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这是第三个失眠的夜晚。

    荆楚言无奈地叹了口气,睁开清明的眼,透过半敞的窗户无聊地盯着挂在夜空的银钩似的月亮。

    今晚的月色很美,只是旁边睡着的白发苍苍,皮肤松弛宛如被剥下树皮的老人轻声打着鼾,即使睡觉前荆楚言已经伺候他洗过身,但他依旧透着股洗不掉的上了年纪的人的腐朽如枯木的气味。

    荆楚言并不厌恶这股味道,但也并不喜欢,因为这味道会让他想起死亡。

    说起来,三年前,他前男友周越死讯传来的那个晚上,月亮也是弯锐如钩。

    弯的就像插在周越胸口的那把刀。

    三年前他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缺钱,那时候继父虽然喜欢赌,但好歹没捅出过什么大篓子。但周越死后,坏事一桩接这一桩滚雪球一样来了,他还没来得及从男朋友猝不及防的死亡中抽离情绪,就被告知继父欠了他几辈子都还不起的钱这一让他作呕的事实。

    那个生了他的女人带着一脸愧疚给他做了一大桌子菜,一觉醒来,他就躺在了任老爷子的床上。这一躺,就是三年。

    所幸任老爷子比他大五十来岁,并不需要他提供什么额外的服务,他甚至还大发慈悲给了自己这个晚年宠物一个名分,让他成为了任家名义上的“女主人”。任家的家庭关系简单,任老爷子的一子一女又长期在国外生活,他几乎没受过谁的气。

    按理说他应该感激涕零的。事实上,他也一直铭记任老爷子的恩德,尽心做着护工的工作。

    任老爷子替他家还了债,又给他的父母找了新的工作,说是他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所以在得知老爷子想要给意外离世的幼子办一场法事时,他揽下了所有的工作。

    于是看到了那张照片。他这才知道,自己没有成为周越的新娘,倒成了他的新娘。

    不论是作为长辈还是作为前男友,他自认都算是尽职尽责了。周越的死本身只是意外,谁知道他没事非得大半夜出门,听说是在饰品店不远处遇到了抢劫的人,在被抢了身上仅剩的五美元以后又被捅了一刀。不过任家一直有流言,说周越的死是任家长子任重阳的阴谋。

    管他的。荆楚言并不打算深究这些豪门秘事。好奇害死猫。

    他现在只想过好自己平静的生活而已。

    至于现在,他睡不着,也不想翻来覆去打扰老爷子睡觉。于是披着睡衣,轻声下了床。

    偌大的别墅冰冷阴森,蒙着层薄薄的雾气,朦朦胧胧的,从远处看,像极了坐落在半山腰的聊斋中鬼气森森的府宅。

    他不喜欢太多仆人,因而整栋房子里只有管家一家人伺候他跟老爷子。不过管家睡得熟,晚上入睡后,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

    荆楚言穿着拖鞋,推开了一扇把手崭新的门。

    地下室的烛火昏暗,火光辉映着他苍白冷淡的面容,像照着一块精美的寒玉。

    血腥气像被打翻的香水瓶,四处弥散着诡异的芬芳,被绑在十字架上的中年男人气息奄奄,肚皮上的皮肤像干瘪萎缩的气球,几乎能看清骨骼的纹路。

    他那脸颊上被刀割过的皮肤还没有完全长好,只薄薄结了层血痂。这让他那张本就凶狠jian邪的脸看上去分外可怖。荆楚言静静盯着他的那双缓缓抬起来的,和他略有几分相似的沾了血和污迹的眼眸,胃里忽然一阵翻涌。

    “让我死。”男人近乎恳求地望着他,绿豆似的眼珠子绝望地快要抖落出来了。

    荆楚言没有理会他,依旧静静凝视着他。

    男人无力地垂下头颅,许久,浑浊地轻笑了一声。

    “周越真的不是我杀的。是老陈接的单,是大公子派的人……”

    “我知道。”荆楚言淡淡道。他的眸色疏离,似乎并不在意这件小事。

    “那你为什么……”

    “你还是想不起来么。”荆楚言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眼如秋水,澄澈清透,又似一汪寒潭,深不见底。

    似笑非笑,愈发勾人。

    “你是我的第一个啊,你忘了么?”

    男人骤然咬紧了牙关,身上火辣辣的痛仿佛骤然被冰雪包裹住,冻得他整个人僵硬无比。

    他怎么会忘记,几年前为了尝个鲜,在那条黑黝黝的没人经过的巷子,压在了一具不敢反抗的稚嫩的身体上?

    荆楚言并不给他争辩的机会。

    “你会一直在这里,好好活着的。”

    他并不想告诉男人,管家养了一年的那条狗,明天开始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他也不会告诉男人,老陈接的单,是谁下的。

    荆楚言推开大厅的门,凛冽阴寒的月光下,冷气一阵一阵地钻进他的皮肤。

    他静静凝视着不远处的花园,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个黑影,正靠的越来越近。

    近在咫尺。

    他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转身,什么也没有看见。

    熟悉的气息在耳畔吞吐,他并不诧异,从容地回过头。

    一双惨白的,宛如树枝般骨骼分明的手抚上了他的脊背。

    “言言。”

    的确是熟悉的声音。

    面前也是那张熟悉的脸。

    “我嫁给你爸了。”荆楚言淡然望着那张他曾见过无数次的,清秀隽美的面庞,忽然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

    “按辈分,你应该叫我妈。”

    花丛里,团团簇生的玫瑰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白海棠的枝叶被细密的雨点拍打着,狼狈而凌乱。

    荆楚言被压在一团草丛上,嘴边是草香混杂着雨水和泥土的味道,他的脖颈赤裸,雨珠勾勒着清晰优美的颈部线条,绷直的一瞬间,一颗混杂着玫瑰香气的水珠自他白皙尖嫩的下巴滑落。

    他的双脚骤然绷紧,雨滴的凉气和体内的热气混杂在一起,透着股夏夜独有的染着情的腥味。

    和他紧紧纠缠在一起的躯体像一张密严厚实的网,牢牢将他束缚在自己之下。

    周越贴在他的耳边,咬着那耳垂的一点rou,动作急促。

    粗重的雨声遮掩了一切,却遮不住荆楚言眸中深深的冷。

    “反正你横竖都是任家的人,我和我爸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周越忽然恶狠狠地咬了他的脖子一口。

    荆楚言没有说话,咬紧了牙,被动承受着一切。

    “我能比他更深,他用不了了吧?”污言秽语就没有在他耳边停过。

    周越似乎真的很生气,荆楚言依旧一言不发,将脸埋在枕着的胳膊下,嘴角微微勾起。

    卖了他的人已经被卖到了更远的地方,曾经侮辱过他的人也在地下室里饱受折磨,如果没有任家的势力,他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他只是想要为自己复仇而已,就像男人说的那样,周越和任老爷子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况且周越还有即将定下的未婚妻,如果不是他突然离世,恐怕自己还得另谋出路。

    不过周越倒也奇怪,活着的时候不冷不热,死了以后倒来缠他。

    “小妈,给你的礼物。”

    他的脖颈处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第二天清晨醒过来以后,他摸到了脖子上多出来的那根项链。

    是周越死的时候,紧紧攥在手里的那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