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花神皱着眉看他:“什么事让你别扭成这样?” 洛寒京可怜巴巴地捂着脑袋哭:“疼……呜呜……疼……” 花神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想修成仙之道,早晚要经一回尘劫。前尘再苦,也并非全无益处。” 洛寒京焉头耷脑地哭唧唧着,他痛得厉害,无理取闹地小声嚷嚷:“那我不要修仙了!” 花神耸耸肩,仰头喝了一口酒,说:“随你自己。” 若仙道当真痛楚至此,做一世逍遥快活的凡间小妖,又有什么不好的。 可就算花神不予助力,他也会慢慢恢复记忆。 洛寒京开始做噩梦。 他一夜一夜地梦到那些事,梦到那些痴缠和甜蜜,梦到那些小心翼翼地欺骗,梦到毫无预兆就降临的惩罚。 洛寒京坐在楚月楼的房间里,燃着一炉香,强迫自己梳理那些痛苦不堪的前尘。 他辜负了楼主,然后楼主残忍地报复了他。 到死,那个人甚至都不愿意再听他说最后一句话。 洛寒京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他应该道歉,应该解释,也应该狠狠地暴揍楼主一顿,或者做更疯的事。 可现在,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个人待在这儿,沉默着等夜晚慢慢过去。 他甚至不知道天水一楼在哪里。 洛寒京指尖轻轻弹开一缕香,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烟鸟阁。 对,他要先拿回自己的一魄,再做其他打算。 洛寒京还记得当年江淮渡给他的法子,在京城向烟鸟阁传了一封密信,他已经履行合约拿到潜龙谱,要江淮渡归还他的一魄。 可江淮渡却很快回复他,当年烟鸟阁潜入天水一楼里的卧底都已经消失不见,他也从未见过潜龙谱。 洛寒京这些年在青楼呆久了,那些被楼主宠出来的傻气终于散了个干干净净,那些古怪的事顿时都在脑海中慢慢清晰起来。 他想,或许陆擎川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是谁,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是那个人,从来都不说,只是沉默着看他像个跳梁小丑一样上蹿下跳,看他失魂落魄,看他惶恐无措。 看着他……直到再也没有耐心陪他玩,于是毫不犹豫地封了他的五感,直到他死,都再也没有对他说一句话。 他是个傻子。 可陆擎川是个疯子。 疯子和傻子因为阴谋在一起,又因为阴谋败露而分开,从此阴差阳错,再也不会相见。 故事的结局就该如此,谁也不要为此而心怀不甘。 陆擎川是个没心肝的人,哪怕他亲爹死了,他都不会皱一下眉。他洛寒京对于陆擎川来说不过是个好用的鼎炉,得不到,也就只是练功时没那么顺畅罢了。 可洛寒京却觉得不甘。 他不甘心让那个疯子像从前那样平静地活下去。 花神说,前尘苦楚皆是历练,若像个凡人一般斤斤计较地矫情着,岂不是失了仙人的矜贵身份。 可洛寒京还没成仙。 他是个妖,还是个千娇百媚的小花妖,是个心眼很小的妖。 监视着他的人还藏在窗外的树上,洛寒京轻轻叹了口气,说:“你看着我做什么?把言清澹叫来,我有话要问他。” 他身为烟鸟阁的卧底,却从来没给自己主子提供过什么有用的消息。 如今,他也该履行一下作为卧底的义务了。 言清澹很快赶到了京城。 他最近很忙,正忙着当月老给一对小情人牵线搭桥,而他想要的媒钱,是两人日后生下的那个孩子。 两脉上古神血相融,诞下的异兽有逆天改命之力,定然能救楼主的性命。 在此之前,如果洛寒京肯用自身妖力帮楼主缓解,那必然是最好不过的事。 言清澹见到洛寒京的第一眼,就看了出来:“你恢复记忆了。” 洛寒京无辜地眨巴着眼睛:“你猜我记起了多少事?” 言清澹说:“我不在乎,秦桑,你想要什么?” 洛寒京看向窗外,微微怅然着,轻声说:“我能要什么呢?楼主恨我,自然不会再让我回到他身边。” 言清澹冷眼看着这个道行尚浅的小花妖在他面前装模作样,顺着洛寒京的话说了下去:“那就祝秦公子日后过得顺心如意,前尘往事便如此一笔揭过吧。” 洛寒京暗地里呲牙咧嘴,这老狐狸真阴险,也太难忽悠了。于是他话锋一转,幽幽道:“言清澹,我不欠天水一楼,你想要我死,也该让我死个明白。言清澹,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事到如今,言清澹也没必要再隐瞒,他说:“无论你是不是卧底,凡是进入天水一楼里的陌生人,我都一概当做另有所图之人处置。” 洛寒京点点头。 言清澹说:“但楼主不是。” 洛寒京怔住了,几乎有点恼羞成怒地回头看向言清澹。 言清澹平静地说:“楼主自幼都是这副脾性,不哭不笑,不喜不怒,不爱不恨。他喜欢你,把你当做此生唯一的鼎炉,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你的身份有问题。后来知道了,也从未因此而对你的好减少半分。” 洛寒京指尖轻颤,眼角含泪,沙哑着说:“够了。” 言清澹说:“秦公子,天水一楼与你已无任何瓜葛,你想要自由,楼主给你了。” 看着言清澹的背影,洛寒京想要怒吼。 他想吼你们这样算什么? 想痛骂那个无情冷血的楼主,想哭诉自己遭受过的艰难苦楚。 可他到最后也只是紧紧咬着牙关,死死瞪大了充满泪水的眼睛,看着言清澹离开了楚月楼。 他不能吼。 吼出来,就失态了,会被这只老狐狸看出他真实的目的。 他不能哭,至少不能对着这只讨厌的老狐狸哭出来。 看着言清澹离开,洛寒京擦干眼泪坐下来给江淮渡写密信。 “潜龙谱之事内有蹊跷,天水一楼恐怕早已另有打算。” 对,言清澹对进入天水一楼的人如此严防死守,又怎么会让楼主把潜龙谱天天戴在身上,在一个鼎炉面前毫无防备地晃悠? 除非……除非潜龙谱……根本就不是那块玉佩。 江淮渡从一开始就弄错了目标。 天水一楼和烟鸟阁的争端,洛寒京以前从未了解过。 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妖,妖总是不愿沾染太多凡尘,误了自己的仙道。 可现在,他到底是沾染了太多尘事,再也无法专心修行。 楚月楼里依旧人来人往,洛寒京静静地等着,等天水一楼和烟鸟阁拼个鱼死网破,他要亲手碎了陆擎川的长生之念,让那个总是冷着脸的男人气到发疯。 至于情爱二字,早就随着他的rou身一同死在了天水一楼的暗室里。 他是个妖,要修仙道的。 洛寒京独自怀揣着痛楚和恨意在京城夜色下静静地坐着。 陆擎川却躺在寒潭下的暗室中,就这样吊着命,对发生过的一切一无所知。 少楼主慢慢长大,他好像比他的父亲更时候当这个楼主,小小年纪就跟言清澹学着管理楼中事物,还做主打发走了鼎炉院里的大小美人,平静地说我年纪还小不需要鼎炉。 言清澹只能苦笑。 少楼主看向那片寒潭,说:“言叔叔,我爹还要在哪里躺多久才能醒过来?” 言清澹说:“少主,属下正在寻找长生之血,再过两个月,必然能救楼主的性命。” 少楼主说:“我娘呢?他真的被埋在这棵树下了吗?” 言清澹不知道该怎么说。 洛寒京未死,却已经恨透了天水一楼,也未必还想见到这个要了他性命的孩子。 那人如今在京城过得逍遥快活,如果让少楼主知道真相,小孩子多半要为此伤心了。 少楼主只有六岁,却从小像个小大人一样,他看出言清澹的为难,轻声说:“言叔叔,你不必瞒我。我自幼未被父母呵护过一日,他们是死是活,说到底也没什么太大干系,只要你在,我别无他求。” 言清澹只好叹了一声,说:“你的娘亲……他如今在京城,恐怕……恐怕此生也不愿再回来了。” 少楼主平静地点点头:“嗯。” 没有过多的情绪,也没有高兴和伤心。 六岁大的小团子,坐在脚不着地的高椅上认真地看起了账本。 楚月楼里,洛寒京起了个大早,想出门去买个包子吃。 他刚走出楚月楼,却惊愕地看到马路对面坐着一个白生生软嘟嘟的小孩子,一脸灰尘委屈巴巴,抱着小包袱看着他。 洛寒京看着这孩子有点眼熟,疑惑地又看了一眼。 小孩子忽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哇!!!!娘亲不要我了!!!!哇!!!!!!!” 洛寒京想起来了,这小团子肥嘟嘟的小脸,就像把他和陆擎川的脸揉吧揉吧捏一块儿了,学谁都学的活灵活现。 洛寒京有点胃疼了。 他以为这个小东西已经死了。 当初他疼的那么惨,连元神都受了重创,怎么能想到他腹中的那个小玩意儿竟然还能活下来。 小团子还在地上哭,哭得左邻右舍都探头出来看了。 现在是早上,花街上的人都还没醒。 洛寒京急忙过去把那个小团子从地上拎起来:“不许哭!” 小团子泪汪汪地仰头看着洛寒京,哭得眼泪鼻涕和满脸泥灰混在一起,脏兮兮的可怜极了:“呜呜……娘亲……呜呜……娘亲不要孩儿了……呜呜……” 洛寒京被小团子哭得心里疼,急忙掏出帕子帮小东西擦脸:“你你你你到底从哪儿来的?你……你不会……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小团子泪汪汪地吸着鼻涕,大眼睛都哭肿了,沙哑着小奶音可怜巴巴地哽咽:“娘亲……你真的不要我了吗……呜呜……爹亲不要我……呜呜……娘亲也不要我……呜呜……” 洛寒京抓住了重点:“陆擎川不要你?” 小团子哭得委屈死了:“爹亲不要我……呜呜……赶我走……呜呜呜……” 他没说谎,小时候他跑到陆擎川练功的暗室里玩,就是被陆擎川赶出去的。 洛寒京听得酸楚不堪,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又是愧疚又是伤心,急忙把小团子抱回楚月楼里,打水洗脸梳头做吃的。 陆擎川那个混蛋玩意儿!瞒着他不说,还要把孩子赶出家门! 混蛋东西! 老子一定要弄死他! 小团子美滋滋地被洛寒京伺候着洗了脸梳了发,坐在高凳上吃着鸡腿和米粥,举起鸡腿甜甜地笑:“娘亲你也吃~” 洛寒京急忙说:“嘘,别叫娘亲,记住了吗?我现在隐瞒着身份有要是要做,你一喊,这里里外外就都知道我是妖怪了。” 小团子伶俐地改口:“爹亲,你煮的大鸡腿真好吃。” 洛寒京满意地揉揉那个小脑瓜,心里叹气。 陆擎川真不是东西,居然把对他的情绪迁怒到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身上。 罢了罢了,陆擎川不愿意要,他就自己养孩子。 不就是个孩子嘛,还这么乖巧可爱,肯定是个小棉袄。 楚月楼外,一队护送少主来京城的天水一楼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回去。 领头的侍卫捧着一手泥土,对这一系列cao作目瞪口呆。 小团子在洛寒京这里住的舒舒服服,天天在亲娘面前甜滋滋地装小傻子。 洛寒京以为自己儿子在天水一楼受了什么虐待,天天心疼得不行,摸着那个小脑瓜问小孩儿住的好不好吃的香不香。 有小孩子在,洛寒京的皮rou生意也做不下去了,还好他双修的也差不多了,干脆想带着孩子回深山老林里住,也落得清静,省得天天被天水一楼的人呢监视着。 小团子对此毫无异议,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袱,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带着洛寒京收拾细软欢快地跑路了。 他们从楚月楼里卷走一堆金银饰品,换了辆马车直奔兴安府。 兴安府旁的烟鸟山就是洛寒京的老家,如今他的原身还长在山里的小溪旁,平时被烟鸟阁的人悉心照料着。 小团子抱着洛寒京的胳膊,看着烟鸟山中那一片灿若云霞的合欢花,小声说:“爹爹院子里也有一棵这样的树,但是长得不好,没有这么香。” 洛寒京微微怔了一下:“天水一楼里……种着合欢花吗……” 小团子天真无邪地点点头:“对,一直种着。爹爹不在屋里练功的时候,就会在树下发呆,像个木头人一样,我不喜欢他。” 洛寒京心头泛着酸涩:“他一直都这样,像块木头,不哭也不笑,我看不懂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团子一本正经地说:“娘亲,我觉得爹爹很好懂,因为他就是块木头啊,木头在会什么,他就会想什么。” 洛寒京被小孩儿逗得破涕为笑,拉着儿子rou嘟嘟的小爪子从马车上下来:“你先在这儿呆着,我去城里给你买吃的。” 小团子奶里奶气地撒娇:“孩儿也要去,一起买吃的~” 躲在暗处的天水一楼侍卫们满头冷汗不敢出声。 少主这是怎么了? 被人下降头了? 虽然一个六岁是孩子做出这种娇憨之态其实没什么不妥,但是……但是这是他们少主啊,那个一本正经管理楼中事务的少主啊! 洛寒京看着小团子这副软绵绵甜嘟嘟的样子就心里软,什么事都答应了:“好好好,我们一去去城里买吃的。” 兴安府中已不似昨日繁华,还未到申时,大半商铺已经关了门。 小团子紧紧握着洛寒京的手指,小声说:“爹爹,兴安府好黑啊。” 洛寒京说:“我也好久没回来了,我们买些吃食衣物就回山里,山中是我的地盘,别怕。” 小团子点点头,继续装成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傻子。 忽然,洛寒京察觉到一股熟悉的妖气。 言清澹为什么在兴安府! 洛寒京急忙带着小团子躲进角落里:“嘘。” 小团子乖巧地缩成一团,小声问:“爹爹,怎么啦?” 洛寒京小声说:“言清澹。” 果然,他刚说完,一队天水一楼的人马就从长街那头飞奔而来,领头的正是言清澹。 言清澹也察觉到了洛寒京身上的妖气,但他此时心急如焚,实在腾不出空去找洛寒京的麻烦。 今夜,失踪已久的卓凌重新出现在江府,随时都可能生下救命的始鸠。 楼主情况危急,他今夜必须把卓凌和卓凌腹中的孩子带回天水一楼! 小团子探头探脑,小声说:“言叔叔要去哪里呀?” 洛寒京疑惑地看着言清澹带人消失的方向,低喃:“江府?江淮渡不是早就把江府抛弃了吗?这群人去江府做什么?” 他还没嘟囔完,魔教的大队人马也飞奔过长街,向江府疾驰而去。 小团子从角落里跳出来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洛寒京一把拽住他:“别过去。” 小团子眨巴着眼:“娘亲……不……不能过去吗……” 洛寒京说:“今晚兴安府要出大事,我们回山里,乖。”能让各方势力如此疯狂地扑向江府,唯一的可能就是卓凌要生了。 卓凌腹中的孩子就是长生不老的神药,只有这个孩子会让各大门派的人如此疯狂。 小团子小声说:“可……可是孩儿想看看……” 洛寒京说:“很危险啊,”他看着远方自言自语,低喃着,“天水一楼对长生真是执着得可怕,凡人怎么总爱想这些没边没际的事,会遭天谴的啊。” 小团子泪汪汪地小声说:“娘亲……言叔叔不是为求长生,是爹爹……爹爹他已经睡了很久……就快醒不过来了……” 洛寒京还记得陆擎川在他面前昏倒的样子。 可他从未想到,陆擎川自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小团子哭得变成一个饱满的灌汤包,泪珠子不要钱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掉,诉说着自己没爹没娘的苦。 洛寒京心乱如麻:“别哭,你别哭,陆擎川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小团子呜呜地哭:“言叔叔……呜呜……言叔叔不许孩儿去暗室,他说……呜呜……爹爹现在很吓人,会……呜呜……会吓到孩儿……” 洛寒京喃喃道:“走……我们现在就去江府,我要找言清澹问清楚,怎么……怎么会这样……我还没报复陆擎川,他自己怎么就不行了!” 小团子半真半假地在洛寒京肩头呜呜着,乖乖地被洛寒京抱着往江府跑。 这一夜,兴安府下了大雨。 江府被各派势力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 他们各有所图,或为长生,或为救人,或为天下太平。 但他们,都想要卓凌腹中那个孩子的命。 洛寒京刚赶到江府附近,就看到一只异兽冲天而起,咆哮着消失在大雨瓢泼的漆黑夜空中。 紧接着,爆炸声响起,各门各派的人纷纷从江府中撤出来,此起彼伏地大吼着快走。 洛寒京缺了一魄无法使用妖术,只好护着儿子先推进了一户人家中。 轰隆一声巨响,曾经名震一方的江府,就在这个雨夜中化为了灰烬,震得半个兴安府地动山摇。 爆炸过去,小团子在洛寒京怀里眨巴着眼:“爹爹……” 洛寒京松了一口气,揉揉儿子的小脸:“没事没事。” 他带着儿子刚要离开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顿时脸都绿了。 小团子眨巴着眼睛问:“爹爹,怎么了?” 洛寒京说:“我要快去江府里看看,要是江淮渡被炸死了,我那一魄找谁要去啊啊啊啊啊啊!!!” 爆炸之后的江府一片灰烬,满地都是烧焦的尸体。 这些人活着的时候各成门派,为自己的主子要死要活。 如今死了,躺的着一地焦尸,再也看不出有什么分别。 洛寒京不知道江淮渡是不是在这里。 但他想着,既然卓凌在这里产子,江淮渡就不可能跑到太远的地方去。 江淮渡心机深沉不假,却到底是个活生生的人。 不像……不像那块木头……总是冷冰冰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件无用的器物,那双眼睛里总也露不出半点情谊来。 洛寒京急着寻回自己那一魄,捂着小团子的眼睛在满地焦尸里到处跑,却怎么都找不到。 这时,一声微弱的狐狸叫在角落里响起。 洛寒京被言清澹欺负怕了,听见狐狸叫就觉得后脑一紧,可他回头却看到一只脏兮兮的红狐狸从水池里爬了出来,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洛寒京放心了。 言清澹的本体是银狐,这却是只红狐。 洛寒京觉得这狐狸的气息有些熟悉,似乎是昔日烟鸟山里一同修行过的小妖精。 可没等他想明白,小狐狸扑过来使劲儿在他小腿上蹭了蹭,咬着他的衣摆就要下水。 洛寒京只好把小团子放在岸上,叮嘱道:“不要乱跑,出现意外就喊救命,听见了吗?” 小团子乖乖点点头。 洛寒京和小狐狸一起下水,到湖底下扑腾去了。 小团子站在岸边,乖巧地歪头看湖水中的影子。 不一会儿,娘亲就从水里钻出来了,手里还拖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那人浑身皮rou都烧焦了,看上去和岸上的焦尸们没什么区别。 小团子嫌弃地皱了皱眉,不想让娘亲碰一具烧焦的尸体。 可娘亲却费劲吧啦地把那具尸体拖了上来,气喘吁吁地开始输妖气救人。 这人看上去都快被烧焦了,魂魄却偏偏被一股力道护住,还留了半分生机。 小狐狸在焦尸旁边哀哀地叫着,小团子嫌弃地撇撇嘴,又想在娘亲面前装好孩子,于是只好假装有爱心地蹲下来,帮小狐狸烧伤的皮毛涂上药。 洛寒京把江淮渡拎回了烟鸟山里。 他也是没办法。 他的一魄还扣在江淮渡手里,江淮渡半死不活地躺着,他这辈子还能不能成仙了? 江淮渡伤得很重,全靠烟鸟山里的灵气养着,洛寒京和红狐狸两只妖怪拿妖气供着,这才好歹活了下来。 洛寒京每天苦苦给江淮渡输妖气,任劳任怨地伺候着,眼巴巴地等江淮渡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小团子看得小包子脸都绿了,忧愁地趴在窗户口,感觉自己爹妈复合的大计可能又遇到了重大坎坷。 这坨焦炭是什么人啊? 为什么娘亲这么伺候他? 都烧成这样了,扔了喂鱼都嫌扎嘴,怎么还非要救呢? 小团子对这坨半死不活的焦炭十分不满,于是偷偷去山里采了一堆能毒死野兔的草,一天到晚地往江淮渡嘴里塞。 就这样要死要活地塞了三个月,焦炭却活了。 那坨焦炭看到洛寒京之后,说得第一句话就是:“令牌……在……在池月酒庄……第三个酒坛下面……” 洛寒京使劲儿晃着江淮渡的肩膀:“你别死!你等等先别死!我的那一魄呢?江淮渡你个王八蛋!!!” 可江淮渡已经再次陷入了昏睡中。 洛寒京只好去池月酒庄拿令牌。 小团子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在池月酒庄里上蹿下跳。 他不小心打翻了机关,里面暗室里挂着一幅画。 画中男子青衣玉簪,风度翩翩,眉目如画,唇角带笑,是个风华倾世的谦谦君子。 小团子愣了一会儿,问洛寒京:“娘亲,这个人是谁呀?” 洛寒京抬头看了一眼,说:“哦,这是江淮渡,对,就是那个烧成炭的人,他以前的样子。” 小团子心中更紧张了。 糟糕,这人长得比我爹爹好看! 回到烟鸟山里,小团子更加卖力,每天哼哧哼哧地在山上采一整包袱毒草,全都塞进江淮渡嘴里,争取早日毒死这个障碍,才能忽悠娘亲和他一起回家。 江淮渡让洛寒京去取的那块令牌,是烟鸟阁的令牌。 洛寒京在江淮渡身边十年,亲眼看着烟鸟阁一点一点建起来,也算是个亲信。 他拿着江淮渡的令牌找到烟鸟阁,大批的奇珍仙药运过来,拼死拼活地救江淮渡的命。 小团子愁苦不堪。 喂药的人太多了,他都没机会给江淮渡下毒了。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把娘亲哄回家啊? 这一天,小团子终于逮到机会,偷偷摸摸往江淮渡嘴里塞了几把毒草,又是按下巴又是捏脖子的强迫江淮渡咽下去。 他刚拿起第二把毒草,洛寒京忽然推门进来:“你在干什么呢?” 小团子吓得一个哆嗦,当场就心虚哭了:“娘……呜呜……娘亲……我……我……” 洛寒京拿起小包袱里的一缕草叶看了一眼,惊喜地笑了:“你去哪儿找来的婆络草?这可是起死回生的宝贝!” 小团子呆成一颗木头小包子,不敢置信地看着洛寒京手里的草,再看看床上的焦炭:“可是……可是……” 可是兔子吃了会死啊…… 洛寒京摸摸儿子的头,夸奖:“团团真棒,不过这种东西有壮阳的功效,小孩子吃了会流鼻血哦。” 小团子想起那只兔子七窍流血而死的惨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起死回生的仙草,他一天三顿地全喂给这坨讨厌的焦炭吃了,哇!!!!! 被小团子一天三顿不落地喂仙草,江淮渡终于醒过来了。 他如今伤的太重,只能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发呆。 小团子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怨恨,远远地瞪着江淮渡的脸,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江淮渡却是闲得无聊必须要惹个人玩玩:“小包子你看我干什么?饿了还是困了?找娘亲睡觉觉去嘛。” 小团子气得跺脚脚:“都怪你!娘亲都快带我回家了!都怪你这坨炭!” 江淮渡被小东西逗得直乐:“那我做你后爹好不好?这儿以后就是你家了。” 小团子被气哭了,呜呜哭着拿扫帚揍江淮渡:“我不要你当后爹……呜呜……你坏蛋……呜呜……我要我爹醒过来……呜呜……我要娘亲回家……”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多少阴险狡诈的心思在快死的爹不回家的娘面前都绷不住了,哭得歇斯底里,眼泪鼻涕全蹭在了江淮渡身上。 小团子哭得惊天动地,江淮渡笑得前仰后合。 他快要乐死了,戳戳小团子的脑门:“怎么着?陆擎川要死了?” 小团子想起自己那个在暗室里躺了一年的亲爹,都腾不出手来和江淮渡生气了。 他伤心极了,呜呜哭着使劲儿用扫帚抽江淮渡的脸:“不许你咒我爹……呜呜呜……坏蛋……我爹不死……呜呜……不死……” 江淮渡眼珠一转,出了个阴招:“小包子,我听说你们天水一楼后山里住着个大神仙,要不你去求一求神仙,看看神仙能不能救你爹。” 小团子聪明伶俐,才不会轻易上当呢,哭唧唧地呜呜着:“你骗我……要是……呜呜……要是有用,言叔叔早就去求神仙了……呜呜呜……” 江淮渡一本正经地忽悠孩子:“你和言清澹不一样,他是妖怪。妖有妖道,仙有仙规,一个妖怪去求神仙保佑,岂不是特别不像话?” 小团子见识过江淮渡这张嘴,被忽悠得晕头转向,警惕地看着江淮渡:“你……呜呜……你为什么帮我……” 江淮渡捏着团子的小脸蛋,假装愁眉苦脸地说:“你爹要是再不把你和你娘带回去,我就要被你俩吵死了。” 小团子绷着小脸说:“我会把此时调查清楚的。” 江淮渡笑眯眯地说:“加油呀↖(^ω^)↗,小包子。” 小团子气鼓鼓地冲了出去。 江淮渡漫不经心地说:“阿缘。” 红狐狸从角落里跳出来,呜呜着蹭了蹭江淮渡的手。 江淮渡说:“一会儿我写封信,你送到烟鸟阁里去,别让秦桑知道。” 如今他们的孩子带着卓凌已经消失在中原武林的视线中,所有人的长生梦都该碎了。 解决了心头大患,江淮渡已生退隐之心。 就在临走之前,给他血海深仇的老仇人天水一楼,再添点儿麻烦吧。 小团子一个人火急火燎地跑回了天水一楼,一头扎进了后山里。 他从小就乖巧懂事,每天只在前院后院转悠,不是练武就是看账本,于是言清澹忘了告诉他,后山是禁地,不许进去的。 小团子迈着小短腿在后山转悠了半天,终于哼哧哼哧地找到了那个据说住着神仙的山洞。 他有点犹豫。 江淮渡这个人满脸都写着不怀好意,说出口的话到底能有几句是真的? 小团子rou嘟嘟的包子脸紧紧皱着小眉毛,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江淮渡的话。 可他信或者不信,这却已经是最后的办法了。 言叔叔忙里忙外忙了一年,也没忙出什么样子来。 如今爹爹每一天都在危险中,他不能再犹豫了。 小团子壮烈地冲进了山洞里,大喊:“神仙!神仙!我有事要求你!神仙!” 言清澹每天都会进寒潭下的暗室里,用妖力帮陆擎川护住魂魄,拖一天算一天。 这一天,言清澹替陆擎川输送完妖力,疲惫地走出暗道想要出去。 可石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极其强大的妖力忽然扑面而来,把言清澹狠狠撞飞出去。 言清澹承受不住如此强悍的力道,眼前一黑昏倒在暗道中。 那股妖气冲进暗室里,缠上了躺在石床上的陆擎川。 这是它选中的宿主。 虽然它的宿主已经虚弱不堪,但是妖气仍然觉得,这就是最好的宿体。 黑雾缓缓缠上了陆擎川,慢慢与凡人的躯体融到一处。 二十多年前它就曾来过这里,试图与它年幼的宿主尽快融合,却被驱逐出宿主的身体,关在了后山的石洞里。 如今,它终于有了新的机会,它要认这具强大的宿主,做它的主人。 黑雾彻底融入了陆擎川的身体中。 它漆黑飘渺的雾气中,有一点微微的光,也一同融入了其中。 陆擎川天性凉薄,不知爱恨,也知悲喜。 老楼主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教会他何为情绪。 可他仍然对这一切毫无兴趣,十二岁就独自进寒潭之下闭关苦修刀法,十三年后才出来。 若洛寒京不曾出现,他或许永远都不知道,何为执念,何为贪妄。 可洛寒京却出现了。 一半机缘巧合,一半有人暗中安排,那个艳得惊心动魄的少年,就那样稀里糊涂地被送到了他的床上。 陆擎川以为自己不会喜欢,他讨厌所谓的双修,他讨厌与旁人做那等亲密之事。 可当他掀开床幔嗅到那缕甜香,他的小鼎炉在被窝里露出小脑袋,有点紧张有点害怕地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他的心却颤了。 他好像感觉到了一点说不出的东西,像是甜蜜,又像是刺痛。 那些陌生的东西不清不楚地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