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

    这几天，赵胤没再找过白瑾，白瑾也一个人在自己的小别院乐得清闲自在，没事就去庭院的亭子那喂鱼，不时就和意浓拉家常，心情极好的样子，意浓知道，他这是期待着赵胤陪他过生辰的诺言，然而，她也知道，白天赵胤不在的时候要么是与其他官员谈论政务，要么就是和楚霂云在一起，他们从来就没有断过联系。

    到了日子前一天，意浓按吩咐去提醒赵胤，赵胤表示知道了就让她退下了，意浓走后，赵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盒子精致华美，待他打开后，一道如梦似幻的荧光从里溢出，里面正静静躺着一颗成色绝佳、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它发出的光不似普通夜明珠般单调，而是有层次地闪烁不同颜色，幽深沉静，像极了白瑾的气质——这是赵胤要送给白瑾的。

    次日，白瑾在睡梦中被叫醒，洗漱完被带到饭厅用膳，赵胤也在，下人布好菜，拿来一碗长寿面摆在白瑾面前，白瑾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赵胤，赵胤笑着说：“生辰快乐。”白瑾顿时笑的得眯起了眼，像朵小花一样，“王爷，你是第二个给臣妾过生辰的人，第一个是臣妾的娘亲。”

    赵胤疑惑地皱眉，白瑾叫自己的生母为“娘亲”？白瑾是庶出的，他应该喊自己的生母为“姨娘”才对，看着正高高兴兴地嗦面的白瑾，他脑子里好像有些灵光乍现，但又抓不住，他从来没了解过白瑾，现在，只发现白瑾的过去好像有些复杂，然而白老丞相位高权重，也不是那么好查的。

    “小瑾，等会我带你去逛逛，晚上带你去海晏楼吃饭好不好？”赵胤用布擦了擦白瑾嘴角的汤汁，问道。

    白瑾眨眨眼，兴奋道：“海晏楼？也就是说，我可以出府了？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出府吗？”这下赵胤更不解了，怎么会有人连府都没出过，就算是其他人家的小姐，也不是足不出户的，由于白瑾的眼神过于期待了，赵胤便把想法压下，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于是，二人打扮一番，扮做普通的少爷，带着意浓和一个护卫出了府。

    京城富饶繁华，每天街上都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小巷都是摊主热情的叫卖声，也有别致的酒楼发出铃铃乐声与饭菜香，白瑾扯着赵胤的袖子不敢乱走，眼珠子却随不同的景致转溜着，眼神满是新鲜与经验。明明是丞相家出来的孩子，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好在白瑾生性不跳脱，否则定是要激动地上蹿下跳，赵胤这么想着，感觉白瑾真是太乖太听话了，优点又多了一个。

    “冰糖葫芦嘞！好吃的冰糖葫芦，两文钱一串！”白瑾被大叔扛着的红色串串吸引了，圆溜溜的眼睛充满渴望，又转过头去看赵胤，虽然只是看着，赵胤却能感受到他是在向自己撒娇，便二话不说拿下一串递给白瑾，意浓在后面适时给钱，白瑾“嗷呜”一声咬下一颗含在嘴里，甜丝丝的糖衣逐渐融化，甜到白瑾的心里，等到酸酸涩涩的味道溢出时，他被酸得五官都皱在一起，赵胤捏捏他的脸，太可爱了，还是个小孩。

    带着突然升华的心理，赵胤把白瑾带到一个摊位，里面有若干个盆，都乘着水游着小鱼，有很多父母带着小孩来捞鱼，这里充斥着孩子的嬉闹，很是热闹。赵胤站在白瑾身后，双手放在他的肩上，把人稍微往下摁，白瑾蹲下，赵胤就递来了一个小网，声音带着笑意道：“小瑾，来，你也捞一个。”

    “嗯！”白瑾完全变成了孩子心性，接过小网就去捞，他下手又快又准，每次都捞到了花纹好看的小鱼，不一会，这盆鱼就只剩下些歪瓜裂枣。

    “噗。”赵胤看着老板逐渐惊异的脸，没忍住笑出了声，白瑾习过武，眼神好手又快，拉起白瑾便又去到另一个盆让他捞，就这样，白瑾席卷了好几个盆里的漂亮小鱼，成为了孩子们眼中的神，他心软善良，给孩子们分了几袋就高兴地把剩下的带走了，他要把这些鱼养在庭院里的小湖里，这样，王爷府里就有一样属于自己的痕迹了。

    “小瑾真厉害。”赵胤夸赞道，白瑾红着脸蹭了蹭他的胸膛，黏黏糊糊地搂着他的腰，赵胤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满眼宠溺顺着白瑾的背，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僵硬的叫唤：“赵胤......”闻言，赵胤浑身一僵，猛然推开了白瑾，白瑾正娇娇地靠在他怀里，被这么一推，往后退的过程中还踉跄了几步，懵懵地抬头看赵胤，却一眼看到了他身后的楚霂云。

    “霂云……”赵胤的身体直直地转过去，对上楚霂云复杂的眼，楚霂云的脸色很不好，忍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他反而笑了，上前挽住赵胤的手臂，眼里带着难掩的不确定与慌张，问道：“你们要去做什么？”

    “没……没什么……”赵胤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完，又僵住，回头看白瑾，白瑾却柔柔地笑着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倒是意浓一副很担忧的样子，看到他的笑，赵胤莫名觉得烦躁，扭头不再看他，赵胤是王爷，也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太子，从小也是被娇宠长大的，他也会不顾后果的任性。

    本来是陪白瑾过生辰，突然就变成了陪楚霂云，他没继续挽着赵胤，而是与他并肩走在前面，白瑾则加入了意浓和护卫，这下，连存在感低下的护卫都露出了难以言表的表情，意浓还是一派的心疼，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白瑾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安安静静的像个背景板，赵胤没来由的越来越烦躁，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子反叛，也不知道是在反叛什么，而这个情绪的产生让他拉住楚霂云的手，楚霂云又惊又喜地望向身旁的人，赵胤用以往对楚霂云的态度温柔道：“霂云，有什么想要的？”

    “我想要这个。”楚霂云松了一口气，他知晓白瑾长的举世无双，性子也不错，是讨人喜欢的，他不介意赵胤喜欢白瑾，但他不能容忍赵胤对白瑾的喜爱超过自己，想罢，便随意指向一个街边小吃，恰好，也是糖葫芦。

    “……”赵胤沉默了一会，还是取下来给了他，楚霂云小心地观察赵胤，感觉他好像不大情愿，便故作大气道：“好啦，我随便说说而已，我不想吃什么，这街边的零食很脏，不健康，还是少吃的好。”赵胤看着手里红红的糖葫芦，眼底闪过一丝迷茫，默不作声地插回去，和楚霂云继续游街。

    到了下午，一行人来到海宴楼，要了个包间，赵胤坐下，楚霂云也自然地坐在他旁边，白瑾在一旁站着不动，赵胤看着他道：“你们都坐下一起用餐吧。”于是，守卫坐在赵胤另一边，再过去是意浓，最边边才是白瑾。

    小厮进来给他们点菜，赵胤本想问白瑾想吃什么，然而楚霂云摔先开了口，点了许多自己和他素日爱吃的，在王爷面前楚霂云这种行为本为冒犯，但是以往赵胤总是默认让他点，点完后楚霂云才反应过来，讪讪道：“对不起啊王妃，我……我平时习惯了，您有什么要吃的吗？”楚霂云虽真不是故意的，但这种忘记，处处透着正主的优越感，仿佛在昭告天下，是赵胤允许的。

    “没关系，我都可以。”白瑾说了从楚霂云来后的第一句话，嗓音还是一样的温和，只是与楚霂云不熟故而有些疏离，赵胤的眉头紧锁，感觉好像有些什么在流走，又不自觉地看向白瑾，楚霂云注意到他的目光，抿了抿嘴，突然看到赵胤的袖子里好像有个小盒子，好奇地直接伸手拿了出来，打开一看，是赵胤要送给白瑾的夜明珠，楚霂云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夜明珠，眼睛都亮了，一年期待地看着赵胤，其中意义，不用言语。

    赵胤遇到了人生最大的难题，他看着楚霂云期待的脸，又看了看根本没往这边瞧的白瑾，犹豫纠结，他们都不知道这是要送给白瑾的，楚霂云也不是知道今天是白瑾的生辰，不应拂了他面子……

    “你喜欢就拿去吧。”赵胤从来不会拒绝楚霂云的大部分要求，他捧着夜明珠高兴地笑了，小心翼翼地放在手上转动，眼中带着新奇与感激，赵胤心中一窒，那原本应该是出现在白瑾脸上的表情，他好像做错了事。

    一顿饭，除去意浓和守卫，三个人，三种心情，只有楚霂云是快乐的，赵胤意识到自己做错后，着急补偿，给白瑾夹菜，意浓却已经为白瑾夹好了，连虾也给白瑾剥好了放在小碗里，白瑾笑着跟意浓不要了，连连摆手，此刻，意浓和赵胤的心情是异曲同工的愧疚。

    结束到了晚上，楚霂云终于离开，白瑾跟在赵胤身后回府，二人一路无言，去的时候两人是并肩而行，回来却变成一前一后了。

    回到府里，白瑾来到他最爱的庭院，坐在长椅上往湖里一袋一袋地倒着今天捞的小鱼，赵胤现在他身后，“王爷，这些小鱼会长大吗？”白瑾开口问道，赵胤心想他终于理我了，连忙回道：“会长大的。”顿了顿，又说：“对不起，小瑾。”

    “没关系。”白瑾趴在栏杆上，专注地看着水里的小鱼，但其实如果有人能看见他的眼睛，就会发现他的眼神是空空的。

    “我们明天再过一次生辰好不好？我库房里还有一块上好的白玉，我让人给你打成镯子戴上好不好？”赵胤也坐下，握住他的手臂诚恳地哄道。

    “臣妾的生辰是在今日，明天再过的怎么能算呢……况且今日臣妾已经吃过长寿面了，您已经陪臣妾过过生辰了。”白瑾侧过头眼里似乎有些无奈，嘴角噙起的笑容也有些疲惫。

    赵胤的嘴唇轻微颤动，又挤出一个笑容，颤声道：“那……那我们下一年过，等你十九岁那年我再陪你，以后每一年我都陪你过生辰。”

    “没有每一年了呀，臣妾儿时落水，身体已经毁了，太医说臣妾活不过二十五岁，现在的时光，过一天，就少一天了。”白瑾的眼眶由粉变红，晶莹的泪光闪烁着，他却还在笑，对着赵胤笑，赵胤整个人都懵了，浑身像过电一样，双眼睁大，里面透着不理解，渐渐的，不理解被另一阵强大的沉痛所代替，心中也仿佛被撕裂，白瑾浪费了他的十八岁生辰，没有吃到自己爱吃的食物，没有属于他的礼物，没有开心地过完一整天，今天所有的意愿，也从来不是白瑾的意愿。

    “王爷，臣妾不会纠缠您很久的……您能不能……以后对臣妾再好一点？”白瑾就像海水一样，包容万物，他经常是沙滩边轻轻拍起的浪，温柔舒服，没有攻击力，假如你用手一捞，什么也不会捞到，即使有残留在手上的水，也很快就会干涸，赵胤想到很多对他好的方法，却没一个是能留住这朵小浪花的。

    白瑾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打开了一个简陋的木盒子，里面装着一些小玩意，拨浪鼓、扇子、毛笔……而最下面垫着的是一张张平安符，一共是七张，从他七岁落水起，每一年他的生辰礼物都是娘亲从金山寺里求来的平安符，是娘亲为了保住他的命，每年一步一叩上三百个台阶求来的平安符，十四岁那年，白瑾的生辰还没到，娘亲就去世了，自尽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