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千里加急,望速速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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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起初还把着朝政不肯放,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等他发觉不对劲时,时间已过去三年,臣子们早在不知不觉中尽数靠拢了楚仁。 皇帝沉疴如日暮,大势将去,而太子如日东升。 皇帝无法相信,瘫躺在卧榻上,几度用力也起不得身:“……怎么会?我还没死呢!那些畏惧你为母报仇的臣子呢,他们跟你有杀母之仇,又几番欲把你拉下太子之位,早已与你不死不休!他们只能依附我,如何也能被你收拢?就算改弦更张,效忠新君,他们又怎会主动奏请为废后平反,追封后位?” 楚仁仍是一袭宽襕白衣,乍一看仿佛涉世未深的年轻学子。他的眉目也仍是淡淡,面对被病痛折磨得枯木一般的父亲,他已经提不起任何力气去爱或恨,言谈间也淡然:“因为儿曾对他们承诺:过去一切一笔勾销,我只看今时与来日。” “只是这样?” “儿用这三年证明了自己的诚意,臣子们投桃报李,才会主动奏请为阿娘平反一事。” 皇帝冷笑道:“你不打算报仇?” 楚仁摇头否认:“阿娘的仇人……只有你啊,父亲。” 继后此时也在,正低头吹着皇帝即将入口的药汤,闻言将药碗搁置在一旁,看似松了口气,向来安静的脸上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浅笑,神色也不再温顺。 皇帝此刻还未注意到继后的变化,目光灼灼直指楚仁:“你要弑君?” “儿从未有这样的打算。儿还需要以君父的名义,最好是让君父亲自下旨,为阿娘正名。” 皇帝猛地单臂撑起上半身,艰难地举起手,颤巍巍地指向楚仁:“你……” 楚仁张开双臂,垂首看了眼自己,轻笑道:“儿这副模样,君父可还满意?” 皇帝脸色难看如朽木,咬着牙笑道:“满意……十分满意……你总算像个一国储君了,也终究还是步了我的后尘,长成了你娘最讨厌的样子。” 令皇帝意外的是,这些话已经刺痛不到楚仁了,至少没让他看出任何情绪上的变化。 “既满意,父亲为何不高兴?” 寝殿内一阵宁静。 继后突然开口:“陛下,废后最讨厌的是你,不是什么样子。” 楚仁大梦初醒,皇帝则立即暴怒: “你、你竟敢!” 见楚仁起身挡在继后身前,防备地看着自己手边的一切,皇帝又是惊诧,又是恍然,终于脱力,重重地落回到卧榻上:“你、你们两个……果真有jian情。” 楚仁刚要澄清,就被继后拦住:“直接说正事吧……阿仁。” 皇帝险些喷出一口鲜血。 继后施施然坐在卧榻边,将皇帝够得着的物件一样一样随手丢远:“为废后平反昭雪,势在必行,但追封皇后,大可不必。” 楚仁有些不解,皇帝却立刻意识到了继后的意思:“你住口!” 继后怎还会听:“皇后之位是对废后的辱没——当年并不是皇帝要废后,而是皇后要与皇帝和离,不是丈夫休妻,是和离。” “她休想!”皇帝嘶吼道,“你们也休想!我知道你们的意图,你们想在我死之前为她平反,不止如此,你们还要在我死前召回楚何,让一切都终结于我这一朝,对吧?哈哈!不可能了,我绝不可能让你们如愿!” “想死?”继后问,“是啊,你左右不了其他,还能左右不了自己的命吗?那么请问,陛下打算怎么做呢,绝食、断水,还是不再喝药——这岂是一国之君的死法?” 楚仁叹道:“父亲这又是何必?以父亲的名义下旨,盖上帝王玉玺,对儿来说已经不是一件难事了。” “不,不要矫诏。”继后难得坚决又固执,“就要他活着,心甘情愿,亲自下诏。” “你办不到!”皇帝断然道。 继后轻笑一声:“你当年派去的人,是怎么让废后饮下毒酒的?” 皇帝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故技重施而已。不肯吃饭,那就喂;不肯饮水喝药,那就灌。我师从陛下多年,总有办法应对。” 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容颜,皇帝只觉从未认识过他的继妻,而下一瞬,他就从她的耳语里,得知了一个尘封多年的真相。 “……那晚的那个宫女,竟然是你!” “你本可以一直拥有她的心,与你最爱的儿子永远父慈子孝……” “是你——” “你还是只会责怪别人,从未想过,你才是罪魁祸首。” 打碎了粉饰太平,阐述过诉求与目的,楚仁一弹指也不愿在这寝殿多待。 继后一路送楚仁至东宫门口:“你竟不等等皇帝,先自己下了谕旨,就那么急着让阿何回来?” ——即日起复雍王之位,千里加急,望速速归。 这三年来,楚仁一直与继后保持距离,比过去那些年更加相敬如宾,一是不愿旧梦重现,二是履行对楚何的承诺,三则因为他知道,继后已然洞悉他与她的亲生子、他的亲弟弟之间的苟且了。 他始终认为是自己长兄如父,上梁不正,不仅把弟弟带坏了,还从未制止,甚至半推半就,拐带弟弟一起走偏了路。他这半生欠继后太多,旧梦中害了她,现世又害她亲子,实在是恩将仇报,该遭报应才对。 于楚仁而言,继后并不单单是继母,他与她之间的羁绊要比他与楚何的更早更深,亦非情爱所能概括。 他始终不知该如何面对,每每或侧身或垂首,若非要看,目光也最高抬到继后的裙摆:“倘若真是父亲下诏,召他回来,我怕他不敢动身。” 继后颇觉好笑:“他哪里便那样胆小?” 楚仁垂首一笑,有些无奈道:“是我不想吓到他,不愿他有多余的忧虑。” 继后早便发觉楚仁对自己的躲避,想过好几种答案也不曾提过只字片语。如今压抑多年的隐忍骤然释放,似也壮了她的胆,让她终于能直言心底的问题:“怎么,怕我,不认得我了?” 楚仁沉默了一会儿。 方才还胆大包天的继后一时竟有些胆怯,刚要当什么也不曾说出口,转身欲走,便听楚仁轻唤了她一声: “jiejie。” 继后站定,仔仔细细地听。 现实与记忆重叠,声音都响在她背后,分明很近,听起来却很遥远。 “我只是忽然发现,jiejie始终没变,有些感慨,有点羡慕。” 继后却摇摇头:“不,我们都变了。这不是好事,但也不是坏事,随他去吧。与其拘泥于过去,不如想想将来,眼前便有一件值得开心的事——阿何就快回来了。” “嗯……”楚仁长舒一口气。 他终于要回来了。 他真的,好想好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