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

    拾玖

    守在山门外的金吾卫对裴梦瑶和漱玉恭顺地行礼，虽然漱玉身为瓕王的内眷，出门时需要戴着帷帽，但漱玉也从帷帽里依稀看见他们对裴梦瑶打从心底里敬重的神情，看来裴梦瑶在军中的声望的确是名不虚传。?

    甫一走下几级石阶，裴梦瑶便扯下漱玉的帷帽，随手挂到茶茶的竹囊上，他道：「难得出门踏青，老是戴着帷帽也实在太扫兴了。」

    漱玉一手按着云髻，无措地道：「可是……」

    「孤的王妃长得那麽美，可要让山里的仙子羡慕一下。」裴梦瑶向漱玉回眸一笑，漱玉的脸颊顿时红檀微映，什麽话也说不下去了。

    云淡秋光薄，众人沿着山门的石梯下行，石梯两旁茂林修竹，峰影度青苹，露点如珠落卷荷，连苔上砌无穷绿。

    裴梦瑶深深地吸了口气，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感叹道：「不知不觉也快要入秋了—孤只是手臂受伤，不是双脚受伤，这些日子却是养伤养得快要走不动了。」

    「太医丞大人说过，殿下的伤口之前不能见风呢。」漱玉拿着小沙弥给他的地图，微笑道：「殿下想要到哪里逛逛？」

    小优提着竹篾髹漆描金八棱食盒，茶茶手里捧着栉巾外衣，背着一个大竹囊，竹囊里是一整套茶具，现在还挂着漱玉的帷帽，二人默不作声地跟在裴梦瑶和漱玉身後。　?

    裴梦瑶的双手枕在脑後，缓缓地走下石阶，他似乎还在思考着，又像是已经想到目的地了。

    「殿下不需要地图吗？」

    裴梦瑶指着竹荫上的阳光，悠闲地笑道：「还是自己探索有意思，反正靠着太阳也可以辨认方向，总不会迷路的。」

    漱玉还是有点半信半疑，但他见裴梦瑶兴致高昻，也不好再说什麽，唯有把地图放在衣袖里，一步不离地跟着裴梦瑶。?

    裴梦瑶带着三人钻进竹林里，时而看见千丈涟漪泻谷，数叶芭蕉，石泉净停绿，时而看见昨夜的秋雨流过小溪，波面凿开，山光淀拂，竹声摇寒玉，果然使漱玉大开眼界。

    众人走走停停，差不多走了大半个时辰，漱玉一向不怎麽劳动，早已经走得气喘吁吁，连惯於干粗活的小优和茶茶也只能相扶前行，唯有裴梦瑶依然精神奕奕，健步如飞地走在最前方，手里还拿着狗尾巴草，四处撩撩拨拨，察看有没有什麽隐蔽的小径。?

    漱玉知道裴梦瑶的武功高强，却没想到他受伤後的体力依然那麽好，这人的精力好像是用不尽的。

    石壁千重树万重，他们好不容易爬到一处高高的山岭上，群山浓绿生云外，四处无暄梧竹静，萋萋结绿枝，晔晔垂朱英。

    小优在不远处的清泉汲了泉水，然後跪坐在竹席上淡煮新茗，拿着长柄茶则不住击拂茶汤。待茶釜里的桑落茶三沸之後，才以茶勺把桑落茶勺到一双银兔毫束口茶盏里。

    茶茶把茶盏分别奉给裴梦瑶和漱玉，裴梦瑶喝完茶之後，便几下子地跳到一块奇岩怪石上，俯身向漱玉伸手道：「上来吧，从这里可以看到白云寺呢。」

    漱玉极力踮起脚尖，入目却尽是桑竹参差，根本看不见白云寺。他抬头看着那块凹凸不平的岩石，秀眉轻颦地道：「妾身可能站不稳……」

    「乖，快点上来吧。」裴梦瑶索性拉着漱玉的手臂，漱玉总是说不过他，只好握着裴梦瑶的手，让裴梦瑶扶着他爬上岩石。

    那块岩石勉强容得下他们二人，裴梦瑶大约是生怕漱玉掉下去，一手紧揽着他的柔肩，一手遥遥指着另一边的山头，雀跃地笑道：「你快点看看，白云寺已经在那里了。」

    漱玉几乎是依靠在裴梦瑶的怀中，只见秋空万里净，层峦叠巘浮空，山翠晴岚曲曲偎，来时的崎岖山路早已隐没在竹暗林岭里，一角灰黑飞檐远远地从千峰翠玉斜伸而出，碧山回绕栏杆角，应该就是白云寺。

    「我们原来已经走得那麽远！」

    漱玉转头看着裴梦瑶，艳色韶颜娇旖旎，一双水眸睁得大大的，满脸也是惊喜，他很少露出如此稚气的神情。

    他长得这麽大，从来没有见过如斯壮丽的景色，一时之间也生出几分感慨，想起前人说的「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自己一直以来为了生计庸庸碌碌，直至现在才明白这段话的真意。

    「不枉王妃流了那麽多汗水。」裴梦瑶素来冰肌玉骨，清凉无汗，唯有粉颊似红晕花梢未半。他把漱玉揽得更紧，额头几乎碰到漱玉的玉额，甜笑道：「王妃喜欢吗？」

    「喜欢，谢谢殿下带着妾身一同登高。」漱玉靠着裴梦瑶的胸口，半遮朱唇含羞，浅笑道：「妾身还是第一次徒步走上那麽高的地方呢。」

    裴梦瑶微笑道：「虽然古人常说高处不胜寒，但要是一样东西唾手可得，当中没有经历过曲折磨难，那可就没什麽意思了。」

    漱玉走了那麽久，早已是凤髻尚梳雾湿，额黄侵腻发，臂钏透红纱，透出别样的娇弱风情。?

    裴梦瑶抽出丝帕为漱玉擦汗，又替他理好风鬟雾鬓，叹道：「王妃你太柔弱了，有空得去练武场练习一下啊。」

    二人在大石上站了许久，观赏着奇峰嶾嶙，绿野如绣，聆听着松风长似鸣琴，时闻唳鹤起前林，冷泉凌乱催秋意，不时交头接耳地谈笑几句，直到漱玉被风吹得打了几个喷嚏，裴梦瑶才道：「你快要着凉了，还是下去吧。」

    说着，裴梦瑶走到大石的边缘，纵身一跃就跳到地上。漱玉却是踟蹰不前，站在大石上，轻敛翠蛾呈皓齿，无助地看着裴梦瑶。

    裴梦瑶笑着上前，向漱玉展开双臂，说道：「王妃过来吧。」

    漱玉小心翼翼地走到大石的边缘，弯身抱着裴梦瑶的肩膀，裴梦瑶一手揽着漱玉的背，另一手扶着他的细腰，把他慢慢地抱到地上。待漱玉站定之後，裴梦瑶才松开双手。

    裴梦瑶回头向茶茶招了招手，茶茶忙不迭地抱着浅黄银泥飞云帔走上前，裴梦瑶展开飞云帔，仔细地披到漱玉的身上，微笑道：「幸好带了衣服，要不然王妃可要病倒了。」

    漱玉微带红霞上娇面，福身道：「谢谢殿下。」

    小优正在清洗茶具，茶茶问道：「殿下和娘娘要不要用膳？」

    裴梦瑶想了想，说道：「还是往前看看有没有亭子，让大家坐下来休息吧。」

    漱玉正在四周张望，他忽地注意到竹林的一处，便指着那里道：「殿下看看。」

    岩壁霞衣犹半挂，木叶微堕黄後，竟然藏着一道石梯。竹荫寒苔上石梯，石梯近乎融入竹林里，不容易被人发现。

    裴梦瑶快步走到石梯前，他仰头看着石梯的上方，说道：「你们先在这里歇歇，孤上去看看。」?

    小优连忙劝道：「请殿下三思。」

    裴梦瑶随意地摆摆手，便走上石梯了，

    漱玉顾不得双脚酸软，立刻匆匆地跟上裴梦瑶，免得裴梦瑶落单，但他实在没什麽力气了，很快便远远地落在裴梦瑶的身後。

    乱藤高竹水声深，繁荫蔽日，四周空无一人，回头也看不到石梯下的小优和茶茶了，漱玉不禁有点心里发毛，他正要拉紧飞云帔，却冷不防踩到石阶上堆积如山的竹叶，整个人失去平衡，直直地摔下去，幸好一道身影及时飞掠而下，伸出手臂把漱玉拉到怀中。

    「王妃可要小心一点。」

    漱玉惊魂未定，他一听到裴梦瑶的声音，立即用力地抱着裴梦瑶，肩膀也在微微发抖。

    裴梦瑶安抚着漱玉，柔声道：「要不，王妃回去等待孤？小优和茶茶也在下面呢。」

    漱玉从裴梦瑶的怀中抬头，明明早已是玉钗低压鬓云横，两蛾愁黛浅，一副既是疲累，又是担惊受怕的模样，他却还是坚定地摇头道：「妾身会跟上来的，请殿下继续吧。」

    「没想到王妃还是个倔脾气的呢。」裴梦瑶无奈地笑了笑，他忽地半蹲在地上，说道：「王妃上来吧。」?

    「殿下的意思是……」漱玉不解地看着裴梦瑶。

    裴梦瑶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孤背王妃上去吧。」

    「殿下，这……於礼不合……」

    漱玉还在迟疑不决，裴梦瑶猛地跳起来，双手抱着漱玉的腰肢，像扛米袋般把漱玉扛在肩膀上，然後迈步沿着石梯跑上去。

    裴梦瑶的体力的确惊人，这样扛着漱玉一口气跑上近百级的石梯也是面不改容，甚至不曾放慢速度。?

    漱玉只感到整个人晃来晃去，颠簸不定，眼前金星乱转，肚子里的早膳几乎要吐出来了。

    就在漱玉真的要吐出来时，裴梦瑶总算停下来，他把漱玉抱到地上，一手按着漱玉的肩膀，另一手不轻不重地拍着漱玉的背部，减轻呕吐的冲动。不知道过了多久，漱玉才从晕眩反胃中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