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自己曾经那么那么喜欢过的这个程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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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杨爱棠回来上班,袁槿先来向他汇报这半个月来的工作,看见他左手上通红的一片,大吃一惊:“主管,您的手……” “啊。”杨爱棠随意看了一眼,“烫了一下,已经涂过药了。” “烫伤?”袁槿关心地说,“要不我给您找点儿纱布来包上吧。” “不用这么麻烦。”杨爱棠笑笑,站起身,将西装前襟扣上,“你把材料留下就行,我要去跟周总汇报了。” 袁槿直觉今天的主管似乎心情不好,只得先将材料放下,自己蹑手蹑脚地离开。杨爱棠翻了翻材料,就往六楼去。 刚刚敲响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就听见周总热情的声音:“是小杨吗?快进来快进来。” 杨爱棠踟蹰地推开门,周家诚已经帮他把办公桌对面的沙发椅拉开。杨爱棠诚惶诚恐:“周总,您这是……” “坐吧。”周总说。 杨爱棠只好坐下,将材料放在桌面上,“我这次去郑州出差,有些感想,跟您汇报一下……” “是这样的,小杨。”周家诚却打断了他,“我这儿也有几句话,想先跟你聊聊。”他回到办公椅上,双手交叠在腹部,思忖着看向杨爱棠的眼睛,“小杨,齐总的事情,是我考虑欠周,向你道歉。” 杨爱棠呆住。 这敞亮的办公室里拉着百叶窗帘,就像无数双开开合合的眼睛都扫向了他。他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周总您说什么……” “齐永海的公司被举报到工商去了,听说已经查出来不少猫腻……”周家诚叹口气,“前一阵他不是一直缠着你吗?……说实话,我让你去郑州半个月,也有这点考虑。” “可是,”杨爱棠费力地思考,“您怎么知道……” 他害怕起来,害怕到心脏都绞紧了。周总知道多少了?周总知道齐总“缠着”他,那他知道齐总是如何“缠着”他的吗? “其实比起齐永海,我更熟悉的是他太太。现在……齐永海有点……作风问题,”周总说得很晦涩,“他太太跟他闹离婚呢,丈人也不肯保他了。” “作风问题”。 这里面也包括他吗? 他已经被看穿了吗? 杨爱棠只觉脚底下升起一股寒意。应该再问清楚些的,可他又害怕,怕自己问得越多,就陷得越深,这是一个他没有办法辩白的局。 周家诚打量着自己这位得力爱将,在转椅上坐得端正了些。齐永海被查后,他出去吃饭,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姓齐的男女不忌,就喜欢长得漂亮的,不过前阵子其实已经消停了些,好像是苦追一个人没追到,赞助的场子还被人砸了云云。周家诚当时是听得云里雾里,但此刻,看着杨爱棠那脸色苍白的模样,他又忍不住想,小杨也很漂亮啊!要是栽在小杨手里,那也很正常…… “齐永海,没有对你怎么样吧?”周家诚不由得真诚地担忧起来,如果传言是真的,那可真是飞来横祸。 “没有。”杨爱棠连忙应下。继而又思忖着,一字字说道,“就是,他对咱们和LeVent的合作,可能有点儿……微词。” 周总惊讶地“啊”了一声,眉头皱起来,“这个,LeVent是我去谈的,确实,可能咱们对接做得不太好。” “周总。”杨爱棠直接地问了,“是LeVent主动找咱们的吗?” “对。”周家诚看他一眼,也不讳言,“是他们那个工程经理,就是张经理,主动联系我,还说他们的团队很成熟,帮咱们搭建平台,不用再外请别的设计师。” 张经理,就是程瞻的顶头上司,杨爱棠曾在饭桌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所以最开始,他就是想让程瞻——团队都是确定好的,对吗?” 周总点了点头。 杨爱棠其实已经不觉得意外。程瞻虽然爱管他,但横竖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又想到了那只小狗的比喻。 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太重了? 他后知后觉地开始回想半个月前那个秋风凛冽的夜晚,程瞻那晦暗沉默的面容。以至于走在六楼的走廊上,都会忍不住向下方望去。 可是明明,他之所以在外地跑了半个月,就是为了不去想那张脸。 电梯下行到二楼,他放好材料,就去茶水间接水。饮水机在茶水间靠门处,按下了热水键,杨爱棠便听见里间袁槿在说话:“啊呀,又坏掉了!” 这小袁,又在摸鱼。杨爱棠哭笑不得,但怕人家见了自己要尴尬,还是得悄无声息地走。却在这时,又听见另一个声音:“拉花壶要稍微倾斜一点。” 杨爱棠手一抖,半杯guntang的热水洒出来,又洒在了他昨夜才负过伤的左手背上。他手忙脚乱之下,差点儿把饮水机的插销都拔了,好容易关住了热水,又赶忙走到里间的水池边洗手。 他的背后,隔着一根立柱,大概数米远,就是摆放咖啡机的地方。 “这下行不行?”他听见袁槿兴高采烈地说。 “嗯,不错。”而程瞻的话音就平淡许多。 但是这种平淡,杨爱棠也很熟悉——或许是因为太过专注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以至于言语都不那么重要了,所以才会显得平淡。 “谢谢程哥!”袁槿大笑,“那这一杯我请你。” “谢谢。”程瞻说,“不过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出去看看。” 杨爱棠突然关上了水龙头,急急地要往外走,程瞻却也在此时绕过立柱走出来,一见到他,便愣住。 程瞻穿着宽松的长款针织衫,牛仔裤下是一双绑带皮靴,既闲适,又俊朗。但他的手中拿着的是一份文件,而不是咖啡。 程瞻的目光从杨爱棠的脸往下移,“你的手——” “啊,主管来了,”袁槿说,“正好程哥要找您——” 杨爱棠将右手按住了左手背,冲过水后,痛感依旧如火烧一般,沿着手上的经络迅速蔓延到肩膊。他直接奔出了茶水间,好像在这个宽敞的空间里,他却是那个不解风情的毛贼。他想趁自己还没有痛到休克时走得越远越好,于是直接选择了安全通道的楼梯。 “——爱棠!” 然而楼梯间一下子扩大了程瞻的声音,那声音着急地推开了安全门,甚至在四四方方的墙壁间撞出了空旷的回声。 杨爱棠已经走下了半层楼,蓦然回首,程瞻正站在台阶上方,一手抓住楼梯扶手,身子微微前倾,双眸冷定,好像随时准备冲下来、攫住他。 可是杨爱棠回首的刹那,程瞻那毫不掩饰的表情又忽然收住。他走下来两级,皮靴在混凝土的台阶上有节奏地磕了一下。“我……”他说,“我正找你有事。” “什么事?”杨爱棠闭了闭眼,和气地问。 “我们云服务的UI设计,需要参考一下市场部的资料——当然,也想听听你的意见。”程瞻晃了一下手中的资料。 杨爱棠睁大了眼。他没有想到程瞻来二楼,竟真的是为了公事。为了公事,就需要到市场部的茶水间里,教他的小秘书做拉花吗? 杨爱棠未免笑了出来。“这些事,”他慢慢转过身面对程瞻,“这些事你直接找袁槿就可以了。” 程瞻抓了下头发,“我刚才碰见袁秘,她说你去跟周总汇报了,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杨爱棠长出一口气。他觉得自己也很莫名其妙,好好的电梯不坐,走什么楼梯,这漫长的台阶,每一步都像藏着陷阱。 “那你现在知道了,找袁槿就可以。”他重复,“我要出去一趟。” “——可是,”程瞻却并不走,“你的手怎么回事?” 杨爱棠仿佛被刺到一般立刻分开了两只手,左手将袖子拽下来挡住了烫伤的部位,默不作声地继续下楼。 “是刚才吗?你烫到了?”程瞻立刻追上,“你应该先冲一遍冷水……” “程瞻!”杨爱棠突然不耐烦地大声叫了出来。 这两个字太过响亮了,在十几层的安全通道里不断地往底下跌落,再跌落,直到撞上冰冷地面,碎得四溅。 程瞻顿住。杨爱棠走出了一楼的侧门,飞快地往马路对面的便利店走去。 他没有注意路况,一辆自行车差点撞上他,所幸最后刹住了。然而这也只让他停顿了一下,没理会自行车主的道歉,他就三两步穿过了马路边的花坛,走进便利店。 便利店的门发出欢迎光临的悦耳乐声。他如无头苍蝇一般在货架间转了三圈,才找齐自己需要的烫伤膏、纱布和创可贴,走到收银台前,又加了一瓶矿泉水。 扫码的时候,他向玻璃门外望了一眼。 程瞻正站在便利店外的路上,秋天的阳光从他背后照落,将他的影子往前拉得很长很长,几乎要沾上便利店的台阶。 程瞻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门里,这让杨爱棠感觉,他好像是注视着自己的。 杨爱棠想,原来还不够吗?原来他还要承受程瞻这样的折磨。 他走出便利店,也没有多看程瞻一眼,就往公司大厦背后走去。那里有一条不知名的小河流过。正对着河边的大理石栏杆,摆了几张休息用的木椅,公司的园艺工人在木椅后头养了几盆花,一直以来,杨爱棠的同事们都把这里当做自家的后花园。 秋天的水位已很低,坐下来就看不见河水,但从栏杆上能感受到那金色的粼粼的反光,好像给栏杆加了一层浮雕。杨爱棠呆呆望了一会儿,才低下头,把自己买来的东西全部摊开散在椅子上,笨拙地将它们一个个拆封。 左手背上还是冒出了一个小小的水泡。便利店的店员说,这么小的水泡可以不戳破,先包起来。他姑且信了,拿烫伤膏先抹上一层,就去解纱布。 那纱布忽然被人拿起。 “爱棠。”程瞻说,“你总是不肯听人把话说完。” 杨爱棠低着头,于是只能看到程瞻的靴子,和程瞻覆盖在他身上的、长长的影子。 然后程瞻蹲了下来,在杨爱棠的面前,好像认输一样,看着杨爱棠的眼睛。 程瞻轻声说:“我帮你吧。” 就是这样温柔的目光,就是这样平静的语气。 杨爱棠想。 自己曾经那么那么喜欢过的……那么那么喜欢过的这个程瞻,终究,也会拥有别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