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你光荣啊?狗咬吕洞宾。】
可惜,回不去了。 人但凡在前行的路上时不时回个头,捋一捋来时的脚印,也不至于有一天只剩下扭脖子回望。 齐灏这时才知道,邱丞宇口中的“我感染了”其实是他自己测的,前后五遍,结果皆呈阳性。他还未到医院进行最终的确诊,但他认准了,不会出错。想到早先的感冒症状,因为忙,他没当回事,渐渐症状消失了,他更没理由朝这方面疑心;何况,他做了安全措施,也没被谁灌过药断过片,唯一的可能是,游戏里他常常蒙着眼,对方中途摘了套,或者不小心把taonong破了,他不曾发现。 “我亲眼看着他测的,阴性,不然我能让他……” “也许是窗口期,测不出来。”齐灏说,“别纠结这些了,没用,专注接下来吧。” 可就是接下来,他不愿面对啊。他逃避了半个多月,若非齐灏专门请假,拽他去了医院,他怕是要拖到直接进ICU的那天。他没把这件事告诉除齐灏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尤其对那位帮过他挺多的朋友,半个字也没提。 “提了干嘛,让他也看我的戏,说我活该,说早晚有这一天?” “你怎么总把人想得那么冷漠呢?”齐灏服了他的不识好歹,“别把你自己往其他人身上套,噢,难道哪天你朋友撞霉运了,你站在旁边拍手叫好?” “我不想听骂了不行吗,是个人都上门教育我——我是负面典型,可让你们逮着了,显得你们,个个在我身上找良好感觉,过什么瘾呢。” 邱丞宇本来歪在副驾座上,过目不过心地望着车窗外闪过的街景,突然扭过脸来狠狠剜了齐灏一眼。 “行,是我不对,那天说话冲了点,让你不舒服了,我道歉。” 齐灏此刻是诚心实意,也觉得自己急得过了,邱丞宇那么大个人,真要是不懂好赖就白活了三十多年;看在他撞霉运的份上,齐灏不和他一般见识,不是都说人生病了像小孩么,瞧他那个样,又扭过脸来,说剜不剜说瞪不瞪地给了齐灏第二眼,整个一个幼儿园水平,还是小班。 齐灏领着幼儿园小班的邱丞宇进了医院,陪着一块儿做了检测。结果出来,依然是一阴一阳,没有任何意外,也没有任何奇迹。 邱丞宇体内的病毒载量相当高,医生建议在上药前,最好做一次耐药检测,以针对个体确定最优的治疗方案。邱丞宇像听不懂一样,真成了幼儿园小朋友了,医生每每开口,他就朝齐灏打量,俨然齐灏是他的家长,一切皆可替他做主。他戴着口罩,穿着连帽衫,帽子罩在头上,几乎把自己包成了个粽子,医生当然没留意他耳朵里塞着耳机。 到这个地步了,还在掩耳盗铃。 检测报告可不是空白表格,由着你填。 从报告上看,邱丞宇未来的治疗可选项已被砍掉了一半。 “我不是还没上药呢……”对“原发性耐药”这个结论,邱丞宇糊里糊涂。 “真不懂是你感染还是我感染,这么不上心,动动手指头就能查到的事。”齐灏着实怀疑自己是做主人做习惯了,太爱cao心,管它该cao的不该cao的,遇上了就无法视而不见,“简单点说,你感染的就是耐药性毒株。” “所以呢?” “所以有些药从根上就对你没有疗效。” 看着邱丞宇一脸懵却似乎又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齐灏算是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多余”。亏他打着“另一半感染”的名义加了不少A友群,连着一个多星期在群里窥屏,后来,又陆续加了几位红丝带之家的志愿者,不厌其烦地向人家咨询,真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算了,谨遵医嘱吧。” 医嘱无非是从现有的可选项里确定一个最佳的药物治疗组合。看经济条件,允许的话建议走自费,有困难就择免费,毕竟,这个药需要终身服用;但也正是因为需要终身服用,第一步更应该迈扎实了,也就是说,尽可能从起跑线上就提高耐药屏障,这方面根据目前的数据,自费的优于免费的,另一方面,副作用相对较小,对生活质量的影响不那么大。 “不过,副作用这种事,概率再低,你赶上了就是百分之百,还是要放平心态。身体是自己的,既然开始抗病毒治疗,一定要重视起来,坚持吃药。依从性不是说说而已,你随便断药、停药,后续出现耐药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医生从业多年,什么样的感染者没见过,有的本来不耐药,就因为上药上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生生把自己糟蹋到无药可吃,哭都没地方哭。 洋洋洒洒一大串医嘱,包括如何饮食,如何作息,如何缓解副作用,如何调节情绪,何时复查,若要吃其他保健品,需和抗病毒药物间隔多久,等等,医生可谓苦口婆心。 “你算幸运了,全国不是每座城市都能轻松从门诊就拿到自费药,偏远地区,感染者根本没得选。不然就代购,或者买便宜些的印仿、泰仿,真假暂且不论,麻烦不麻烦?一旦断药,又绕回依从性这个问题……” 邱丞宇一言不发,偶尔动动脑袋,像点头又不像点头,齐灏不知他有没有把医生的话装进心里。 送他回去的路上,齐灏好人做到底,提醒他不如定个闹钟,每天固定时间吃药,养成习惯就不是负担了。 “以后不能再肆意撒欢了,规律生活吧,好好吃药,这不是绝症,和正常人一样。” 齐灏其实想说,乐观一点,看起来害了你的病,说不定反而救了你。 邱丞宇无论如何也乐观不起来,在医院里对着白大褂没好意思抬的杠,对着齐灏可憋不住了:“说得好听,不还是病吗,没病谁必须天天吃药,还定时定点,就是不正常。” 齐灏没理他,顾自打着方向盘。 偏他又来一句:“这么轻省,倒成了好事了,你怎么不得一个,我让给你。” “跟我能耐什么,跟医生矫情去啊。”齐灏瞥他一眼,“少来这套,我凭什么得?你光荣啊?狗咬吕洞宾。” 邱丞宇不语了,听呼吸他明显是在运气。果然,几秒后他开始邦邦地拍车门:“停车!我要下车!停车!” “闭嘴吧你,没完了?” “让你停车!” “让你闭嘴。” 有那么几瞬,齐灏脑袋里嗡嗡作响,明明能够理解邱丞宇的歇斯底里,也知道这种时候他需要安慰、陪伴、支持和鼓励,可是,怎么一张口就和他栽进了同一道情绪的旋涡。看着他那么消极,那么抵触,齐灏甚至辨不清自己是气恼更多还是害怕更多。怕什么呢?怕邱丞宇真的不肯配合,不肯好好活下去?那又关他齐灏什么事呢,又不影响他齐灏好好活下去…… 他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这次换成齐灏一言不发,把邱丞宇的吵嚷当做了耳旁风,一路狂飙,到邱丞宇所住的小区门口来了个急刹。邱丞宇也够混不吝的,一秒没耽搁地开门下了车,逃跑一般。 齐灏压着火,降下车窗,“诶!”地喊了一声,抄起副驾座上遗落的药扔出窗外。 “你的,别放在我这儿。爱吃不吃!”爱死不死这一句齐灏没说出来,咽回去了。 邱丞宇走得急,药砸在他的背上旋即落地,齐灏一踩油门,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后视镜里,邱丞宇回首捡起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