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有壁炉的房子

    庄文的“家事”持续了颇长一段时间，从温泉回来七八天了，他还是每天一大早出门，晚饭后才回来。这天也一样，林言闭着眼睛，感受到自己额头上落下的吻，身边的人小心翼翼地爬出了被窝，又给他把被角掖好。林言听到衣物被穿上的声响，门被打开又轻轻关上的动静，庄文出去了，他睁开眼，摆在桌上的闹钟显示现在是早八点。

    他窝在被窝里，支起耳朵听着庄文在卧室外的声音，在浴室里洗漱一阵后，那声音转到了厨房里忙活，他听到大米的叫声，九点四十，那动静消停了。他从床上爬起来，踮着脚尖往卧室外探头，客厅和厨房里都没人，他走进厨房往外望，庄文那辆小轿车已经消失了。

    跑进浴室把自己收拾好，撕开保鲜膜吃起了摆在桌上的早餐，窗外阳光明媚，大米在桌子下一刻不停地蹭着林言的小腿，催他带自己出门散步去。把盘子里的蒸饺一扫而光，又给自己热了杯鲜奶，林言拍了拍大米的狗头，转身把它锁在了家里。

    今天他可没空带它散步，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在小区门口搭上了十一路公交，坐到了三号地铁站口附近，钻进地铁，早高峰的余潮还把这节车厢塞得满满当当，他凸起的小腹帮了大忙，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人迅速给他让了座。林言道了谢，把自己安顿好，看着车厢内壁上那红色的小点闪烁着，一格一格地往前爬着。

    在西洋路停靠后，绝大部分人都下车了，地铁瞬时空了一多半，林言坐在座椅上，对面是一家三口，看那个女儿的打扮，是准备去游乐园玩。

    “mama，那个哥哥肚子好大哦。”虽然戴上了耳机，小女孩那天真的童声还是钻进了林言的耳缝里。那位母亲连忙捂住了女儿的嘴。

    “不要这么大声讲话，被人听到多不礼貌。”

    “可是是真的呀，他明明那么瘦。”

    “哥哥要有小宝宝了，mama怀着你的时候，肚子也是那么大。”

    “小宝宝出来以后呢？”

    “出来以后就不会有大肚子啦，你摸摸mama的肚子，是不是很平了？”

    女孩的手在她母亲的小腹上放了一会儿，可那张圆圆小脸上的迷惑丝毫没有减少，她仰着扎了两条小辫子的脑袋，继续用无邪的声音发问。

    “怎么才能有小宝宝呢？”

    报站的声音响彻车厢，儿童乐园到了，女孩的母亲急急忙忙把她带下去了，没有让林言继续旁听这节性教育课。

    车厢现在十分空荡了，邻近的座位上稀散地坐了几个乘客，林言又在手机地图上看了看路线，到达终点站后从四号口出去，还要搭几站公交才能到达目的地。住在这么个郊区，也不知道这些有钱人平时是怎么进城的。

    他很快就给自己作了回答，有钱人当然有车，说不定还有司机。

    走出地铁站，正午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让林言眯起了眼睛，公交站就在地铁站口一百来米的地方，他正准备往那儿前进，背后传来了呼唤他名字的声音。

    “林言！”一个陌生的女声，他茫然地回过头去，看到了一位坐在红色敞篷跑车里的女郎，白色毛皮上衣，美丽如画报模特的脸，她取下了脸上的墨镜，露出一双温柔的灰色眼睛。

    “小姨和姨夫现在在乌仑比亚做国际慈善工作，还得有段时间才回国，他们托我来照料下你。”红色敞篷车合上了车顶，在女郎的驾驶下在郊外的大道上飞驰着，林言看着她带着小羊皮手套的玉手灵巧地驾驶汽车，从她身上传来了淡淡的脂粉香气，甜美而不刺鼻。

    “我叫Vera　Kaiser，叫我薇拉就行了。”她有副很美的嗓子，甜蜜而又不显得过分黏腻，叫人想起薄荷糖来。

    “司机今天休假了，所以我亲自来接你，我想你是要搭地铁来的。”红色跑车灵巧地拐了个弯，驶进了两扇洞开的大门，一些挺拔的树木站在道路两旁，路的尽头是栋白色大理石外表的房子，很像林言在那些电视剧里会看到的屋子。

    “你应该还没吃午饭？我去叫厨房赶快弄。”薇拉把车停在房子正门，领着林言走进了大厅。

    那里面挂着一大幅油画，两道楼梯通往二楼的左右两侧，房子里的暖气十足，薇拉脱下了毛皮外衣，把它交到了迎上来的女仆手里，吩咐她去厨房催一催。

    “暖气系统是这两年新装的，以前这儿可冷啦。”她的羊皮手套脱在了车里，两只纤长的手互相摩擦了一阵，“上楼去吧，一楼是佣人们住的房间，开饭前我带你逛逛。”

    “房子比较小，但是住起来还挺舒服的，后头有块草坪，可以打打高尔夫什么的。游泳池现在封住了，要是你夏天过来，我们还能去游泳。”

    “我不太会游泳。”林言在头脑里计算了下刚刚路过的客房数量，心想薇拉对于“小”肯定有着和他不同的概念。

    “我也不太会，但是夏天泡在水里很舒服，不是吗？啊，这边是大客厅，进来看看。”

    一扇厚重的红木门被推开，大客厅的窗帘紧闭，林言的脚踩上了松软的地毯，薇拉上前去拉开了窗帘，阳光倾泻进屋子，照亮了客厅里的精致物件，林言看到这屋子靠墙的一面，有个硕大的壁炉。

    “这是以前取暖用的，现在装了暖气，基本就是个摆设了。”看见他的目光落到壁炉上，薇拉在一旁做出了解释。“这是小姨和姨夫的照片。”她把一副相框递到林言手里，那上面有一对中年男女正和蔼地微笑着，背景是连绵不绝的雪山。“在洛施度假的时候照的。”门口有一阵敲门声，“午餐准备好了。”

    “小姨和姨夫不怎么住这套房子，倒是我时常回国来住得比较多，他们的大宅子在纽曼。医生说小姨的身体不适合生育，所以他俩一直没要孩子，现在年纪上来了，感到有些寂寞吧。”

    午餐的牛排煎得过熟了点，林言一口气喝了好几杯果汁。

    “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特别需求？比如说孩子性别什么的？”看了一圈餐厅里的摆设，林言才犹豫着开口。

    “性别？这倒没有。当然，孩子健康是最重要的。”

    “至少我上次去检查它还很健康。”

    迅速解决了简单的午餐，林言被薇拉领着继续参观，这房子有四层，二三层都是客房和主人的房间，还有个十分宽敞的游戏室，顶层则摆了些杂物，地下室里存了些酒。

    “都是普通红酒，这城市气候不适合酿酒，纽曼那儿的酒才叫一流，要是有机会，可以请你去那儿尝尝。”

    面对她的邀请，林言没有答话。纽曼是个听起来就很遥远的地方，而他到现在还没离开过自己生活的大洲。

    “这儿是孩子的房间。”薇拉推开三楼的一扇门，“我小时候住过这间，不过要供婴儿用还得改一下。”

    房间正中央是张带床罩的小床，这儿的家具都很低矮，棱角处包上了防碰撞的护套。林言抬起头望了望贴着童趣墙纸的天花板，这房间几乎有他那套单身公寓的客厅两倍大。

    “你想看看草坪吗？我可以带你去。”

    “不用了。”听到薇拉的声音，他收回了视线，“我已经做好决定了。”

    这个决定实在是很容易做出，怎么看生活在这儿的孩子都要比生活在那套单身公寓里的幸福得多。而且。

    他一直很喜欢有壁炉的房子。

    重新坐进薇拉的跑车，行驶在公路上，林言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而他身旁的女郎却好像有话要说，老是用她涂着绯红眼影的眼角瞟他。终于，当车驶进城市，在等红绿灯的时候，薇拉开口了。

    “或许你会觉得有些冒犯，但我想知道，你做出这个决定有和你的男朋友商量过吗？”

    “我没有男朋友。”林言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句。

    眼看那双灰眼睛里浮起了一层迷惑的云雾，林言只得继续解释，“我和孩子爸爸的关系比较复杂，没有生活在一起的打算，所以，这其实是我一个人的事。”

    “哦。”红灯变绿了，薇拉重重地点头，“这种事也是常有的。”

    在林言的指示下，薇拉把车开进了小区，然而一到门口林言就后悔了，庄文的汽车赫然已经停在了车位上。不知他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那就这样吧，有什么问题我们再联系。”他想马上下车，却被薇拉拦住了。

    “下周五有场音乐会，我请你去看，怎么样？”

    “我可能没空。”

    “不要紧，你也可以带些朋友，我会给你留个包厢。”

    “到时候再看吧。”林言挤出一个微笑，飞快地跳出了跑车。

    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台阶，他调整了会儿呼吸，尽力维持脸上表情的平静，然后掏出钥匙，迈着平稳的脚步走进了家门。

    厨房里传来了炖汤的香味，他走进去，故作惊讶地问庄文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事情今天办完了，就早点回来了。”庄文站在料理台前，对着窗户外扬了扬下巴，“她是谁？”

    跑到窗户边一看，林言几乎要晕倒，薇拉居然还没把车开走，大摇大摆地占着他家门口的车道，正从车窗里对着这边打招呼。色彩鲜艳的超跑是这个小区里难得一见的东西，有不少过路人在对她行注目礼。

    “一个朋友，哈，哈。”林言只好硬着头皮撒谎，从喉咙里压出一两声干瘪的笑。

    “朋友？”庄文的怀疑当然没那么容易打消。

    “初中同学，后来出国了，这次回国来搞同学聚会，就顺带送我一趟。”被那双眼睛盯着，林言急中生智，编出来一通鬼话。这次好像成功骗过了庄文，他没再说什么，低头切香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