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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裹

    自那日已是半月之后,数起来本没有几天,却也久到议和的诏书送来。闻人隼需带诏书返回北凉,再带北凉的议和书前往淮苍的京都,到时卿虞应大设酒宴三天三日。

    ??? 这几天又下起雪来,在院里积了几层,我便带着扫帚出门清雪,扫到门口正巧碰上了常鹤。祁柔的天入冬便是大冷,他穿着青色狐裘领的袄子,白色的棉袍下,看着倒像是哪家的年轻少爷。我折身回了院里正要和门,一双青色软靴伸了进来,顺着一拳宽的门缝向上看去,常鹤紧皱着眉眼“你弄脏我的鞋了。”

    ??? 这本不是他的宅院,他脚上穿的也不是他的靴子,他更不该因萧如宴而变得飞扬跋扈。

    ?? “公子,总督大人还等着您呢…”一旁下人小心提醒着,似乎十分惧怕常鹤。

    ??? 这等人物以往我还在宫里时见得多了,稍有了些权利就沾沾自喜。在大帐篷里我倒看不出来,常鹤会变成如今这般。本无意与他过多纠缠,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扯了回来,分明是青年俊朗总透露着一丝狠厉“你是聋了吗,我说你弄脏我的鞋了。 ”

    ??? 袄子里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未被袖子覆盖的边缘有青色的痕迹,我太熟悉这种伤了,是被手指头过于用力按出来的,在眼不能见之处恐怕青紫更甚。他也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萧如宴最是恨谄媚奉承之人,在他身边不见得比在蛮人那里好过多少。顺着这截手腕望上去,一双美目含着怒意“你笑什么!?”

    ??? “萧如宴有没有逼问你,蛮人是如何弄你的?”我虽武力被废身子疲乏,却也还未娇弱到无法反抗的境地。

    ???? 那一旁的下人见势不妙急急往正院跑去。常鹤此刻浑身颤抖双眼通红,我便握住他的手腕,握住那藏在袖子里的不堪重重捏了捏“萧如宴真的愿意碰你?还是说他有其他的法子来…”

    ??? “你以为你自己有多清高?”常鹤的脸登时变得极为难堪,即使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我扯下他还是强装镇定。

    ??? 他便真的以为,全天下只要有这么一个萧如宴在,就能一辈子跟着享受荣华富贵吗?

    ??? “你应清醒一些,我们又不是女人”我望着他发颤的指头,正死死的捏着袖口,像是急于藏起那些耻辱的痕迹一般“若是能给萧如宴生下孩子倒可以母凭子贵。我们什么都不是,但你也嚣张不了几时,兴许哪天我高兴了愿意了,萧如宴还能拿你当人看吗?”

    ???? “你唬我…”常鹤仍是倔强的高高仰着自己的脖颈,不愿松嘴。

    ???? “好啊,那我们就等着看看,”我一步步紧逼着他,直叫他慌乱往后退,几步一道门槛一头撅了过去躺在刚清扫的雪堆上。“慢走不送。”偏院的门一扣上估计他才从雪堆里爬起来,拍着门破口大骂。

    ???? 直至夜里萧如宴也没有来兴师问罪,可见常鹤在他眼里确实不算什么。

    ???? 简单梳洗沐浴之后在榻上躺了下来,这几日还算安稳没人叨扰但我依旧将门死死堵着,有时不禁回想他人高马大的怎么办到不叫人发现的,又或许是我受萧如宴摒弃,下人也都懒得来看。

    ??? 这夜到是如我所想,大约是子时门口有了想动,我睡的迷蒙揉着眼睛起身,见一个人影在外头推门,几遭下来又走到窗前来。我哑着嗓子“你不知恬耻。”

    ??? 那人影站着不动,似是没想到我还未入睡正僵着身子。

    ??? “我想你。”到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但又好像说过几次,想得并不是我这个人,只是要在雪天里找人温存一番罢了。

    ??? 我靠着床栏坐起来,屋里有些冷炭火也灭了,大概外头又下了场雪。见我不回话,他像是大起胆子又推了把窗子,那窗拴有些年久露着铜色,恐怕是禁不住他再弄几下的。

    ??? “你以后,别来了。”

    ??? “你当君越不知道我们的事么?我白日里来过,怕你不愿见我”他急急的又掀了下窗子“君九,开窗吧,权当救我一次。”

    ????? 他怎么敢先提我舅舅,头几晚我根本不能入睡,满心的愧疚甚至跪在地上用指头沾着茶水写心经。

    ???? “君九!”声音陡然拔高,“明日我就得动身回北凉取议和书了。”

    ????? 那又如何,我巴不得趁早摆脱他。哪怕是不议和,我也自私的期望他不要再来祁柔了。我紧抱着棉被裹着身子,窗外那道影子仿佛随时都能闯入“你如何做到这么泰然自若的?我恨你!”

    ???? “你是不是忘了,没有我你根本回不了淮苍。”他的声音顿时冷淡了些,像是极力压制着怒意。

    ???? 没有他我也出不了淮苍,在蛮人的地界上撅着身子让他弄。要是卿虞造反的时候,我死在淮苍就好了,最起码干干净净的,谁也不亏欠谁。我便这样想着就是不开窗。许久不做声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寂静的能听到风雪的声音,敲更声乍然响起,我窝在棉被里吓得打了个哆嗦。

    ???? 他说过不会逼迫我又一直在做逼我的事,十万蛮军是逼我,夜里推窗也是逼我,救我又害我让我走上绝路,只能依附于他,这辈子只要活着就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 “我要把窗子弄破了,”他狠狠地说,透过窗子我都能猜想出此刻那张愤恨的脸来。

    ????? 闭了闭眼,拦不了他只能道“跟你相好,像刀子在身上剜rou。”

    ???? 死不了,比死了还难受。

    ???? 于是他又不动了,站了很久很久,敲更的又巡了一遍他才走。我正庆幸着,不出一会外头传来声响,是哀叫声凄凄沥沥的,在正院那边。渐渐的人声越来越多,穿上外衫把挡门的东西都推开,汗涔涔的拉开门,院里早没人了空留下一串脚印。到了偏院里的大门掀开一个门缝,见一群人围在正院门口,一个下人看着面熟,手里还提着灯。确实面熟白日里刚见过,正是常鹤身边的人。

    ??? 翌日萧如宴早早出门去,同君越为闻人隼送行。下人也一早就来了偏院,开始收拾东西,以后我又得在萧如宴身边伺候了 。正院门口堆着积雪好似昨夜并没有发生什么,但早已在小厮间流传开来。我走到门口有意停下听他们说话,夜里敲第一遍更时下人将常鹤送进正院里,敲第二遍更时再将人送出去,本是好好的,奈何昨夜里俩人都饮了些酒。据说是脸被人用刀子割去半边,腰腹上捱了一下,肚子里的东西都给搅破了。下人因跟在后头拾常鹤踢掉的靴子没跟紧,所以没有看清歹人的样貌身形,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奈何下手狠戾。常鹤醉里大概也觉得疼,哀哀几声嘴里絮絮说着什么,好似是个人名,跟着的下人没听清常鹤就断了气。

    ??? 只当他们后头是添油加醋,听罢我抬脚迈出院门,刚才还交头接耳的下人纷纷散开清雪。走到厅门前头望着那厚厚的积雪一阵出神,常鹤虽然跋扈但实在不至于伤他性命。兵荒马乱时在北凉也勉强能活着,最后却死在了祁柔。我心里笃定是闻人隼发疯,袖子里不由将拳头捏紧,等北凉讲和书下来,我决不能再任他摆布,让他在祁柔为非作歹。

    ???? 正门里出来个下人抱着一抱衣衫就往门走,低着头和我撞了个满怀,衣裳散了一地,粉的白的都是些新做的袄子和短衬。那人抬眼看了我忙跪在地上叫了一声公子,“总督大人吩咐的,天气冷给您那几身衣裳。”

    ??? 确是新做的不过和我的身量相比要稍小一些,“我穿不惯这些,去烧给你原来的主子。”

    ????? 那人身子僵着,良久才敢答应。

    ????? 萧如宴一去直到夜里才回,我便在大厅门口袖子里塞着个手炉,披着毛皮氅子等着他回来。雪里有灯由远而近,不一会就有人掺着萧如宴迈进正院的门。萧如宴醉的厉害,走到我跟前时伸手指了指,半天想不起名字来。下人扶着将他弄到榻上,衣衫褪擦了又擦才给换上干净的内衫。

    ??? 萧如宴睡到半夜,在床榻上翻腾了一会像是陡然想起什么,从枕头下头乱摸一通,拿出个东西。他拨开几层床幔抬眼,这时我坐在地上,夜里盗汗不能入睡加之我也不愿再沾那偏榻,如以往沾着茶水写心经安神,正写到“能除一切苦”。

    ???? 他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换靴的踏板上,是一把玄铁做的匕首,通体乌黑是上好的。

    ??? 是一种无声的妥协,也是暂时的和解。

    ??? 原来那把银匕是我从周生的小屋里摸出来的,用了一路早已顺手,如今给我这样好的东西我自己都觉得可惜。

    ???? 萧如宴像是没有醒酒,见我不动作又翻身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