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飞机的时候天气正好。 盛夏时节的榛市是个火炉，没走两步便开始生汗，扭头一看，旁边正好有家连锁咖啡店，裴鹇松了一口气。 等待的时间里又点开手机地图，再一次确认接下来的路线，她放下手机，在靠窗的位置望向店外街景。 日光毒辣，车辆行人来往时撩起的尘灰就无所遁形。 不像昌滕，街道一尘不染，人人光鲜亮丽，好似所有个体都笼着一层看不见的膜，将彼此隔绝在外。 足够洁净，不见烟火。 榛市不一样，车辆鸣笛声和店铺店铺播放的气氛音乐交织在一起，人们脸上的表情生动，嬉笑招呼，迎来送往，连那些翻腾的灰尘都显得热火朝天。 似乎还能看见道路上升起的热空气，歪歪扭扭，向上蒸腾。 很多年没回来了，裴鹇静静看着窗外喧闹的景象，想。 这样的烟火气……也有许多年没见了。 离开昌滕市的冷漠，处在当下的环境里，时刻紧绷着的脊背也不禁松落下来。 出神之际，点的咖啡已经做好，裴鹇握着手里的冰咖，款步走出店铺。 一脱离空调区域，热气便迫不及待地敷上来，裴鹇眯了眯眼，终究还是取出墨镜架在脸上。 裴鹇长得好，相比于她这个身高的Alpha而言有些太过秀气了，纤肌薄骨，然而太过精致的长相搭配这样的骨相，冷冽过了头，就显得不近人情。 但她有双温和的眼睛，柔和了五官线条，旁人与之相处时总会先注意到她的双眼，以至于忽略她堪称凌厉的面容。 此时墨镜一戴，遮住这双温雅的眸子，倒真的像个高高在上的顶级Alpha了。 她打了辆车，向司机报出自己的目的地。 裴鹇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她揭开包装袋，护着唇上的唇釉轻轻叼住吸管，抿了一口冰凉的咖啡。 沁凉。 更惬意了，裴鹇心下轻叹。 “小姐是外地人吧？”不同于昌滕，榛市的司机也热络许多，伸出话头主动攀谈起来。 裴鹇听着他话语里浓厚的乡音，还不甚习惯如此热情的对待，她偏回头，隔着墨镜望向司机的方向，“嗯？” “看你这样子就不像本地人啊，一定是外地的大老板，来榛市谈生意的吧？还是来玩哩？榛市好玩的地方可多啦，往东二十里就有个乘凉景区，这大热天的过去正好。”司机大叔只以为裴鹇在疑惑自己为什么能瞧出她的身份，他随口解释着，又热情不减地为她介绍起来。 见裴鹇不答，他话头又转回来，“不是来玩的？那就是来做生意，您去的小南路正好有个大项目，要拆掉半条街呢，那一片的可就发达了，这段时间过去那儿的人多上不少，比以前热闹多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老板看上了，要我说，白玉大道那块儿可比小南要有潜力得多。” “您也是去考察的吧？” 裴鹇听着司机的侃天侃地，她又喝了一口咖啡，望向窗外的景色，好似无意地接话，“小南路的环境很好。” “这倒没错。”司机显然不认同这位神秘乘客的观点，却也没多做反驳，他想了想，又笑着问，“看！我猜得没错吧，您不是本地人，是外地来的大老板。” “从哪里来的哟？” 一个个地名从司机嘴里蹦出来，裴鹇听着他的猜测，墨镜上映有日晖的反光。 她唇线微翘。 “我是本地人。” … 裴鹇在小南路下车，顺手把咖啡包装扔进垃圾桶。 十年过去，记忆里的街道已经变了样子，老旧的房屋里加了不少新式风格的建筑，新旧交替，参差不齐。 地砖倒是还没变。 只是裂隙多了、浮砖也更多了。 鞋跟落在上头带来不真实感，裴鹇放缓脚步，沿街慢慢走着。 在学生时代，这条街道她走过无数次。 那时候的天很蓝，街道也没有这样繁闹，风总是很温柔，她背着书包走过一间间店铺。 记得没错的话，这里还有一家小便利店。 裴鹇驻足抬眸，就停在这家店铺外。 已经重新装修过了啊。 因为挨着学校，以往的小便利店摆满琳琅满目的小商品，每每放学，便有成堆的学生涌过来，冬日买炸物，夏天吃冰棍。 裴鹇站了几秒，没再犹豫，她跨步走进这家店铺。 老板倒是没换，戴着老花镜的奶奶总是坐在收银台后，眯着双眼手里书报的文字。 裴鹇环顾一圈，视线最终落在收银台旁的冰柜里。 里面塞满了雪糕冰棍，竟然还有记忆里的那个口味……高中时期维持着每周回家一次的频率，家里并不富足，生活费也就不多。 碰上运气好的时候，学校里那些“大哥大姐”遗忘了她和她口袋里的生活费，周末时她还能留下一些可支配的金钱。 她就会来到这家小店，买上这样一支冰青色包装的冰棒。 裴鹇静静看了两秒，顾及唇上的妆，最终放弃了购买一支的想法。 她拿了一瓶饮用水，付款之后走出店铺。 街道对面正好有一家咖啡店，裴鹇心念一动，想着这几天的去处有着落了。 … 夕光逐渐撒落，裴鹇点了两杯咖啡，坐在店铺外设置的就餐区，看着街道里来来往往的行人。 正值下班的时间段，街道上的人影逐渐多了起来。 日光渐熄，裴鹇将墨镜摘下来。 抬眸时正好瞧见一道纤妙的身影，那人走进那家小便利店。 匆匆一道侧影，但裴鹇有着高等级Alpha的好体质，就算隔了好几条车道，还是瞧清了那人的口红色号。 叫人眼前一亮。 目光没有多留，裴鹇肩背端正，继续观察周遭的营运情况。 但那人的气质出离于来往的行人，裴鹇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她吸引，看不见正脸，只能看见她打开冰柜，拿了一支冰棒付款。 正是裴鹇先前想要吃上一支的冰青色包装的冰棍。 那位美丽的女士走出店门，对于唇妆她显然没有那样多的顾虑，褪去包装袋张嘴便咬上一口。 只能瞧见一张侧脸，裴鹇无意去探查那人到底长相如何，只是那道艳丽色彩始终在她脑子里翻覆。 艳红的唇色涂抹。 无端端的恣意。 … 接下来几天裴鹇就泡在这家咖啡店里。 咖啡店客人不算多，她挑选的位置也偏僻，在店外最角落的那一处，日头大了甚至还会挨上几分晒，由此不用担心占了资源。 每天都点上几杯咖啡，在同一个位置观察记录周边的情况。 当初裴鹇定下这个区域规划商业地标的决定并不是头脑一热，事实证明，这块地的确有着不菲的商业潜力。 这次回来与其说是考察，不如说是回来散心，从紧绷的工作环境里脱离，看看多年未见的故乡变化，得以放松几天。 裴鹇从早坐到晚，以至于店铺的服务员都记住了她，在她到来时还会主动打招呼。 这样一个气度斐然的Alpha，本身就足以让人印象深刻了。 因为裴鹇的存在，这几天店铺的客流量持续上涨，店主不由得期盼这位神秘的Alpha能多来几天才好。 傍晚时分，上班族都赶赴在回家路上。 历经一天的忙碌工作，不少人都选择在回家路上就将晚餐解决，咖啡店隔壁是一家西式快餐店，逐渐被客人塞满。 人一多，各色声音也就多了。 裴鹇倒并不在意，她肩背挺直，衬衫勾勒着稍显瘦削的身形，由此也更显端正。 她看着桌上的平板电脑，姿态端庄，神色冷清地刷着资讯，有别于周遭的环境，整个人蕴着一股独特的气质。 引人回眸。 … 快餐店的客人越发多了。 店外设立的用餐区也逐渐被填满，人们端着餐盘来来去去，食物的香味渐次飘来。 暮光倾斜几度。 裴鹇听见一句话穿透人群落进她耳朵里。 “这里没人。” 应该是因为客人太多，座位不够，对拼桌申请的回应。 裴鹇本不应该注意到，但—— 那是一道带有几分沙哑的，音色偏沉的女声。 很有辨识度。 以至于一下子抓住裴鹇的耳朵，让她越过那么多人声，精准捕捉到了它。 更是因为，这个声音让她瞬间想起了一个人。 兰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