠砸上他的鼻梁。 ”唐爷!“恍惚间,何帆又听到了那个少年的声音,似乎比先前更多了几分惊惧。 “啪!” 巴掌毫不留情地抽在脸上,干脆利落。唐萧舔了舔嘴角,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他侧过头,定定看着横眉怒目的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这么不给面子?” “你发疯也看看地方!”黎冷冷抛下一句,吩咐祁双去看看地上人事不知的小明星。 “如果我说,我专挑这地方发疯呢?“ 见黎陡然沉下脸色,唐萧含笑虚点被自己揍得满脸开花的何帆,”如果我说,我就是想知道,重华对着这张脸还能不能硬呢?“ 黎猛地扬起了手,唐萧不闪不避与他对视。 ”阿黎。“ 身后传来再熟稔不过的轻唤。黎放下手,最后深深看了唐萧一眼,然后转身跪下:”先生息怒。“ 重华看不出生气的样子。比起黎的怒气冲冲,他的神色简直可以用温和来形容了。 唐萧却打从心底生起凉意。 人言过亲而近狎,有的人,却越是亲近,越是让人心生畏惧。唐萧能梗着脖子和黎抬杠,却实实在在不敢在重华面前犯横。 ”我需要一个解释。“重华看都没看那个他一时兴起让黎找来的小明星,只是平静地看着唐萧。 唐萧腿肚子就有些软。求生欲拉响了警报,不停地催着他撒个娇求个饶,重华一贯纵容他,或许就一笑了之了。 却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一股子倔强,让他挺直了脊背,如一杆锈迹斑斑的沉沙折戟,宁折不弯。 ”我嫉妒。“唐萧深深吸了口气,到底放低了声音,不愿在重华面前太过折损形象。 ”我见不得他上你的床。“ 重华好像有些明白,又不是很能理解:”阿黎和小双也上过我的床。“ ”但他们在我之前,“唐萧抿了抿唇,轻声道,”我可以骗自己,那是因为你还没见到我……还不够喜欢我。“ 他和重华原本就是单纯的炮友关系,是他擅自动了心。动了心,又忍不住妄想会有“日”久生情的一天。 重华若有所思,唐萧也不再吭声。黎沉默地跪着,仿佛一个隐形人。 良久,还是祁双怯生生地开口,打破了一室寂静:”是不是,是不是喊医生来看看?“ 重华仿佛这才想起来还有条池鱼,淡淡吩咐:”看看有没有骨折,有骨折不要移动,没有就送去客房安置。让医生过来。“ 黎沉声应是,起身上前查看。 唐萧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了”客房”两个字:“你要留他住下?” “不然呢?”重华反问,“这副样子把人赶出去?” 唐萧抿了一下唇:“我可以带他走……送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医生,医药费我付。” 重华沉默了一会儿,问:“以后我看上的每一个人,你都打算这么干么?” 唐萧不言。 没听殿下改主意,黎自然不会搭理唐萧,直接喊了祁双一起送遭殃的小明星上楼。 重华看着他们忙活,半晌,道:“阿萧,你这样让我很困扰。” 仿佛悬着的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唐萧一颗心尖锐的疼,又有说不出的轻松。 他终于无路可退,退一步,便要为了取悦重华彻底放弃自我和尊严。 他不在乎一腔倾慕一腔赤诚付了东流水,却怕自己终有一日会丧失独立的意志,毫无底线地去迎合另一个人,让对方的喜怒主宰自己的全部心神。 就像……黎那样。 “我很抱歉。”深深吸了口气,唐萧轻声道,“很抱歉让你困扰。” “以后不会了。” 唐萧冲出了门,冲进了瓢泼大雨中。 片刻后,雨声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呜咽,如一头孤狼痛苦的哀鸣。 重华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又顿住。 他久久凝视着门外,仿佛这层层雨幕重重夜色中隐藏着什么天地运行的至理。 良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孤倦了。” 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的黎心里“咯噔”一下,强颜笑道:“那,那阿黎服侍殿下安歇?” 重华看了他一眼,只一眼,黎就觉得自己的卑劣心思无处遁形。 所幸重华很快就收回目光,淡淡道:“收拾一下,回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