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七章 为了掩饰这道门,他以不同身份买下了四面八方的六座宅子。 宅子中住着商贾书生平民官吏,看起来热热闹闹,其实都是烟鸟阁的卧底。 这些人由池月酒庄的碧丝掌管,与燕草分权而立。 他身边的人都太聪明,一个都不能全信。 车夫是魔教中人,不言不语地躬身向江淮渡行礼,待江淮渡上车后就驾车向城外走。 江淮渡坐在颠簸马车中,他想起老教主那张恶心的老脸,就忍不住又恐惧又想吐。 那老不死的……已经靠着各种手段,活了不知多少年,却总也活不够,还妄图长生不老。 江淮渡从袖中摸出卓凌送他的簪子,温润的玉簪握在掌心,冲散了心中的厌恶和恐惧,眼前渐渐浮现出小呆子那双黑曜石一样明亮干净的眼睛。 真好…… 遇到那个小呆子,真好。 忽然一阵利刃破空声响起,车夫惨叫着倒地。 江淮渡眼神一凛,拔剑而起冲出马车。 十余道黑影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 一张大网当头罩下,网上布满细刺。 江淮渡剑舞如风劈开银丝网,却来不及收剑格挡,被人从背后劈开一道大口子。 这十余位刺客训练有素,阵势几度变换,牢牢把江淮渡困在阵法之中。 不一会儿,江淮渡已经遍体鳞伤。 他察觉到这些人害怕伤及他性命,干脆铤而走险重重撞向迎面而来的剑锋。 刺客果然慌忙收剑,江淮渡趁机厉喝一声挥剑横扫,把重重包围撕开一道口子,挥手洒下一片药粉,消失在夜色中。 卓凌从美梦中忽然惊醒了。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而醒,只觉得心口沉闷难受,赤着脚冲过去打开窗户。 却看到一道黑影掠过江府隔壁的屋顶,消失在了屋脊处。 卓凌睡意惺忪中觉得那身法有些眼熟,可他来不及多想,他发现江淮渡又不见了。 江淮渡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狼狈过。 他年少时虽饱受折磨,可自从二十年前他创下烟鸟阁,便事事居于幕后运筹帷幄,任由烽火厮杀在帐外折腾。 他处处小心,事事谨慎,从未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今夜去见老教主,一路上应该早有安排,更别说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江淮渡拖着一身血迹,从暗道回了江府。 他全身衣衫已被鲜血浸透,几乎要昏倒在暗道里。 燕草被他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把止血药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糊:“主人,奴婢去请魏神医过来,主人!” 江淮渡睁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盏摇曳烛火:“无事,皮rou伤。” 燕草手指都在发抖:“主人……出什么事了……” 江淮渡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是朝廷的影卫,想活捉我。” 燕草慌忙说:“那老教主呢?” 江淮渡说:“我走出不久就遇到了袭击,对方应该不知道老教主在何处,但他一定知道我今夜出门了。” 他说得平静淡漠,嘴唇却因为失血和痛楚而青白可怖。 京城的影卫,为何……为何会知道他的行踪? 江淮渡看向窗外,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手中簪子。 燕草手指一颤,只觉得主人浑身发冷。 那双总是温柔含笑的眼睛里,是阴冷惶恐的灰暗光芒。 燕草颤声说:“主人……伤口处理好了……都是……都是皮rou伤……” 江淮渡说:“如此大的阵仗,却连毒药都没用,看来他们知道我真正的用处是什么。” 燕草慌忙跪下:“主人,奴婢这就去彻查此事,若抓到泄漏消息之人,绝不放过!” 江淮渡轻轻笑了:“不必,我等他自己说。” 他要亲口听到,卓凌主动向他说明一切。 那个小呆子,那么傻,傻乎乎地喜欢着他,嚷嚷着要保护他。 江淮渡就算再多疑,也更愿意相信,那个小呆子只是不小心做错了事,只是……只是被人利用了…… 只要卓凌告诉他,他就会亲亲小呆子的脸,把小呆子按在床上重重地惩罚。 只要卓凌肯告诉他。 第二天一身血口子的江阁主,照样衣冠楚楚地坐在擂台旁,笑着和曲盟主互相打趣。 他脸色很差,笑起来的时候,都有种摇摇欲坠的恐怖感。 卓凌坐在树下的椅子上,托腮看着江淮渡的背影。 江淮渡今天很奇怪,可他说不出哪里奇怪。 他早上的时候问江淮渡昨晚去哪儿,江淮渡慢悠悠地搅拌着粥,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你觉得呢?” 卓凌觉不出来,他本来就笨,更别说去猜江淮渡这种肠子十八弯的老狐狸在想什么。 卓凌看着看着,忽然发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是宫中的暗卫! 卓凌呆住,忽然想起天水一楼的副楼主曾经试图接近皇上皇后的事。 对,这件事要尽快禀告皇上和皇后。 卓凌急急忙忙追了过去。 那暗卫也看到他,故意走的不快不慢,引昔日同僚去个偏僻的地方见面。 燕草冷眼看着这一切,附耳对江淮渡轻声说:“主人,卓侍卫跟着一个陌生面孔去了九曲巷。” 江淮渡抬头,正好对上曲行舟似笑非笑的目光。 江淮渡笑笑,对燕草说:“带我过去。” 他起身的时候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脸色惨白,闷哼一声差点倒下去。 可他不能。 他身边,并无全然可信之人。 朋友也好,主仆也罢,谁会背后给他一刀,他不知道。 所以,他永远不能倒下去。 可他……是真的相信了那个小呆子。 九曲巷,百转千回,高低不同的楼宇房屋错落其中,是个交换情报的好地方。 暗卫对卓凌行礼:“卓侍卫,您怎么在兴安府?” 卓凌想起自己和江淮渡的那些事,又羞又为难:“一言难尽。我有话对你说,你尽快禀告陛下和皇后娘娘,天水一楼的人曾经出现在他们身边,请他们多加小心。” 暗卫说:“卓侍卫,皇后娘娘三日之后就会亲自来兴安府,您有什么线索,一定要亲自告诉他。” 卓凌点点头。 他该回去了。 他为了追昔日同僚,没来得及和江淮渡打声招呼。 若是江淮渡找不到他,心里肯定着急。 可卓凌不知道,江淮渡就站在一墙之隔后,听见了那个暗卫说的最后一句话。 三日之后……皇后亲临兴安府,要卓凌亲自汇报消息。 江淮渡手指颤抖,失血过多的苍白唇角缓缓扬起一个冷笑。 那个小呆子,乖乖的,傻傻的,痴痴爱他的小呆子,原来……原来也是派到他身边的卧底。 只是演技更好,用情更真,不但拿到了烟鸟阁的情报,还拿到了他的孩子。 潜龙谱,要他江淮渡的血才能打开。 于是武林盟,魔教,天水一楼,各门各派正道邪教,用了无数手段想要得到他,却每每无功而返,倒在烟鸟阁密不透风的屏障之外。 偏偏那个看似最柔软最无辜的小呆子,傻乎乎地跟在他身后,红着脸要报救命之恩,就这样利用他的狂妄和温柔,把解开潜龙谱的钥匙牢牢掌控在了自己腹中。 何等聪明,何等狠毒。 为了完成任务,不惜让潜龙谱的钥匙,成为自己腹中胎儿。 暗影司,名不虚传。 燕草说:“主人,奴婢这就让人秘密把卓凌抓起来。” 江淮渡轻轻冷笑,眼球痛到充血,他沙哑着声音低喃:“不用,我会亲手让他知道,什么叫无间地狱。” 燕草急了:“主人,可卓凌若逃走,他肚子里的孩子……” 江淮渡抚摸着掌心的簪子,轻声说:“他不会走,他爱我爱得都快疯了,怎么舍得现在就离开呢?” 燕草忧心忡忡:“主人……” 江淮渡闭目。 他太痛了,全身的伤口都在撕扯着,嘲笑他那一刹那的心软和温柔。 不过……不过是被伏击了而已,又不会死。 潜龙谱还未解开,卓凌还在他身边装疯卖傻。 并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不过……不过一次小小的失误而已。 可他为什么那么难过,恨得发狂,恨得痛彻心扉。 一行血泪从眼角溢出。 他这辈子,都不曾那么信任过一个人。 可他错了。 这世上根本没有那样天真烂漫的小呆子,没有人会不顾一切地爱着他的阴晴不定和坏心眼。 他不该相信命运会对他如此宽容。 所有……所有的幸福,都不过是敌人的一场算计。 而卓凌,只是一枚落在他心尖儿的棋子,要他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卓凌跑回武林大会,却不见了江淮渡。 他心里忽然慌起来,急匆匆地穿梭在人群里左顾右盼。 来看盛会的人太多,他怎么都找不到江淮渡的身影。 卓凌像只失去方向的小兽,慌张地穿梭在陌生森林中,找不到他的窝在哪儿了。 忽然,卓凌在人海中不小心一头撞在了一个胸膛上。 被撞的人闷哼一声。 卓凌抬头要看,却被对方顺势紧紧搂进了怀中。 江淮渡痛得唇色青白,语气却笑意盈盈:“小呆子,找什么呢?” 卓凌不好意思地窝在他怀里:“我找不到你了……” 江淮渡轻轻一笑:“是不是嫌武林大会太闷,偷偷跑去玩了?” 卓凌小声说:“没有……” 他只是急着把消息告诉昔日同僚,来不及和江淮渡打招呼了。 江淮渡说:“你不是想要下场打架吗,过来,我给你安排。” 他搂着卓凌的腰肢,来到擂台旁,趁人不备还在卓凌耳边偷亲了一口。 卓凌脸皮薄反应慢,被他亲得面红耳赤。 江淮渡只是笑,笑得风流潇洒,笑得阴森凄冷。 不过做戏而已,他难道还能输给谁? 卓凌武功很好,也很听话,江淮渡要他打三场就下来,他就乖乖只打三场,然后乖巧礼貌地认输下场了。 卓凌过了手瘾,开心得眉眼弯弯:“江淮渡,我新学了好多招式。” 江淮渡抬袖擦拭他脸上的灰尘,不冷不热地微笑:“好。” 卓凌有点慌了,忐忑地小声问:“怎……怎么啦……我做错了吗……我……我以后不打架了……你别生气……” 江淮渡垂眸一笑,说:“无事,我也觉得这武林大会实在无聊,不如,我陪你在兴安府逛逛如何?” 卓凌眼睛亮起来。 他到底少年心性,喜欢新鲜和热闹。 江淮渡悠悠说:“魏青槐那个庸医,连你怀孕的事都没诊断出来,我带你去看个好大夫,让他给你开几副安神养胎的药。” 卓凌惊喜得手足无措,开心得几乎挂在了江淮渡身上:“你……你相信我了……孩子不是假的……他在我肚子里,他就在我肚子里!” 江淮渡隔着衣服抚摸卓凌微微鼓起的小腹,似笑非笑地低喃:“都鼓得这么厉害了,我当然相信你。” 我当然相信你。 相信你一往情深,相信你心无城府,相信你是个真正天真烂漫的小呆子。 相信你……是我这辈子,唯一能揽在怀中的温暖,不必防备,不必算计。 只要抱着你,就能一生一世彼此温暖,再不分开。 那是江淮渡此生唯一一次,想和什么人如此亲近。 六月的兴安府开满殷红的合欢花,香气浓郁扑鼻,枝头花簇灿若云霄。 卓凌仰头看着绒绒花球,开心地笑起来:“江淮渡,这花好香啊。” 他今天很开心,江淮渡终于愿意相信,他们有了一个孩子。 江淮渡说:“合欢花气味甜香馥郁,常有胭脂铺拿来为胭脂水粉增香。” 卓凌说:“京城里的合欢花就没有这么香,总是很淡很淡,要凑在鼻子前闻采购浓。” 江淮渡笑笑,抬手挥袖,一道凌厉掌风向四面八方而去,满天合欢花飘飘摇摇,在六月温暖的微风中如雪花般缓缓落在肩头发梢上。 卓凌在浓郁的香气中嗅出三分醉意,摇摇晃晃地扑进了江淮渡怀中。 江淮渡牢牢把卓凌抱在怀中,嘴角噙着一丝笑,声音明明温温柔柔的,却在六月暖风中让人冷得打了个寒颤:“小呆子,你乖不乖?” 卓凌乖巧地使劲儿点头,像小猫一样在江淮渡胸口蹭来蹭去。 他有很多话想和江淮渡说,说故乡人情冷暖不愿回去,说宫里当差日夜不休十分辛苦。 只有兴安府最好。 花暖融融的,风暖融融的,人也暖融融的。 不紧不慢地过着日子,沏一壶清茶,学几招剑法,赖在一个人的怀里,睡意朦胧地打哈欠。 一切都舒坦惬意,昏昏欲仙。 真好。 卓凌嘴笨,这些话想了很久很久,还偷偷写了无数遍草稿,想要认认真真地说给江淮渡听。 可他昨夜没睡好,着实困得要命,窝在江淮渡怀里睡着了。 这一觉,他睡得很好。 以前的时候,江淮渡总是会半夜离开。 卓凌虽然不会因此醒来,但身边骤冷,他察觉得到,于是总是做噩梦。 一会儿梦到江府里三妻四妾满地孩子,一会儿梦到江淮渡剖开他的肚子,告诉他里面都是肥rou,根本没有孩子。 可这一次,江淮渡一直抱着他。 一直一直,都暖暖地抱着他。 卓凌睡得很香。 没有三妻四妾,江淮渡说,他肚子里的,是他们的孩子。 邺州城外,池月酒庄。 这里种满了合欢花,甜腻的花香配上清冽的酒香,让人三魂七魄都熨烫无比,飘飘如在仙境。 卓凌躺在浴桶中,乖巧地歪着头,湿漉漉的黑发垂在白皙的锁骨上,漆黑药汁下,粉嫩的奶头若隐若现。 他乖乖地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沾了水珠,轻轻地一颤一颤。 碧丝又端了一碗药过来,柔声说:“主人,请您把他的嘴掰开。” 江淮渡面无表情地掰开卓凌的嘴。 卓凌在睡梦中气鼓鼓地挣扎了一下:“不喝药……唔……苦……” 江淮府轻声说:“不苦,是桂花糖。” 卓凌听到他的声音,听话地张开嘴,乖乖喝下那一碗药,又昏睡过去。 江淮渡放下碗,他手指似乎有些脱力,瓷碗落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碧丝吓了一跳:“主人……” 江淮渡面无表情地问:“还要多久?” 碧丝轻声说:“再过半个时辰,药物就会渗透经脉血rou。” 江淮渡说:“他是暗影司出身,连栖香蛊都无法侵蚀他的心魂。你下药重一些,他随时可能提前醒过来。” 碧丝说:“是。” 江淮渡沉默着,目光淡漠地端详着昏睡的卓凌。 小呆子睡着的样子,真的很乖。 白皙清秀的一张脸,睫毛很长,鼻梁上沾了一缕湿发,有些不舒服地一直吹气。 嘴唇软软的,被热水熏得粉嫩水红,微微张开的唇缝间能看见粉嫩的小舌头。 乖乖的,像一颗圆滚滚的小珍珠,一点伤人的意图都看不到。 可他却是暗影司的卧底,是连江淮渡都能骗得团团转的绝顶戏子。 江淮渡心中又痛了起来,唇边缓缓扬起一个阴冷痛楚的笑意。 到此为止了,再也没有人,能骗得了他江淮渡。 碧丝轻声说:“血液被这样污染,他活不过三年了。主人,您……” 江淮渡说:“我知道。” 碧丝说:“主人,那是你的孩子,你会后悔的。” 江淮渡轻笑一声,抚摸着碧丝的头发:“你倒是聪明。” 碧丝钻进他怀里,害怕地小声说:“主人我错了。” 江淮渡拍拍她的脊背:“做好你自己的事,不该说的话,就不要乱嚼舌根。” 碧丝乖巧地点点头,又说:“主人,池月酒庄查到了一点秦桑哥哥的线索。” 第八章 江淮渡漫不经心地问:“查到什么了?” 碧丝说:“天水一楼的天机谷中关着一个人,楼主每月都会过去,从不让人跟着。” 江淮渡说:“好。” 碧丝跪坐在他身边:“主人,我想派人去救秦桑哥哥出来。” 江淮渡冷笑:“烟鸟阁查了整整五年,都未曾找到秦桑的下落,如今假秦桑引得天水一楼副楼主来到兴安府,你立刻就有了如此确切的消息。碧丝,你跟在我身边十三年了,还看不出这是什么圈套吗?” 碧丝不再恳求了。 她知道,主人心如铁石,只看利害得失。 她想救她的秦桑哥哥,哪怕冒险也要救。 可她却也知道这是冒险,而主人,从来不会为了这等小事的冒险。 她的主人,总会选择最稳妥的方法。 卓凌昏昏沉沉地睡了好久,他梦到江淮渡给他喝了一碗很苦的药汁,还骗他是桂花糖水。 卓凌气鼓鼓地睁开眼睛,想质问那个大骗子。 可大骗子却坐在床边,笑盈盈地看着他:“小呆子,你怎么看着花都能睡着?” 卓凌摸摸自己的小肚子。 还鼓鼓的,孩子还好好地窝在他肚子里。 卓凌有点不好意思,捏了捏鼻子:“我……我就是好困……” 江淮渡说:“卓凌,我有更重要地事情要告诉你。” 卓凌紧张地点点头:“我、我会好好听!” 江淮渡说:“潜龙谱中藏着上古珍宝,可那张图已在江湖中流传许久,却迟迟没有人找到宝藏,你可知为何?” 卓凌人有点呆,在这种事上反应却不慢:“因为他们打不开!” 江淮渡说:“对,只有我的血,才能解开潜龙谱真正的秘密。所以……”他抚摸着卓凌的肚子,“我现在,要找到潜龙谱,毁掉它。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的孩子好好活着。卓凌,你能明白吗?” 卓凌乖乖地点头:“我……我会保护好他,也会保护你!” 江淮渡轻轻笑了,抚摸卓凌的头:“小呆子。” 卓凌顺势在他掌心蹭了两下。 江淮渡低头看着卓凌白皙的脖子。 受到污染的血液静静流淌在卓凌的身体中,若是有人试图用卓凌腹中的孩子解开潜龙谱,那就会把潜龙谱彻底毁掉。 从此世间贪婪之心一同幻灭,再也不会有人为了潜龙之血而来。江淮渡,自可高枕无忧,逍遥快活。 奉命窃取潜龙之血的暗卫,却毁掉了潜龙谱。 不必江淮渡再动手,宫中那人就会让失败的卧底不得好死。 如此精妙的报复,岂不是大快人心? 江淮渡说:“这段时间,你乖乖在家里,不许乱跑,听到了吗?” 卓凌乖乖点头,又担忧地抓住了江淮渡的袖子:“我可以保护你。” 江淮渡说:“你不乖,我会分心的。” 卓凌立刻表示自己很乖,双手放在膝盖上,仰头看着江淮渡的脸:“你要去哪里?” 江淮渡说:“天水一楼。” 卓凌立刻神经紧绷起来:“你别去!”他总是傻乎乎的,分不清江湖纷争里谁是谁非,可他知道天水一楼对江淮渡并无善意,江淮渡去了一定会有危险。 江淮渡说:“我用十年的时间,确定潜龙谱就在天水一楼。如今,为了你和孩子的安全,我不能不去。” 卓凌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鼓起的小腹,他心中有些愧疚惶恐。 若不是为了……若不是为了这个孩子,江淮渡是不是就不用冒险前往天水一阁。 都怪他,明明是男子之身,怎么就怀上了孩子呢。 孕期的人总是格外敏感脆弱,极易陷入自责不安的情绪中。 江淮渡说:“好了,乖乖呆在府里,让燕草照顾你。” 卓凌舍不得再让江淮渡为他分心担忧,委屈地点点头,乖乖留在了江府之中。 江淮渡让卓凌在房中休息,自己走向了亭中水榭。 燕草跟在他身后,焦急地说:“主人,您真的要去天水一楼?天水一楼与烟鸟阁不共戴天,您……” 江淮渡打断她:“再多的仇恨,也抵不过长生之法的诱惑。天水一楼有潜龙谱,我有解密之血,他们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合作呢?” 燕草慌忙说:“那魔教那边……” 江淮渡沉默了一会儿。 魔教那边,不如借暗影司之手,斩草除根。 江淮渡轻轻一笑,说:“我自有安排。” 兴安府的六月,开始阴云暗涌。 一些半真半假的消息,慢慢在无数张彼此交错的情报网中流传。 沈桐书不放心潜龙谱之事,亲自来到兴安府与曲行舟一起寻找。 曲行舟和沈桐书是老相识,两人正在灯下品茗,暗影司的暗卫便匆匆而来,在沈桐书耳边低语几句。 沈桐书搁下茶杯。 曲行舟问:“看来沈大人有了要紧的事。” 沈桐书微一思索,便大大方方说了出来:“江淮渡去了天水一楼寻求合作,有意一同打开潜龙谱。” 曲行舟说:“不对。” 沈桐书说:“为何?” 曲行舟说:“江淮渡身负潜龙之血,一生都因此受尽折磨,他对所有试图占有潜龙谱的人都心怀仇恨,怎么可能与天水一楼合作?” 沈桐书说:“我久在宫中,对江湖之事知之甚少。那依曲盟主的意思,江淮渡为何要去天水一楼?” 曲行舟说:“我猜,要么是江淮渡身边出现了意外,逼得他不得不尽快与天水一楼和解。要么便是他另有算计,正在暗处坐等渔翁之利。” 沈桐书若有所思地品茶:“尽管江淮渡必然另有算计,但我们依然绝不能让潜龙谱现于人世。” 曲行舟说:“沈大人在宫中,可是知道了什么线索?” 沈桐书捧茶一笑:“潜龙谱乃上古神物,来源已不可考。若真的只是一堆金银珠宝也就罢了,就怕还有什么祸乱天下的妖物,也要趁机现世了。” 曲行舟说:“我去拦住江淮渡。” 沈桐书说:“麻烦曲盟主了。” 江湖之事,沈桐书不甚了解,因为也不多干预。 送走曲行舟,他还有另外一件事。 暗卫密报,卓凌现在就在兴安府,有要事向他禀报。 卓凌在沈桐书身边三年有余,为人体贴周到忠厚乖巧,沈桐书很喜欢他。听闻这孩子从小不是在武馆独自练武就是在宫中沉默寡言,沈桐书特意破例让身在暗影司的卓凌重获自由身。 如今他难得出宫,却正好在兴安府捧上卓凌,倒也算他们主仆一场的缘分了。 沈桐书问暗卫:“卓凌现在何处?” 暗卫说:“属下曾与卓侍卫在九曲巷有约。若是皇后娘娘到了兴安府之后愿意见他,属下就会在九曲巷中心的街角,用石头压一块红纸,在上面写约定的地址。” 沈桐书笑道:“卓凌跟在我身边,生死沉浮走过来的,我怎么还能不见他。你去布置吧,约他明日在柳叶桥旁的小酒馆相见。” 曲行舟飞奔,想要在江淮渡到达天水一楼之前截住他。 可他却迟了一步。 魔教的人抢在他前面围杀江淮渡,等曲行舟派人赶到之时,只剩满地血泊短剑,魔教和曲行舟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曲行舟一直都知道江淮渡与魔教有往来,如今他公然背叛魔教与天水一楼合作,果然惹怒了一心求得潜龙谱的魔教。 一片血泊狼藉中,倒着几具魔教打扮的尸体。 还有一片沾血的青色衣角,看上面的绣花,是烟鸟阁绣楼的手笔。 曲行舟长叹一声:“江阁主,为虎作伥,终为虎噬。你何等聪明人,竟也落得如此可悲可笑的下场。” 手下说:“盟主,在这里找到一支簪子,做工很粗,像是女子之物。” 曲行舟看了一眼。 这种地方,出现这种朴素的女子饰物,着实奇怪得很。 曲行舟说:“罢了,带回去吧。” 武林盟中一人忽然惊呼:“曲盟主,那是江阁主的簪子,我曾在江府中见他拿在手中把玩过。” 曲行舟又叹一声。 众人纷纷围过来:“盟主,江阁主一定是遇害了?我们怎么办啊?” 他们不知事实真相,只知道烟鸟阁是武林盟最大的耳目。 如今烟鸟阁阁主遇袭失踪,他们不由得一起慌了神。 怎么办,以后可怎么办啊! 曲行舟面色从容地说:“江阁主不幸遇害,是武林大劫。如今,我们只有尽快赶回兴安府,替江阁主打理烟鸟阁,万不可让魔教有机可乘。” 江淮渡此人心机太重,曲行舟实在不敢相信他就这么被魔教算计了。 想起江淮渡的心机叵测,曲行舟干脆顺水推舟,借机夺走江淮渡的烟鸟阁。 如此一来,若江淮渡果真被魔教抓走,他可以利用烟鸟阁的情报网尽快找到线索。若江淮渡别有居心,那拿走他的烟鸟阁,就等于斩断他的手足,让他百般计谋再无用武之地。 曲行舟算盘打得响亮,脸上却是沉痛悲凉:“走吧,回兴安府。” 江淮渡擅算计,曲行舟不巧也擅长。 武林盟接管烟鸟阁顺理成章,连烟鸟阁的大总管燕草都毫无异议,干脆利落地把情报网三千页的名单交给了曲行舟。 一切都理所当然,谁都没有太过激烈的情绪。 除了卓凌,他听说,武林盟在一地血泊中找到了江淮渡的衣角和簪子。 江淮渡他……他被魔教抓走了。 卓凌握着剑穗发抖,腹中胎儿不停地动,痛得他眼泪都冒出来了。 江府也已经被武林盟接管,谁都不曾在意江府中一个躲在屋里不肯出来的少年。 曲行舟翻看着名单问燕草:“你说的那个,怀了江淮渡孩子的少年,去哪儿了?” 燕草说:“他在卧房内,那孩子呆呆傻傻的,被吓坏了,只知道哭。” 曲行舟说:“看好他,若消息泄露,他腹中胎儿必会招来无数觊觎。” 燕草说:“是。” 她与曲行舟分别,端了一碗粥送去给卓凌。 可卧房的门反锁着,她慌忙踹开。 窗户打开,清风徐徐,卧房里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燕草吓坏了,匆忙让人封锁江府内外,去附近街道寻找线索,自己跑到武林盟找曲行舟。 曲行舟正在和沈桐书下棋。 燕草脚步匆匆的进来,警惕地看着沈桐书这个陌生人。 曲行舟头也不抬:“沈先生不是外人,说。” 燕草说:“卓凌不见了。” 曲行舟还没来得及反应,沈桐书已经猛地抬头,目光凌厉起来:“你说什么?” 曲行舟一面为这种突发状况措手不及,一面又惊愕于沈桐书的反应:“沈先生,您……您知道这个人?” 沈桐书简洁地问:“他为何会牵扯到潜龙谱之中?” 卓凌天性纯善,对身外之后总是懵懵懂懂地提不起兴趣,怎么会牵扯进潜龙谱一事之中。 曲行舟说:“燕草奉我之命在烟鸟阁潜伏多年,知道了很多江淮渡的秘密。潜龙谱,必须要江淮渡的鲜血涂抹,才能显现出真正的图案。不久前,江淮渡从江南带来一个少年,那少年怀了江淮渡的孩子,江淮渡一度想要把孩子打掉,最后却也没舍得下手。” 沈桐书深吸一口气。 卓凌不爱金银,不贪名利,却唯独从未体会情爱滋味。 沈桐书没有见过江淮渡,但从情报来看,也能看出那是个手段极其高明的风流浪子。 江淮渡遇害失踪,情窦初开的卓凌,会做什么事? 沈桐书握着手中茶杯,竭力冷静下来分析卓凌的脾性。 卓凌……卓凌一定去了魔教。 那个小傻子,肚子里揣着让全天下觊觎的潜龙之血,要去魔教救江淮渡! 曲行舟问燕草:“你可认真查看了江府内外的线索?” 不等燕草回答,沈桐书便轻轻说:“不用查了,卓凌是暗影司本事最好的暗卫,他既然想逃,你们什么都查不到。” 曲行舟说:“我派人去魔教。” 沈桐书说:“卓凌是暗影司的人,他犯错也好,遇险也罢,自有暗影司前去处理。” 暗影司的家务事,曲行舟识趣地没有多干预。他说:“好,那我就带武林盟,去前往天水一楼的路上等。” 没人彻底相信江淮渡被魔教抓走了,除了卓凌那个小傻子。 江淮渡此刻正在兴安府外的池月酒庄里,漫不经心地烹茶。 碧丝哭得眼眶通红,赌气似的不肯见他。 因为她的主人,让她自幼的玩伴林胜去送死了。 江淮渡也不想理她。 他一壶接一壶地煮着茶,却总觉得香气不够,全都泼进了池中。 算算日子,林胜已经替他死在魔教手下,尸体会在提前喝下的毒药中化为灰烬,那件血衣,那支簪子,足够让武林盟困扰一阵了。 这段时间,他可以慢慢放出风,让魔教知道有个他的孩子,在卓凌腹中。 魔教找不到他,气急败坏之下一定会抓走卓凌。 而朝廷与武林盟,怎么能让魔教把潜龙之血带走呢? 大概,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惨战吧。 江淮轻轻地笑着,笑着笑着,却不由得闭上眼睛,让两行清泪滑落。 他无法控制地想起那个演技精湛的卧底,那个卧底,有一张天生乖巧的脸,看着他的时候总是傻乎乎亮晶晶的眼睛。 烟鸟阁有世上最厉害的媚术大师,可那位擅长媚术的妖孽,也学不出卓凌那么浑然天成的单纯依恋。 少年看着他的眼睛里有星辰光华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