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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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时,建康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 军营大帐之中,斛律飞一如既往地早早铺好了床,然后将一盆热水端了进来,给霍忠尧洗脚。霍忠尧坐在榻边,赤裸着双脚浸泡在热水中,借着床头的烛灯战报。 “你这伤是怎么回事?”霍忠尧的余光瞟到斛律飞额头上的伤,忽然开了口。 “没什么。”斛律飞摇摇头,“今天cao练时一不小心摔伤的。” “一不小心能摔成这样?”霍忠尧眯着眼睛看他,“你老实说,是不是军中有人欺负你了?” 斛律飞还是摇了摇头,抬起头来与霍忠尧四目相对:“真的不是,将军。” 霍忠尧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末了才叹了口气:“阿飞,接下来的战事,你怎么看?” 斛律飞把双手伸进了水盆里,一边轻柔地揉搓霍忠尧的脚趾,一边道:“静观其变。” “有意思。”霍忠尧突然来了精神,他放下手中的战报,双手撑在身后,身子微微后仰,在昏暗的烛光中盯着斛律飞的脸,“那你说说,怎么个静观其变法。” 斛律飞双手一滞,脑子里浮现出今天在东禅寺中叶雪舟对他说的每一个字。 “赤炎教这次来势汹汹,但归根结底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这次直奔建康而来的两路人马当中,主将名叫裴其昌,副将名叫章骏远,这两个人都是赤炎教中位高权重,骁勇善战的大将。裴其昌阴险狡猾,是个十足小人。至于章骏远,此人气量狭窄,冲动鲁莽。两人在赤炎教里一直以来摩擦不断,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霍忠尧眯起眼睛,浑圆饱满的脚指头在斛律飞的掌心蹭了蹭:“继续。” 斛律飞被霍忠尧那不安分的脚趾勾得心口一跳一跳的,脸上也不由得有些发热,他不敢抬头,但语气依旧镇定:“裴章二人远道而来,在城外安营扎寨已有数日,可谁也没有主动出击。这是因为他们知道建康城是块易守难攻的硬骨头,都想等对方先出手,等到鹬蚌相争之时,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霍忠尧听得连连点头,不知不觉中身子也倾了过来:“那你觉得,下一步我们该如何行动?” “消磨对手的斗志。”斛律飞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直视霍忠尧,“正如兵法所云,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耐心,本就有旧隙的两人一定会对彼此心生不满。而我们要等的,就是一个对方不战自乱的时机。” “说得好!”霍忠尧一拍大腿,摸着斛律飞的脑袋,“阿飞,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看来,你比我那笨蛋儿子有出息多了。” 听了霍忠尧的夸赞,斛律飞的心情有些复杂。看来叶雪舟还真是霍忠尧肚里的蛔虫,果然把将军的心思摸得透透的。与叶雪舟相比,自己简直差远了。他知道,方才自己卖弄的不过是他人的智慧,真正善解人意的人不是他斛律飞,而是叶雪舟。 自己根本配不上霍忠尧的赞誉。 而让他心情复杂的原因,还远远不止于此。 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一幕便会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那是几个时辰前,他与叶雪舟共撑一伞,肩并肩地走在回军营的路上的时候。 起初斛律飞觉得叶雪舟的主张听起来太过荒谬,大军都兵临城下了,对方怎么可能在这种节骨眼上起内讧?可当他听完叶雪舟头头是道的分析,再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似乎很有道理,并引发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困惑。 “雪舟先生,你的话的确给了我很大启发。不过,我有一个疑问。” “什么?”叶雪舟侧头看他。 斛律飞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该如何措辞:“我跟随将军前前后后不多不少正好三年,直到昨天为止,我与先生说话也不超过三句。先生与我非亲非故,为何今天突然找上我,还把这么重要的事透露给我?” “或许……是因为那次在月满楼看到你为了霍将军当众顶撞少爷,让我有些感慨,想到了过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些事吧。”叶雪舟道。 “过去?”斛律飞停下脚步,侧头看着他。 叶雪舟不说话了,一向伶牙俐齿的他也难得地沉了默。 晚风拂面,像情人温柔的手,轻轻撩起了叶雪舟鬓边的一缕长发。叶雪舟眸子里似乎有什么在闪烁。 默然良久后,叶雪舟抬起头来,迎上斛律飞的目光。 “如果雪舟能够早一点遇见斛律大哥……就好了。” 斛律飞一怔,心跳如飞,脑子一片空白。 街边的灯笼迎风摇曳,烛火影影绰绰地映在叶雪舟脸上,令那本就琢磨不透的表情越发晦暗不明。 最终还是叶雪舟率先移开了视线,他似乎不愿再多说什么,将油纸伞这么塞进斛律飞手里,转身快步离去,转眼间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叶雪舟的话在不久之后应了验,裴章二人很快就上演了一场勾心斗角的好戏。 由于霍忠尧戒备森严,固守不出,城外的裴章二人不断地派出小股军队sao扰了好几次,都无功而返。 又过了几天,城里守军抓住一个鬼鬼祟祟的商人,霍忠尧亲自审问,一通严刑拷打下去,对方果然坦白交代自己是赤炎教派来的jian细,混进城里是为了打探虚实。霍忠尧把地牢大门一关,与那jian细单独谈了一个时辰,谁也不知道两人到底在谈什么。 隔天,霍忠尧就把那名jian细给放了。斛律飞不明白霍忠尧到底在打什么算盘,霍忠尧却笑而不答,只告诉斛律飞做好准备,三天后夜里子时,自己会带他到敌营里参观参观。 三天后子时,月黑风高,霍忠尧与斛律飞换上夜行衣,悄悄从西南门出了建康城。出城之后,两人径直奔敌营而去。才刚到赤炎教的营地不远处,就听到前方马蹄声滚滚,大约有四五十号人迎面来,为首之人正是章骏远。霍忠尧见状,连忙拉着斛律飞在一旁的灌木丛中躲了起来。 “将军,他们这是奔建康而去啊。”斛律飞蹲在霍忠尧身边,望着章骏远军队扬起的尘烟,奇怪地道,“可是这么一小支军队,怎么看都不像是攻城吧?” “当然不是。”霍忠尧笑得胸有成竹,“我让那jian细回去给章骏远送话,说今夜子时,会有一批运粮队前往建康。赤炎军内部粮草不济,再加上章骏远好大喜功,一定会中计,出兵偷袭。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斛律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们接下来是要做什么呢?” 霍忠尧眼睛一眨:“去取一样东西。” 先不说霍忠尧与斛律飞在敌营里干了什么,只说那章骏远得到了一个假消息,结果扑了个空,是又气馁又懊恼。这已经是他们不知第几次偷袭了,可是依然一无所获。他本想回到营地拿那个jian细问罪,可是等他到了营地却发现,当事人早已不知所踪。更要命的是,裴其昌还来了。 裴其昌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地冲着章骏远一通骂,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这么明摆着是骗局的谎话都能信。要是再不拿出点战绩,教主问罪下来,责任全都在章骏远身上。 章骏远原本是打定了主意浑水摸鱼的,毕竟主将又不是他,就算赢了战斗,最大的功劳也不是他的。可是现在建康久攻无果,两人本就已经沉不住气,这次又被裴其昌搬出主将身份,叱责他办事不利,甚至说他贪生怕死,尽搞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登时是又委屈又愤慨,窝了一肚子火没处发。 然而,章骏远再怎么愤愤不平,也还是得听命于裴其昌,迫于压力,他只好硬着头皮整顿军队,三日后领兵出战。 偏偏在这个时候,章骏远的后方突然发生了混乱。叛军的一小撮军队不知为何竟开始自相残杀,双方看穿着都是赤炎教的人,而其中一方打的竟是裴字的旗帜。章骏远一见这架势就知道是裴其昌在阴自己,本就无心应战的他立马丢下武器往回撤,大军不战自乱。 殊不知章骏远这一撤,就彻底掉入了霍忠尧的圈套。半路上,霍忠尧亲率的五千精兵突然从树林中杀出,将一片混乱的叛军打了个措手不及。霍忠尧打马奋起直追,截住了章骏远的去路,大刀一挥,章骏远的脑袋便落了地。 可怜章骏远到死也不知道,那一小股军队根本就不是裴其昌的叛军,而是斛律飞率领了几十名士兵,假扮成叛军混入章骏远的军中,故意制造混乱。 原来那一晚霍忠尧带着斛律飞潜入敌营,不为别的,正是与那名jian细说好了里应外合,偷了赤炎教的服装与旗帜,留着自用。章骏远与裴其昌平素早有芥蒂,因此混乱一发生,他也不去核实情况,脑子一热,直接撂挑子不干,跑了。 章骏远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裴其昌也坐不住了。因为他知道仅凭自己手上的这区区三万人马,是绝对啃不下建康这块硬骨头的。一向审时度势的他别无选择,只能选择了不战而逃,连夜跑回了上虞。 建康之围,就此一举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