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玖 就算裴梦瑶和漱玉没有圆房,他们之间却已经产生了密不可分的关系,命运互相交缠,对彼此而言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这比起rou体的盲目交欢更要亲近,更要使漱玉雀跃,那是成亲之前漱玉从来没有想像过的。 原来这就是夫妻啊—如此浅显的道理,如此平凡的词语,漱玉却觉得这般有趣,就像从昨夜开始,他已经脱胎换骨地成为另一个人,瓕王府的一切也是无比新奇的。 裴梦瑶只穿着一件洁白的中衣,散乱的衣襟里隐约露出胸口结实的肌rou。他抬手挡着阳光,打着呵欠道:「再过片刻,小优就要进来叫人了。」 语音刚下,漱玉已经听到有人在敲着紫檀雕山水碧纱橱,低声道:「殿下丶娘娘,是时候盥洗更衣,准备进宫请安谢恩了。」 裴梦瑶坐起来,目不斜视地为漱玉拉好滑落到肩膀下的丝袍,把一大片美好的春光盖得严严实实,这才扬声道:「进来吧。」 几个阍寺低头走进碧纱橱里,为首的阍寺双手捧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薰香冠服,大约是供裴梦瑶入宫谢恩之用,漱玉认得他是当日跟着裴梦瑶到蕊珠阁的下人。 那几个阍寺整齐划一地向裴梦瑶和漱玉行了大礼,说道:「奴婢恭请殿下万福金安,恭请祈妃娘娘万福金安。」 漱玉的樱唇掀动,无声地念着「祈妃娘娘」四字,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这称呼听起来多麽陌生,却是多麽高贵,好像跟漱玉八竿子打不着,却是他以後的名头了。 裴梦瑶下了床,漱玉想起之前茶茶教导过自己为裴梦瑶更衣,便怯怯地道:「妾身……可以请求殿下一个恩典吗?」 「说来听听。」 裴梦瑶一边让小阍寺侍候自己盥洗,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头看着漱玉。 日移帘影,锦帐绣帏斜掩,漱玉柔弱地裹在芙蓉艳褥里,绿鬟坠腻,宿酒残妆若桃花微破颜,秀眉娅姹相依,份外娇慵无力。他抓着鸳鸯衾的一角,大着胆子道:「以後……若殿下在水镜阁里过夜,妾身有幸侍候殿下盥洗更衣吗?」 裴梦瑶有点讶异,很快便欣然笑道:「当然可以。」 他顿了顿,回头向那个捧着冠服的阍寺道:「小优,把冠服交给娘娘。」 漱玉终於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如同一弯新月。 他的夫君是那麽温柔的人,就算是对着这样一个出身卑贱的妻子,也不曾失去贵族的翩翩风度。? 漱玉也下了床,他披上锦袍,接过小优手里的冠服,无比郑重地为裴梦瑶更衣。 先是素纱青色衣缘中单,领绣黻纹十一,然後是华美精致的青衣纁裳,摸起来如同春天最柔软的云朵,裴梦瑶贵为亲王,圣上之弟,按礼制衣绘龙丶山丶华虫丶火丶宗彝五章纹,裳绣藻丶粉米丶黼丶黻四章纹,共九章*。? 漱玉为裴梦瑶整理黻领後,又绕到他的身後,替他佩戴朱红金钩革带,再回到裴梦瑶的身前,为他系上赤白缥绀的锦绶,最後恭顺地跪在地上,再三整理锦绶。 这套冠服极为繁复,谨遵亲王的服制,若是稍一不慎,哪里穿得不妥当,裴梦瑶小则是殿前失仪,大则是以下犯上的大罪,所以漱玉丝毫不敢大意。 绮窗外槐云绿满庭,苹叶藕花里,帘卷水楼鱼浪起,新婚夜的龙涎香早已香残烛烬,鎏金螭虎瓶插着胭脂色的西府海棠,薰风蒸腾着淡淡的花香,四足象牙条案上放着一把玉顶珊瑚珠珍珠伞,珍珠在阳光里散发着莹莹柔光。 无法圆房的一点点的遗憾化作海棠花瓣上的露水,不消片刻便烟消云散,漱玉的唇角又不自觉地翘起来。他想,这世上真是没有比与自己喜欢的人在同一张床上醒来,亲自侍候他更衣更快乐的事了。 裴梦瑶展开双臂,让漱玉在革带系上金镶玉云鹤猫睛宝石縧环,他笑道:「王妃当真是心灵手巧。」 漱玉甜甜地谢过裴梦瑶的称赞,他引着裴梦瑶到妆台前坐下来,手执鸳鸯云雷纹玉梳,为裴梦瑶梳理一头逶垂在地的青丝。青丝暗香飘馥,触感宛如最上等的贻锦绸。 梳起发髻後,漱玉为裴梦瑶戴上鎏金九旒冕,插上玉簪导,承以白玉瑱,垂落青纩充耳,缀以一双玉珠*。 罗帘翠幕初卷,白玉嵌玳瑁镜里的裴梦瑶黛染修眉,明眸流眄,娇转樱唇红半吐,不消半点脂粉已是艳粉争妍之姿。 漱玉让小优检查裴梦瑶的衣饰,确保一切合乎礼制,小优行礼道:「正是如此,王妃真是蕙质兰心。」 待茶茶侍候漱玉换过王妃的冠服後,漱玉便跟着裴梦瑶一同坐着钿车来到宫门。 漱玉身为瓕王正妃,从一品俸禄,穿的乃是一品内命妇的青罗鸾凤云纹圆领翟衣,金鈎系着一双描金瑑云凤纹佩,玉花彩结绶以红绿双色丝线编花结,点缀着玉绶花,琢宝相花纹,垂落白玉云样玎璫和玉坠珠六颗,穿着丝绸絇履*。 因为漱玉的身形不同於女子,尚服局也对青罗翟衣作出适量修改,显得漱玉更是弱质纤纤。 二人并肩坐在宝盖流苏的钿车里,香鞯镂襜五色骢,钿毂香车过柳堤,就算隔着锦帘也感到九陌香尘,东风插柳,乃是京城独有的浮华。 正在此时,裴梦瑶忽然开口道:「王妃,你很紧张。」 漱玉头戴花钗九树冠,珠翠盈盈,宝钗璎珞,玉容也是梅粉新妆,金翘翠靥,端的是花艳嫣然,然而这新嫁的王妃的神色却极为不安,早已没有起床时的满心喜悦,全然未觉自己的双手一直在捏着衣摆,浆得笔直的翟衣快要捏成一团了。 昨天漱玉戴了一整天的九翟冠,现在又是顶着沉重的冠饰,颈项更是酸痛难当。他勉为其难地转头看着裴梦瑶,嗫嚅地道:「妾身……担心会在圣上和帝姬面前失礼……」 最初的欣喜过去之後,漱玉总算想起,即使裴梦瑶大度地接受自己,圣上和宁安帝姬也绝对不会瞧得起自己,毕竟自己从一开始就是用来折辱裴梦瑶的玩意罢了。 裴梦瑶握着漱玉的手,扳开那一根根抓着翟衣的手指,鼓励地笑道:「孤见你昨天在纳妃仪的举止得体,今早服侍孤更衣也是极为细心,待会觐见圣上和帝姬想必是没问题的—要是王妃真的做错了什麽,孤也会为你圆场的。」? 「妾身只怕……让殿下蒙羞……」 裴梦瑶的笑意变得有点促狭,只道:「孤娶到那麽美丽的王妃,恐怕陛下和帝姬羡慕也来不及吧。」 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漱玉己经发现,裴梦瑶对於这场婚事的豁达乐观的确不是假装的,或许是因为在战场上总是历经生死,裴梦瑶的身上有着一种漱玉从未见过,也是无法企及的处变不惊。 彷佛就算天要塌下来了,裴梦瑶还会好整以暇地爬到天上,看看神仙住的是什麽好地方。 正在此时,钿车停在皇宫南面的景龙门前。宫里的阍寺前来打起帘子,先向裴梦瑶和漱玉行了跪拜大礼,这才搬了小凳放在钿车下,搀扶裴梦瑶和漱玉踩着小凳下车。 宫门锦云红尚卷,新蝉低咽,夭桃花正发,宫女和阍寺不时三三两两地经过,他们见到裴梦瑶和漱玉也是行礼如仪。裴梦瑶和漱玉的面前是两辆步辇,步辇上覆青绿锦,四角坠以金铃,前来迎接的阍寺向他们行了礼,陪笑道:「天气炎热,陛下特地派步辇送殿下和娘娘到未央宫里面圣。」 裴梦瑶和漱玉谢了恩,分别走上那两辆步辇。 坐在步辇上,漱玉可以把宫廷的一切收在眼底,他不想显得太无知,却还是忍不住四处张望。 绿搓杨柳绵初软,碧桃千树花,步辇穿过穠林蕊方繁,三数枝石榴,乔树落疏荫,经过平日帝王主持朝议政务的长乐殿,入目也是看不到尽头的珠楼玉殿,碧瓦朱甍,九重楼殿簇丹青,漱玉的心里连连赞叹,表面上却还是努力地当着一个喜怒不形於色的王妃。 「那里是孤从前住的海棠馆。」裴梦瑶指着宫墙後的黄琉璃瓦绿剪边楼角,三重飞檐上的脊兽张牙舞爪,漱玉也认不出那是什麽动物。 漱玉一手按着扶手,另一手按着胸口,微微站起来想要看清楚,却听到裴梦瑶感慨地道:「一别经年,也不知道现在海棠馆是什麽模样了。」 过了一盏茶工夫左右,步辇便在未央宫前停下来。 未央宫乃是帝王的起居之处,其宫殿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当真是人间仙境,世间无物能出其右。 裴梦瑶和漱玉一同穿过朱红的宫门,漱玉的心情愈来愈紧张,几乎被红木门槛绊倒了。 忽地,漱玉感到有人捏了捏自己的掌心。他微微转头,看见裴梦瑶正向自己微笑着,似乎在无声地告诉自己,只要有他在,一切也会顺顺利利的。 *服饰摘自,略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