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瘾
三个月,这是温慈被关在军区强戒所的第92天,这92天,用三个月来说,似乎并不算太久。 可是燥热的风伴着冷旋的空气逐渐降了温,躲进衣柜的厚重的棉服也重新被翻了出来,那流淌在血管里的瘾,也随着渐降的气温,缓缓冷却了。 这是阳光爽朗的一天,秋老虎恣意地散发着迟夏的余温,杨嘉热得满头大汗,但是她却神情期待的、一动不动的站在灼热的日光里。 面前高大得让人看不着顶的铁门,淬着绝情的冷光,紧紧关闭着。 推开了那间特殊房间的门,顾煜看见了温慈,温慈通过了军医的各方面检查,今天下午是他们呆在强戒所的最后几个小时。 温慈终于脱下了,那套充斥着消毒水气味儿的蓝白条纹衣服,他把蓝色条纹的上衣换成了一件颜色艳丽的红色毛衣,蓝色条纹的裤子换成了一条宽松的白色休闲裤,他想,他再也不会喜欢蓝色了。 温慈背对着进门的顾煜,带着黑色手套的双手,交叠在腹部,长腿舒展着,姿态轻松闲适地仰躺在阳台的椅子上。 今天的阳光很好,已经下午了,还是晒得人rou疼,顾煜走近了些,他担心温慈被晒坏了,想把人叫进房间里。 “阿彦,进来吧,太晒了。” 躺在椅子上的人,闭着眼睛,安静地一动不动,没回答顾煜的话,这是他们之间相处的常态,温慈对于说话的欲望,似乎伴着那份冷却在骨血里的瘾,一起沉寂在了身体里。 那张漂亮的脸蛋浴在光里,皮肤白得能反光,左眼皮上突兀的小红痣越发鲜艳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的皮肤上打下了厚重的阴影,长长了很多的头发,松软地堆积在脑后。 顾煜像只大狗狗一样,在温慈的椅子旁,蹲下身来,下巴轻靠在温慈的腿上,曲起手指温柔地触了触温慈的眉心,“我抱你进去好不好?等下皮肤晒坏了,你会不舒服的。” 温慈没有睁眼,也没有回应顾煜的话,只是抖动的眼睫毛,为他回复了隐于言表的一切。 顾煜揽过温慈的腿弯,和后脑勺,稳稳当当地把温慈抱在怀里,边往房间里走,边说,“弄完手续,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你在这儿,等我俩分钟好吗?我去一楼拿个证明,就回来接你。”顾煜把人放在了那张装着各种束缚带和镣铐的床上,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温慈的脸,“皮肤都晒烫了。” 眼皮上红彤彤的光变成黑色,灼人的热也冷了下来,温慈听着顾煜的脚步,离他远了一点,接着卫生间响起了水声,水声停止后,顾煜的脚步由远及近,最后停止在了他的床边。 额头上传来了冰凉的触感,与之一起落下的还有顾煜的话,“用这个毛巾敷一下,你别动它,我回来了给你拿下来。”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上,顾煜比阳光更烫的吻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我走了。”顾煜看了温慈好几眼,才挪开了脚步,往外走去。 顾煜不知道的是,他转身后,温慈睁开了眼睛,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黯淡了许多,但是看着他的目光却一如既往的火热。 手续办得很快,红章落在了白纸上,还了温慈俩个框框架架的字-自由。 俩人一起出了病房,建筑物外没有遮挡的地方,金灿灿地铺着阳光,他们似乎在走一条红毯,一条通向光明的红毯。 一个肩上扛着俩杠三星的军官,走在他们前面,为他们引着路。 不知过了多久,杨嘉面前那扇高大的铁门终于打开了,他许久未见的温少爷踏着光走了出来,她眼眶里的热泪止不住的往外淌,温慈瘦了好多,单薄的身体裹在那件红毛衣里,轻飘飘的似乎一阵风就能给他吹走。 杨嘉几步上前,跪在温慈面前,“少爷…对不起,对不起。” 温慈的眼神落在了杨嘉身上,没有波澜也没有起伏,“起来吧,回去了。” 杨嘉站了起来,刚止住的眼泪在看到温慈手上的黑手套时,又淌了下来,她紧闭着嘴,不想发出任何一点惹温慈难过或者不悦的声音。 温慈越过杨嘉往门口停着的那辆花花绿绿的迈巴赫走去,拉开车门后,他顿了一下没上车,转头对身后的杨嘉说,“明天把这张车的漆换了,换成红色的。” 杨嘉看了一眼花花绿绿的车,那透过各种贴纸露出来的颜色,是蓝色,是温慈最喜欢的颜色。 温慈不需要杨嘉的回答,低下头上了车,利落的摔上了车门,杨嘉绕过车身上了驾驶室,发动了汽车,似乎他们俩人都没注意到,温慈身后还跟着个拧着大包小包行李的顾煜。 顾煜低下头,叹了口气,敲了敲汽车的后车窗。 温慈降下车窗,望向顾煜,“有事?” “载我一程吧,你的东西…还在我这里。” 温慈撇了一眼顾煜手上拧着的东西,“扔了吧。” 说完温慈就升起了车窗,性能优良的汽车,隔绝了车窗外秋老虎的余温,也隔绝了顾煜翕动的嘴里,嗫嚅的委屈。 温慈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杨嘉没有犹豫地踩下了油门,离开了这座温慈呆了三个月的建筑物。 “少爷,我们回青湾吗?还是…”‘老宅’俩个字在喉咙里百转千回,就是落不下。 “去看看爷爷吧,我有些想他了。”温慈垂下了眼睛,低头看着身上那件针脚别扭的红毛衣。 随着墓园距离的不断靠近,车厢内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和低沉。 “走的时候…他有受很多苦吗?”温慈终于把眼睛从毛衣上移开了,低声问了杨嘉一句没有没尾的话。 汽车正行驶在红绿灯口,此起彼伏的都是车鸣声,温慈说话的声音太小了,杨嘉并没有听见。 温氏墓园坐落在离老宅不远的地方,同样都是在郊区,那里却比老宅冷了许多、安静了的许多。 细碎的凉悠悠的风,透过毛衣的孔洞,舔舐着温慈的皮肤,身体里的热度逐渐遗落在了墓园划过的风里。 温将军的墓碑很好找,巨大的一块,矗立在墓园的正中心。 杨嘉没有跟着温慈进去,温家的墓园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进去’的,活人是、死人也是。 温将军的墓府修的很显赫,黑色的光面墓碑上描摹着烫金的字,陵墓的四个高高翘起的角,站着四个飞扬的兽,他们有的吐火、有的展翼,威风又霸气。 温慈在光面的墓碑上,看见了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那张脸属于自己,还发现了,那张脸和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里的那个老头很像。 他缓缓曲下膝,跪在了爷爷的陵墓面前,他想,他应该是想哭的,可是又掉不下眼泪,明明他很多次,都用眼泪换取了那个陵墓里老人的心软和爱。 怎么…现在却哭不出来了… “爷爷,你没等我…” 这是温慈来到墓园后,对温将军说的第一句。 “干嘛不等等我呢?我们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你明明等过我那么多次了,干嘛这次不等了呢?” 温慈用膝盖一步一步行至那块黑色的墓碑前,取下了手上的黑手套,手指轻轻摸在那张黑白的照片上,“给你照丑了,该用你那张升少将抱着奶奶的照片的,那张是你最帅气英俊的一张照片了,干嘛不用那张呢?这张照片,你头发都白了。” 温慈摩挲了好一阵,才恋恋不舍的挪开了手指,像xiele气似的,软下身子,坐在了脚上。 “爷爷…我有点儿…想你了…只有一点…” “我应该去那里找你呢?我想见见你…只有一点儿想…” “你看,我身上这件衣服,眼熟不?” “阿善织的,咱俩都有一件的。” 明晃晃的太阳照在身上,他却觉得冷,通身都冷,温慈感觉有些累了,他一个人说话好累啊,那个老头也不知道回应他俩句,他和温善一样讨厌,都变成了冷冰冰的石头。 小时候温善一个劲儿地和他说话,哄他笑的时候,是不是和他现在一样累啊,早知道那时候他就多和温善说说话,多笑笑了,不让她这么累。 他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歪头靠在了石碑上,以前他也用这个姿势靠过爷爷的肩膀,爷爷虽然会骂他,但是没有哪一次推开过他,现在也没人推他,只是靠着的触感一点儿也不好,这石头硬邦邦的,没有一点儿人该有的体温。 一滴浅薄的泪,无声无息地落到了墓碑上,又消散到了风里。 杨嘉等到了骄阳落幕,夜风潇潇,才等到了温慈。 “少爷。” 杨嘉朝温慈低头打了个招呼,悄悄地撇温慈的眼睛,想看温慈有没有哭过。 温慈的眼睛是水盈盈的,却不像哭过。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顾盼之间均是绝代的风华,只是那份风华里,掺了冷冽和孤寂,看得人心寒。 “回家吧。”温慈没落什么情绪给杨嘉,提步往外走。 “回那个家?”杨嘉系安全带时,问了温慈一句,她不知道温慈要回的是那里,是他和顾先生住的天星小院,还是温家老宅。 她看得见温慈对顾先生的冷漠,却也拿不准温慈想不想回老宅那个没了主人的房子。 “回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