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约
“江公子自醒后第三日起,每日卯时起,于庭中打拳半个时辰,然后用早膳,上午通常是看书练字,用完午膳后,廊下步行一盏茶的时间,午睡半个时辰左右,下午亦是看书练字,傍晚时分用了晚膳,廊下步行一盏茶,沐浴一盏茶时间,于灯下看书至亥时灭了灯…… “江公子平日里无明显忌口,口味偏清淡,与寻常迁洵当地口味相近,在饮茶偏爱上,喜欢喝迁洵云见…… “派去迁洵的探子传来的消息与我们先前了解到的没有明显出入,唯有一点值得注意,江公子原先致力入仕为官,本是今年迁洵中举的热门人选,奈何年初家中遭难,江公子在病榻前侍奉母亲汤药,错过考期,不得不弃仕从商。” <br> 侍从沈安湫汇报消息,莫问尘沉默地摇了摇手,示意沈安湫先退下。 待黑衣侍从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莫问尘看向懒懒散散地睡在躺椅上的沈云霜,问:“云霜,你可有什么想法?” 方才侍从汇报时,沈云霜全程低垂着眉眼,面色淡淡,毫无波动。 直到莫问尘问他意见,他才神色微动,“这江越延没看起来那么容易拿捏,如果按之前的计划进行,他是绝对不会信我们的。” 莫问尘没问他为何这般下论断,而是点了点头:“如果他没有失忆,我们之间尚有商量的余地,可如今,他被水下异物伤了头,居然忘了过往一切,在西山院的半个月里,丝毫恢复记忆的迹象都没有,如果我们直接说明交易内容,他怕是不仅不会答应交易,甚至还会怀疑是我们害得他。” 沈云霜抬眸凝望水榭外浮荡在水面的白色花瓣,脑子里莫名浮现半月前,从他手中接过水杯的江越延垂眸见闪过的晦暗情绪。 他又想起方才侍从沈安湫汇报江越延日常起居里的短短的一句话,脑中灵光一闪,“我有办法。” 莫问尘惊喜抬头,“是何办法?” 沈云霜坐起身,将办法简略说了。 莫问尘拧起眉头,迟疑道:“如若他后续记忆恢复了?又该如何?” 沈云霜轻描淡写地回:“那便就事论事,与他谈交易,最多事后多补偿他一些便是,商贾之流,所行所为,不都图一个‘利’字吗?他若不满意,那便再加,直至加到他说不出一个‘不’字为止。我不能因为顾及他日后可能会恢复记忆,便一直拖着,这太不实际,拖得越久,变数越多,而我不喜欢变数。” 莫问尘沉默了许久,到底是点了点头,“那属下便去为家主准备了。” 沈云霜笑了笑:“近日里辛苦莫伯了,莫婶产期将近,莫婶年龄太大了,如果需要什么补品,尽管去库房拿便是,待孩子办满月酒,云霜必会携厚礼上门。” 莫问尘一听到这里,素来沉稳的脸漾起些激动,“多谢家主。” 莫问尘离去后,沈云霜视线重新落到平滑如镜的水面,望着里头映照出的云与花,幽幽道:“江越延啊,江越延,你到时候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br> 江越延用完午膳后,按惯例在长廊下踱步消食。 上午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到午时,雨小了些。 可江越延才没走几步,就听到院门外响起车马声,似有车架停了下来。 江越延在这偏僻院子里住了小半个月了,除了第一天见了几个外人,之后就一直困在这院子里,日日只能瞧见负责他起居生活的几个侍从。 这还是第一次,除了看诊大夫之外的人来这里。 江越延下意识驻足观望,先看到的是小半截白色油纸伞伞面,旋即,才看到伞下那道纤瘦背影。 江越延一阵恍惚。 是梦吗? <br> 直到伞下那人的脸,在从伞面上凝注成线的淅沥雨水下逐渐清晰,江越延才得到了答案。 不是梦。 <br> 沈云霜从伞下走出,步入长廊,廊外水星四溅,他的身上却没有沾湿一丝一毫。 见沈云霜走近了些,江越延身体记忆想让他后退一步,可望着那人亮得惊人的眼,他到底没能退成那一步,不自觉神色微敛,脊背挺直。 沈云霜自然看到了他的小动作,心中稍悬的石块无声落了地。 <br> 见江越延毫无开口的欲望,沈云霜先开口,“我听人说了,你早些日子问过我,他们不清楚我的安排,所以昨天才告诉我,我今日一有空,立马就来见你了。” 江越延怔了一瞬,眸色深沉,不做言语。 沈云霜换了个话语:“午膳可用了?” 他明明知道江越延这个时间点已经用了午膳,但还是这么问了。 因为他是故意的。 江越延抿了下唇,“刚刚用了。” 沈云霜装出些许失落,看了眼身后侍从手里提着的食盒,“我特意带了几道外头金玉楼主厨的拿手菜,本来想和你一起吃的,没想到你……是我考虑不周了……” 江越延一愣,扫了眼侍从手中的食盒,默了许久:“其实我刚刚那顿正好没吃饱……” 沈云霜心中笑出了声,面上露出欣喜,靠近一步,欢喜地道:“那我便谢谢你陪我了。” 沈云霜笑起来,本显得冷漠的眉眼间宛如春风拂过,叫人见之难忘。 江越延脑子里冒出句“美色误事”,不敢再看,下意识屏住呼吸。 两人并肩而行,江越延眼睛余光刚好扫过沈云霜纤瘦如蝶翼的肩背。 太瘦了。 他一只手臂就能揽住。 江越延不自觉想,可下一瞬,他又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 他怎么会往这方面想? 对象还是个男人。 简直荒唐。 <br> 两人用膳时,江越延也发现沈云霜吃得实在太少了,没吃几筷子,就说吃不下了。 连在吃第二顿的江越延,都比他吃得多。 江越延下意识想劝沈云霜多吃几口,可他又震惊于自己居然会有想哄人的念头。 虽然不记得以往之事了,可他就是有感觉,他以前是从没有哄过人的。 他惯不是会说那蜜言糖语的人。 <br> 他醒了之后,发现自己忘了很多。 最后,他还是从侍从口中得知了自己一部分身份,姓江,唤越延,迁洵人士,家中贩茶为生,半月前意外落水,在水中伤了脑袋,丢了记忆。 为何落水,如何被救,现处何地,他一概不知了。 至于眼前之人,院里的侍从们连姓名都不敢告知。 <br> 两人吃完了,便坐在亭中休息,侍从被留在外头,隔着雨幕,远远守着亭中二人。 沈云霜坐在围栏边,上半身半倚着,那不盈一握的腰身一览无余。 江越延明知此举不妥,但就是移不开眼睛。 一个男人,腰怎么生得那么细? <br> “所以,你是真的失忆了吗?还是说,你是知道我的身份后,不愿履约,在故意装失忆?”沈云霜带着丧气和悲伤的声音将看得出神的江越延拉了回来。 “履约?”江越延惊觉自己方才居然走神了,猛地皱起眉,“履什么约?” 沈云霜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他,突然起身,坐到江越延身边,上半身前倾,往他身上贴。 江越延被吓一跳,下意识后仰,嘴里莫名想冒出一句“大胆”,可看着眼前人的脸,话噎在喉咙,说不出来。 沈云霜咬唇瓣,小扇子般的睫毛可怜地颤着,里头似有水光荡漾,“你当真都忘了?” 两人靠得太近,江越延甚至能够闻到沈云霜身上飘来的那寡淡的沁脾冷香。 眼前人唇瓣红润艳丽,但不像抹了什么唇脂。 再说,沈云霜一介男子,虽然长得比绝大多数女子还要好看,可也绝不会往身上抹脂擦粉的。 可江越延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个荒唐的念头—— 他想咬一口那唇,亲自确认上头到底有没有抹唇脂, 如果真的擦了,那眼前人是不是故意用来勾他的? <br> 江越延想得入迷,哑了声音,回问:“忘了什么……” 沈云霜委屈地吸了下冻得有些红的鼻子,声音染上哭腔: “忘了你我之间的那桩婚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