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结局篇（五）

    舒野不觉弯唇，眸中似乎有光闪过。

    他轻舔一口巧克力脆片，一边品尝着甜中微苦的滋味，一边走向卢瑟的卧室，心里琢磨着明天早上该怎么道歉。

    刚上了二楼，隐约听见休息室里传来细微的声响。

    他转身向休息室走去，房门半掩，室内没有开灯，只有家庭影院的音响闪动着微弱的光影，听上去似乎是在播放电影。

    “……卢瑟？”

    舒野推开门，轻声喊道。

    没人应声。

    舒野走进去，眯细眼眸，才发现沙发里窝着一个黑黝黝的人影，一动不动，散发着格外孤独的气息。

    空气中似乎还遗留着一丝蛋糕凉透后的冷香，想必刚烤好的时候，一定是弥漫满室的温馨香气。

    可惜他错过了。

    黑暗中一点猩红的光，在修长秀美的指间闪烁，烟雾弥散在屏幕的蓝光中，模糊了深刻俊美的五官轮廓。

    “你睡着了吗？”舒野向卢瑟走去。

    从沙发深处传来一声猫叫，甜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从卢瑟的膝上跳下来，围着舒野的小腿亲热地蹭来蹭去。

    舒野蹲下身，双手放在卢瑟的膝盖上，仰视着他的脸，柔声道歉：“对不起哥哥，我回来晚了，明天补偿你好吗？”

    卢瑟轻吐一口烟，对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没事。”

    舒野看到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不少烟头了。

    “哥哥不是答应我要戒烟的吗？”舒野从他的手里拿过香烟，按熄在烟灰缸里。

    “抱歉，”卢瑟扯了扯唇角，金属质感的嗓音带着一点沙哑，“只是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情，不知不觉就开始抽了。”

    “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舒野坐在他的膝旁，侧头看他。

    卢瑟缓缓转过头来，深邃的眼眸漆黑如墨，“一对情人刚刚相爱的时候，似乎万水千山都阻止不了见面的冲动……一旦时间久了，渴望变成了应该、必须、不得不去赴对方的约会……”

    他沉默良久，轻叹道：“……什么都躲不过时间横扫一切的镰刀。”

    舒野仿佛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哥哥，”他摇了摇卢瑟的手臂，“我跟你见面，从来都不是因为应该、必须、不得不，我来见你是因为我喜欢你，这份喜欢三年来从来没有消减过。”

    卢瑟静静地看着他：“真的？”

    舒野重重点头。

    “那你迟到的原因是？”

    “嗯……”舒野抓了抓脸，眸光颤了颤，“拖延症。”

    一看便知，没有说实话。

    “拖延是恐惧和逃避的外在表现，我明白了，”卢瑟站起身，语调中带着令人心碎的沉郁，“哥哥在你眼里，已经是黄脸夫了。”

    舒野噎了一下，赶紧抱住卢瑟的腰，“黄脸夫？那是什么？——不是……哥哥当然不是了！”

    “我需要静静。”卢瑟抓住他的手，一点点掰开。

    “谁是静静？”舒野口不择言，慌乱道：“——你要跟我分手对不对？还要找律师跟我谈甜豆的监护权，对不对！？”

    “原来你已经想得这么远了。”卢瑟淡声道，“甜豆是你的猫，我只是替你照顾它。”

    舒野赶紧捂住甜豆的耳朵，瞪着他道：“不准这么说！小猫咪听不得这个话！”

    卢瑟盯了他一会儿，转身向卧室走去。

    舒野赶紧追上去，在走廊拐角处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推到墙上，伸出一只手，壁咚在他的耳边，二话不说堵上了他的唇。

    卢瑟身姿笔挺地站在墙边，双臂僵硬地垂落，第一次，没有回应舒野的吻。

    舒野紧闭双眸，仰头轻吮他微凉的唇，贝齿细细咬着他的下唇，直到咬得薄唇一片嫣红，舌尖小心地探进唇缝，滑腻的小舌带着淡淡的果香，在卢瑟的口中游蛇一般的漫游。

    倏地，一个光滑坚硬的金属环状物，被舒野的舌头渡进了他的口中。

    卢瑟眉眼微动。

    那再明显不过的形状，伴随着少年温柔细致中带着一丝讨好的吻，隔着一层薄纱的爱意，突然盛开在这个热烈绵长的夏夜。

    卢瑟的胸口涌上炙热的情绪，他抱紧了舒野的腰，转而凶狠地吻他，似乎要将他吞没一般。

    树影躲过月光，花气令人迷醉，他们落在彼此身上，抵死缠绵着。

    许久。直到舒野的舌根酸痛，卢瑟才微微喘着气放开了他的唇。

    他的脸蛋红红的，眸子中碎光闪动，绽开一抹清甜的笑意，他伸手，自卢瑟的唇间取出戒指。

    设计简洁、样式优雅的白金指环，依稀可窥见内环镂刻着两人名字的首字母缩写，舒野紧张地咳了两声，正准备单膝跪地给卢瑟带上，只是腿却被卢瑟吻得有点软，身体晃了晃。

    还没跪下，卢瑟突然抓住他的胳膊，一把将他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卧室，动作甚至有点粗鲁地，将他放到了床上。

    他蹲下身，审视着舒野的眼睛，似乎在搜寻着什么：“你认真的？”

    “嗯，”舒野点点头，“我一个月前就选好戒指了，在这个夏天结束之前，我想办一场盛大的夫夫婚礼，——我们登记结婚好不好？”

    英国刚好就是同性婚姻合法的国家，毕竟是腐国嘛。

    逆着光，他看不太清卢瑟的表情，他的薄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黑暗中，他的眼底似乎有一抹水光闪过，又疑似只是幻觉。

    许久许久，他就这样看着舒野，guntang的手心握着他的手臂，感受着掌下生气勃勃的脉搏，给这个梦一般的幻夜，增添了一分真实。

    爱意任意流淌，像浓稠的蜂蜜。

    舒野见他不说话，不禁有几分紧张了，“你不会要拒绝我吧？”

    卢瑟避而不答：“那，他们几个呢？”

    “爸爸是爸爸，哥哥已经跟我一个户口本了，”舒野理直气壮道，“至于温泽西，没他的份儿，干脆让他当伴郎好了，他不是你的死党吗？”

    可能是想到温泽西听到这个消息后的表情，卢瑟扑哧笑出了声，他捏了捏舒野的小鼻子，“你可真有本事，能随时把人送进天堂，或是地狱。”

    “那是。”舒野骄傲地翘起小尾巴，又说：“你还没答应我呢。”

    卢瑟将他抱在怀里，宠爱地从他的唇边吻至脖颈，他的声音夹杂着细碎的声气：

    “我永远不会拒绝你，我只害怕有一天，你会觉得，当初如果没有——”

    舒野捂住他的唇，“哥哥，什么都别说。明天的事，交给明天去证明。我错过了我们的1314之夜，但，我们的订婚之夜还没结束呢……”

    昂贵的定制西装，在缠绵的拥吻间被缓缓解开，从床上滑落到了地上。

    少年白皙的脊背，宛如月光下一望无垠的沙漠，随之被男人劲瘦的身躯笼罩，压进被褥里消失不见。

    ……

    晨星在云中闪耀，玫瑰色的朝霞渐染沉沉的夜幕。

    舒野趴在卢瑟的胸前，大口大口吃着昨晚卢瑟为他做的翻糖蛋糕。

    “好好吃哦……”他舔着沾满奶油的手指，腮帮动得像一只小仓鼠，“凉透之后更好吃了呢。”

    卢瑟的手抚着他的光裸的背，订婚戒指在他的无名指上闪耀着璀璨的光，唇角微弯，“你喜欢就好。”

    “考试结束后，我想回一趟钟山。”舒野仰头说。

    卢瑟沉思片刻，“……要我陪你去吗？”

    ——舒野每次回钟山，主要是为了见他的两个哥哥。

    虽然，只要他提出要陪舒野一起回去，舒野一定会答应，但，他不希望过度入侵舒野的个人边界。

    “嗯……”舒野想了想，轻咬指尖：“我也希望你陪着我，但我已经答应了带Cobra回国，还要应付哥哥们，爸妈也约好了要见面，还有……音乐会的邀请，以及P站百大的颁奖典礼……”

    “小野的日程这么满啊，看来，看来哥哥以后只能独守空闺，望断秋水地等你回家了。”卢瑟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调侃道。

    “我不希望你这样，”舒野的表情突然严肃了，“的确，我以前是这么想过：希望你们的心里只有我，时时刻刻都想着我。但是，最近发生在我同学身上的事，让我意识到这种想法有多自私。他的mama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她曾经获得过英国皇家艺术学院的全额奖学金，在一次画展里与他爸爸相识。一年以后，他们结婚了，为了爱情，她放弃了艺术，专心辅助丈夫竞选议员。许多年过去了，她既放弃了梦想，也没有得到爱情。现在她神智失常，每天穿着睡衣游荡在偌大的庄园里。……像一个幽灵。”

    舒野的心头浮现一抹悲哀，小手抚上卢瑟的脸颊，“我最不希望的就是，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还觉得在我身上浪费的时间，都是虚掷了生命。我希望你能做你想做的事情。任何事。”

    卢瑟眉眼微敛，定定地看着他，许久，直到第一缕耀眼的晨光洒进卧室，刺得舒野微微眯起眼睛。

    卢瑟的目光仿佛透过他看向很遥远的地方，“很多年前，我和爸妈逃到一个山谷里，军方的人追进来，用绑在枪上的刺刀杀死了他们俩。我躲在半山腰的树丛里，亲眼看着他们将爸妈的尸体扔进了泰国湾，那一刻，我望着海湾对面一望无际的浩瀚灯海，人世间的所有喜怒哀乐，仿佛都与我无关。这么多年来，我总是感觉自己从未走出过那个山谷。——直到遇见你的那一天。”

    他抓住舒野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我永远都不会那么想，如果没有你，我才感觉虚掷了生命。”

    第一次听到卢瑟坦然痛楚的过去，舒野的眼中忍不住浮起一抹水光。

    许久哽咽无言。

    “怎么了，瘪着个小嘴儿。”卢瑟点了点他的唇，笑道：“都怪哥哥，不该提起那些不开心的事。你放心回国吧，我留在英国，为你准备一个盛大的婚礼，好不好？”

    “嗯！”舒野重重地点头。

    又在床上耳鬓厮磨了一会儿，卢瑟突然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们？”

    舒野心虚地抓抓脸，“我觉得婚礼结束以后再说比较好，反正到时候咱俩也去度蜜月了。”

    卢瑟笑，“你这样会不会太恶劣了。”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舒野眉眼弯弯，眸子里闪烁着碎光点点，“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

    一个月后。

    海花岛国际机场2号航站楼。

    舒野提着行李，走进机场大厅，抬眼便看见舒屿和舒北宸高大的身影，在挤挤攘攘的接机人群中十分戳眼。

    舒野开心地招着手，像一只小鸽子似的向他们扑过去，“哥哥，我好想你！”

    他抱住舒屿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里，还趁别人不注意悄悄仰头亲了亲他的喉结。

    舒屿清冷的面容不禁柔和了，眉宇漾起笑意，语气却冷淡：

    “你还知道回来。”

    “我当然知道回来了，”舒野赶紧举手发誓，堵住哥哥即将出口的责怪，“如果不是伦敦暴雨、西伯利亚飓风、印尼火山爆发、巴西的一只蝴蝶煽动了翅膀，我早就回来了，都是不可抗力的原因！”

    “……”舒屿扯了扯唇，“你再胡说，我当着所有的人面亲你了。”

    “别别别，好哥哥，我会羞耻而死的，回家好不好？”舒野放软了语气，摇了摇他的胳膊。

    “那、我、呢？”舒北宸阴恻恻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哦你……你的头发短了，”

    舒野盯着舒北宸刚剃的短寸，贴头皮的青茬，显得更硬朗精神了，凌厉逼人的男人味道，感觉比上次见面帅了不少，引得周围路过的女性频频注目。

    夸奖的话在舒野的口中转了个圈，说出来却变成了：

    “不怎么样。……”

    舒北宸眯起眼睛，阴沉的目光盯着他，恶狠狠地指了指自己的脸，用意显而易见——他也要啾一下。

    舒野了然，将行李箱放在他的手指上，嘱咐道：“注意轻拿轻放哦，里面有给你带的礼物。”

    “什么礼物？”

    “爱丽丝漫游仙境里的疯帽子的帽子。”

    舒北宸：“……”

    ——世界上还能找到比这更没用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