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柒
伍拾柒 漱玉忙道:「只怕有辱陛下圣目。」 待茶茶退下之後,裴梦瑶在漱玉的耳畔悄声道:「朕不是说过吗?嫣贵妃哪里也好看。」? 曲槛丝垂金柳,千树霞蒸红散绮,裴梦瑶的话使漱玉想起那夜的抵死缠绵,顿时美眸慢凝秋水,秀眉分翠黛,别过身不理会裴梦瑶。 裴梦瑶随手摘下白釉弦纹鹅颈瓶里的一朵撒金碧桃,斜簪在漱玉的云髻里,笑道:「一朵碧桃折来和露,乌云髻畔斜簪,如此便是更好看了。」 茶茶很快捧着漱玉的字回来了,漱玉看见那些字,心里猛地一跳,正要伸手拦下来,裴梦瑶已经接过那叠字,摆手示意茶茶退下去,然後轻动香痕纤指,仔细地翻看着那一张张宣纸。 漱玉不知道抄写了多少遍,所以案头上厚厚的一叠全是,茶茶不太识字,就算识字也未必看得懂,竟然把漱玉的满腹深闺心事堂而皇之地捧到裴梦瑶的面前,当中好几张宣纸上的字也是模糊不清,那是被漱玉的泪水晕开的。 暖云细蘸郁金衫色,晴烟抹翡翠玉带,裴梦瑶一双远山眉黛绿,羽睫低垂,容颜凝酥衬玉,微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宛如苔枝数蕊明珠,他得极为专注,看不出是什麽情绪。 漱玉浑身僵硬,脸色惨白,双唇发抖得根本张不开,他正要跪下来为埋怨圣上一事请罪时,裴梦瑶已经把一整叠纸也看过一遍了,他抬头微笑道:「贵妃最近在学习瘦金体?」 裴梦瑶神色如常,巧笑倩兮,似乎没有降罪的意思。 漱玉眉分楚岫开,摘佩牵裾,燕样裙轻,怯怯地道:「是的。」 裴梦瑶握着漱玉的手,清颦移上眉山,说道:「连手指也磨出血泡了。」 漱玉不禁受宠若惊,香腮花娇玉嫩,含羞眉乍敛,轻声道:「臣妾愚钝,总是学不好。」 裴梦瑶含笑道:「贵妃的簪花小楷很漂亮,不必勉强自己学会另一种书法。」? 漱玉秋水盈盈横沁,脸边红艳对花枝,有点失措地道:「可是……陛下的瘦金体很好看,臣妾想要学会……」 裴梦瑶沉默片刻,他放下那叠纸,轻轻地把漱玉拥入怀中,低声道:「正如朕所说,嫣贵妃就是嫣贵妃,不必刻意改变自己。」? 湿烟不隔柳条青,落红粉似霰,玉殿春浓花烂漫,狻猊轻喷瑞烟迷,漱玉柔柔地靠着裴梦瑶的胸口,弱柳小腰身,双髻绾云颜似玉,晓妆柳夭桃艳,眉澹翠峰愁聚,泪湿燕脂红沁,微湿香钿。 哪怕练得双手伤痕累累,漱玉也要学会新的书法,但有些事情却是永远改变不了。 例如他那卑贱的出身,他始终无法为裴梦瑶繁衍後代。 裴梦瑶吻了吻漱玉的眼角,轻笑道:「还是王妃时已经那麽爱哭,现在当了贵妃依然那麽爱哭—朕送你一幅字,贵妃可不许哭了。」 眼见裴梦瑶快要松开漱玉,漱玉不禁紧抱着裴梦瑶的腰身,依靠着他的肩膀,玉箸湿红颊,满面啼痕,宛如芙蓉新出水,委屈地道:「陛下??好久没有抱过臣妾了,可以多抱臣妾一阵子吗?」 裴梦瑶把漱玉抱得更紧,他一边抚摸着漱玉的背,一边亲了亲漱玉的脸颊,叹道:「贵妃真的是瘦了不少,就算没有朕陪着,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老是不吃饭,知道吗?」 他的怀抱还是那麽温暖,好像只要躲在这个怀抱里,就不用害怕外面的风风雨雨了。 杏花开艳燃春昼,翡翠风来柳絮低,漱玉那单薄的柔肩不断地颤动着,金钗横处绿云坠,玉颊粉荷含露,胭脂泪洒梨花雨,几乎要浸湿裴梦瑶的郁金锦袍了,他却还是死死地咬着下唇,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哭声。 漱玉实在太久没有抱过裴梦瑶了,他甚至生出一种错觉,以为他们还是在瓕王府的水镜阁里,那时候的瓕王只有一个祈妃娘娘,还没有那麽多妃妾分薄漱玉的宠爱。 如果这个怀抱一辈子也属於漱玉一人,那该有多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漱玉才依依不舍地松开裴梦瑶,他的头垂得低低的,双手紧紧地捏着衣摆,花了一点时间才平伏情绪,抿着唇角道:「臣妾一时失态,请陛下降罪。」 漱玉实在哭得太久,说话时却带有一点软软的鼻音。 「作为妻子想要依靠丈夫,何罪之有?」 裴梦瑶轻轻一笑,他拉响摇铃,吩咐茶茶准备文房四宝,不消片刻便是准备妥当。 千顷翠围遮绿净,帘下红锦漾清风,裴梦瑶走到书案前,漱玉抽出丝帕擦乾泪水,香软巧随莲步绉,宫茵隐绣,侍立在案头前。他拿着龙泉窑青瓷船舟砚滴,香罗萦皓腕,把砚滴里的清水倾到铜镂空花纹歙石暖砚里,又从红木嵌碧玉龙纹墨床取起描金麝香墨锭,亲手为裴梦瑶研磨香墨。 最近天气乍暖还寒,所以漱玉依然在使用暖砚。暖砚下藏着金铜托存,里面是小块烧红的银骨炭,免得砚汁太快凝结。 淡淡的麝香从暖砚里散发出来,裴梦瑶一手握着漱玉的纤手,另一手提起湘妃竹留青花蝶管紫毫笔,蘸了一点香墨,半鈎春笋带湘筠,在青檀罗纹纸上写下一行字,他的瘦金体依然怒猊渴骥。 裴梦瑶瞥了漱玉一眼,浅笑道:「幸好你是唤作漱玉,不是烧玉。」 青碧窗纱宛如杨柳萦桥绿,漱玉香鬟盘凤髻,头上鸳钗双翠翘,六幅罗裙拖细縠,他把玉厢花梨木镇纸压在青檀罗纹纸上,樱口啭莺簧,轻念道:「性如白玉烧犹冷。」 这七个字也说不上困难,但要是放在一起,漱玉就不解其意了。他手执象牙团扇,似小荷障面避斜晖,只露出一双石黛拂修蛾,秋月明眸,鬓云吹绿,不解地问道:「请问陛下这句话是什麽意思?」? 裴梦瑶促狭地笑道:「贵妃不是有了老师吗?自己去问问老师吧。」 说罢,裴梦瑶向小优道:「拿下去给这幅字好好装裱吧,顺度把昨天车前国进贡的穹隆送过来。」 不久之後,一个小阍寺推着一张紫檀木小桌子进来了。小桌子摆放着一个冰裂纹天青釉碟,釉碟上放着一个东西,那东西足足有蹴鞠的大小,上面盖着一方金丝滚边红巾,把那东西盖得极为严实。 「贵妃把红巾拿下来吧。」 低鬟曳袖回春雪,漱玉轻轻地把红巾拉下来。 红巾下赫然藏着一个圆滚滚的瓜,色明黄如缎,上面长着雪白的斑驳纹路,看起来相当新奇,完全不像是漱玉从前见过的瓜果, 漱玉不敢伸手去碰,只是疑惑地问道:「那是……什麽东西?」 裴梦瑶揉了揉漱玉的脑袋,笑道:「这是从车师国进贡的瓜果,他们把这瓜叫作穹隆,翻译成中原话就是甜瓜,就当作是你之前给朕的盐渍樱花的回礼吧—说起来,今年你有没有做盐渍樱花?」 漱玉微微低头,双鬟望仙髻上的鎏金点翠穿珠珊瑚红宝石堕角流苏簪轻轻一晃,他浅笑道:「今年臣妾想起要做盐渍樱花时,樱花的花期已经过了??唯有等待明年了,请陛下恕罪。」 裴梦瑶轻快地道:「那朕明年就等着贵妃的盐渍樱花吧。」 小优给裴梦瑶奉上银刀後,便领着其他阍寺退下了。 裴梦瑶站起来,轻易地把甜瓜切成一块块。香浓的果香迎面扑来,使漱玉更是食指大动。? 东风散漫杨柳飞,万叠春波起南湖,柳捻金丝花吐绣,裴梦瑶把一块甜瓜递到漱玉嘴边,笑道:「来,贵妃尝尝。」 漱玉接过甜瓜,唇动樱桃玻,细咬一口,立即笑逐颜开,波溢两明瞳。 这甜瓜竟是出乎预料地新鲜多汁,几滴透明的汁水从漱玉的唇角流下来,味甘如蜜,嚼来真似水晶寒,是漱玉从未尝过的有趣味道。? 帘畔玉盆盛净水,裴梦瑶沾了一点水,擦拭着漱玉的唇角,微笑道:「味道还不错吧?」 碧桃斜簪云髻,花瓣粉中带白,似彩薄粉轻光欲透,更是映得漱玉的肌肤花瓷雪乳,神态敛黛含嚬喜又嗔,体柳轻盈千万态,他点头道:「玉浆和冷嚼冰凇,崖蜜分甘流齿牙,臣妾从未尝过这样的味道,谢谢陛下的赏赐。」 说着,漱玉一时没有为意,随手把蜜瓜递到裴梦瑶的嘴边。 裴梦瑶意味深长地瞧了漱玉一眼,这才檀唇微启,在漱玉咬过的位置再咬了一口,调笑道:「古有弥子暇分桃,今有漱玉分甜瓜。」 漱玉顿时腻玉染深红,横波娇满,轻敛霞裾,他转过话题道:「这甜瓜是今年才有的贡品吗?」? 先帝以前时常把贡品赏赐给裴梦瑶和漱玉,漱玉却从未尝过这有趣的甜瓜。? 裴梦瑶坐在漱玉的身边,他把另一块甜瓜递给漱玉,漫不经心地道:「最近朕把与西域的贸易的范围再作扩大,下旨多建了几条贸易的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