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和离一事很快传遍裴家,裴凛玉虽不关切他人如何谈论,可听入耳后到底是有烦躁,索性寻了借口向账房要来银钱搬出去暂住。 小院选在人少地段,奔波了两日总算置备完善,入住时嫌人多嘈闹故只带两人伺候。之后他也并未闲着,白日在房中大睡不醒,到了晚上却如以往游于花楼。 明面上是解了姻缘后逍遥快活,实则如以往观察郡主疑心之人动静,又或推杯换盏间套些在大户谋生的门客话语,总之又与先前得了口信躲过郡主重罚的一些纨绔子弟打成一片,犹如醉生梦死,坐吃空山。 短短几日过去,裴凛玉眼见街巷张灯结彩,小贩络绎不绝,才知明日是为除夕。 郡主虽有打算留于此地,可这几日到底是要回京与太子同度佳节。裴凛玉见院中下人思念心切,索性许了他们几日年假,自己在花楼中租下一房间暂住,若有闲情还能唤来花艺伺候。 总之绝无可能回裴家。 虽是除夕却仍有恩客在楼中耍玩,一富家子弟听闻裴凛玉在楼中暂住便遣人将他请来与众等公子同乐。 裴凛玉正觉无趣,索性出席听他们夸夸其谈亦或争论不休,反正不失为趣。 “对了,你们猜我前两日买到了什么?”那众公子中喜爱显摆的赵公子忽然扯着嗓子道,接着也不卖关子的从身后抽出一画册。 众人见画册全然展开后登时惊叹不已。 “这……这可是连怀升大师的真迹,图?” “早闻大师真迹失落他处,你是如何买得?” “赵公子果真好运气,竟能买下这等真品……赵公子是向何人买来,那人可还有余宝?” 裴凛玉虽自顾饮酒不为所动,可双目却忍不住落在画册上,心中刚叹这竟是真品时忽见画中何仙姑尾指微翘,顿觉身子一僵,愣在原地。 同时那得了吹捧的卓公子竟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嘴角上扬露出讥嘲,道:“能得这画还得多谢裴兄的夫人,若非夫人忍痛割爱”,说着一顿,假意醒悟过来什么:“瞧我这记性都忘却已是不能称为夫人,还请裴兄莫见怪” 裴凛玉哼笑,这才明了所谓邀约不过是想羞辱。可他无意这些,叹息一声反倒发笑:“见怪倒算不上,只是我记得这幅真迹早存入宫中受人保管,又怎落入常人之手……可惜了赵公子这一腔热爱” 赵公子一愣,见他神情自然点到为止,顿时皱紧眉心,恼羞成怒:“你所言何意?” 裴凛玉却不说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告退:“何意都无,还请赵公子恕我无礼,在下还有要事不便多留” 裴凛玉说着也不理会他气急败坏,悠然回房。只是脑中仍是对那画册的疑惑——为何他年少时仿造的假画会在长澜手中? 他自幼学画,十二岁便能仿画以假乱真,有段时日更是极爱仿假,就是拿假画去典当也无人识破,也是心间骄傲使然,叫他常在画中留些自己的痕迹,那何仙姑手握金莲的尾指便是他有意修改又不叫人识破的得意之处。若不是此,他段不能想起这陈年旧事。 只是那假画早因他一时玩趣随手卖与他人,也因此惹了祸端,长澜又是如何得它? 两日前……裴凛玉又想起赵公子所言——原来他仍在城中。 除夕守岁甚是吵闹,裴凛玉在房中闭不能寐。开窗便见数不清的烟火升入空中,响彻云霄,将行人街巷照的闪闪发亮。锣鼓声从城南游至城北,期间又有小股行队汇合,人声鼎沸,乐此不疲。 也不知他们为何对此事热忱。裴凛玉心生无趣,想及不到深夜是不停歇,索性也穿衣出门跟入人潮。 只是到底不爱热闹,没跟几步便心生退意,寻了较少人的路径独自闲步。相较那拥挤人群,这处确是冷清。 裴凛玉正走着,忽听某处传来隐隐吵闹——许是有人行霸,裴凛玉本不多善自不会多管闲事,便视而不见继续行走。 只是刚走几步又听吵闹声停,正觉好笑时忽见有人从身侧巷中走出,两人四目相对。 长澜未料会见他,顿觉心间错愕,只是片刻又释怀起来,转身就走。想他们已无瓜葛,何需为这撞见感到难为情。 裴凛玉眉心微皱却不说话,走入巷中才知竟是几人倒在地上痛苦呻吟,其中便有与人炫耀反被折面的赵公子。 正往住处去的长澜无奈叹息,转身看着跟来的人,笑问:“你跟我作甚” 裴凛玉见他神情淡然,不禁心中一沉,旋即哼笑,开门见山:“你从何得来卖与他人的假画” 长澜一愣,恍然大悟,笑道:“……那画并非我所卖,是不慎被人偷去后,又被人假借我名脱手出去”。那窃贼许是趁佳节在即,人多事杂未必会被留意,又见他是从裴家搬出无人照应,故趁他不在时偷走。典卖时又怕被追问是何处得来,只得说是他从裴家带出——他人听是裴家定先认定是为真迹,哪里管它到底是真是假。 也不知他怎就倒霉,遭人偷窃就算了,那得了假画的买主反倒寻他报复——如此快被识破倒是意料之外。长澜只以为是被鉴出假,却不知是被裴凛玉提过一嘴后叫人知晓确为赝品。 裴凛玉哼笑,眼中灼热:“可我问的,是你如何得来那画”,话音刚落,忽见赵公子又有追来,旋即皱起眉心,拉起他手拐入巷中。 那伙人口中念着咒骂,着实难听。 长澜侧眼见他神情不悦,心间正有无奈,忽见前方是为两人高的高墙,只得无奈停下脚步。不远处又有烟火升起,将裴凛玉的俊容照得发亮。 长澜正要回身去与那伙人对峙,不想腰间一沉,双脚离地,晃荡间竟被抱起跳上高墙,接着裴凛玉又快步行过他人屋檐,如此反复横跳数个院墙后,终于在一处未点灯盏的院中停下。 除夕自古有点灯习俗,这屋院漆黑应是无人居住——可院内又挂有红灯笼与对联,怎会是无人。 长澜正有迟疑,却见裴凛玉坦然推开主屋房门,同时道:“下人回家,这里暂且只有我居住” 长澜恍然大悟,见屋内渐灯火通明,又想及那伙人不会罢休,只得跟着进屋。 “你竟搬出裴家”,长澜笑道,从容的竟无半夫妻分和离后的窘态。 裴凛玉哼笑:“现在你可要告知我,你是如何得那假画?”也是方才他偶然忆起,当初售卖那幅假画时长澜还未来裴家。 长澜见他执拗不禁生出无奈,同时心知无需隐瞒,便一一道出:“数年前有一人携画到长家卖弄,众人难分真假故深信不疑时,有常与他作对的人指出是为赝品,那人恼羞成怒便与之打赌,叫了十几人鉴了三天三夜,最后靠一丝破绽鉴出确为假品。那人觉面子受损便遣人将画毁去……”顿了顿,满是无奈,“我便趁无人在意将画偷走”。一晃眼已过九年,那日偷画后的喜悦与忐忑好似仍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裴凛玉见他神情从容,不似有假,更觉心有迟疑。“既是假画又为何偷来?”况且留存至今。若说是因喜爱他而保存……可这绝无可能,他造假之事连裴家都无人知晓,他又怎会知道。 长澜知他疑惑什么,索性笑着全然道出:“能将画造的出神入化也是极其厉害”,顿了顿,反问:“凛玉,你可曾记得,有一次你再去卖假画时被人围堵一事?”眼底竟满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