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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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林言在给人送礼方面都有一毛病,那就是他对于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往往是越看越喜欢,临到头甚至有些舍不得送出去了。这次也一样,派对前那几天,他把那个八音盒听了好些遍,都几乎能记住每支曲子里那些小人的不同动作了。 “不如把这个留着,送给她那个摆件好了。”见他研究得如此上心,庄文好心地提了个建议。 “这怎么能行?你见过谁给人过生日的时候送钟的?”林言对他的“不谙世事”大为无语,那珐琅摆件里头有口精心铸造的小铜钟,单看是挺可爱的,但当成生日礼物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薇拉生日当天是个艳阳天,市中心热得能闻到一些路面被烤焦的味道。他们在下午茶时分出发,又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即使把车里的空调开到最低,还是能隔着车窗玻璃感受到外头的暑气。幸亏这辆已经变成了马克“赠送”的跑车不颠簸,不然林言恐怕要晕车了。 他们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因为林言路痴发作给庄文指了条错误的路,几乎要开到隔壁市去了才发现不对劲,折回头的路上林墨又饿了起来,不得不停了车给他喂奶。一来二去等他们开到那栋房子前,都已经快晚饭时候了。 “还以为你们忘了,正打算派人去接呢。”今日的寿星薇拉,穿着一身湖绿色的缎面礼服,披散着长发,迎上前来和林言行了个贴面礼。 “耽搁了一阵子,不然早就到了。”林言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礼节弄得一愣,等到那张红唇艳艳的脸退后了老远才想起来自己手里的包裹。 “这是给你的礼物,祝你生日快乐。”他瞥了一眼,就发现大厅里已经堆了不少精美包装的盒子。 “是什么?”薇拉显然很兴奋,一接过那包裹就去打开绳结。林言在她一旁不安地搓着手,“只是个小东西……” “哦!”他看到那双灰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有人在里面拧开了两个小灯泡,“多可爱的东西。我太喜欢了!你真好!”她甚至来不及把手里的东西交给迎上来的女佣,就一把搂住林言,结结实实地在他脸上亲了两口。 “……你喜欢就好。”那温软的双唇的触感让林言一阵激灵,薇拉身上的玫瑰香水味在这个大热天里也格外霸道,他感觉自己要打喷嚏了。 就在他拼命忍住那股在自己鼻腔附近徘徊的气流时,一声咳嗽拯救了他。一主一客扭过头去,看见抱着林墨站在一旁,面露不快的庄文。 “他睡着了,您这儿有房间吗?”庄文的怀里,林墨早就阖紧了眼皮,正因为周遭世界的轻微晃动发出极细微的哼哼。 他被带进了那间婴儿房,这间屋子和林言上次来访的时候相比,已经大变样了,墙纸被换成了清爽的蓝白色,屋子里的家具也像误入了小人国一样低矮了一大截,那些尖角都用罩子包裹了起来。林墨被抱到那张松软的,带着小纱帐的床上,两个佣人看护着他。 “行了,别担心你儿子,让我们吃饭去吧。今天我懒得开正式的晚宴,就只咱们几个,先随便吃点,待会儿的晚会上还有自助。” 他们就在厨房里吃了顿简餐,饭后薇拉又去换了身衣服,下坠的太阳给空气中洒满了金粉,晚风给这栋门户洞开的房子带来了丝丝凉意。暮色微醺,客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现身了。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这栋房子前已经停满了被主人收拾得锃亮的豪车,西装革履的男士和打扮入时的美女们一个接一个地前来向主人道喜,带着他们那些同样穿着笔挺制服,手里拿着礼物的司机。薇拉很快被这些人包围了,林言和庄文被落到了一边,这么个场合,他俩的随意衣着倒是有些扎眼。 “到房子后头去逛逛?”庄文挽住他的手,林言往后一瞟,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一个时常登上娱乐小报头条的明星。 房子后头有个游泳池,周围的空地上放了好些椅子。离泳池不远的地方搭了个小舞台,一只乐队正在上头奏乐。泳池旁的长餐桌上早就摆满了美酒佳肴,一些早到的客人正站在那儿大快朵颐。 有一个背影看起来很眼熟,走过那人身旁的时候林言特意扭头看了一眼,正赶上那家伙刚解决掉一只龙虾正在侧身去拿餐巾,四目一相对,林言看见了一张宛如发面馒头的大脸。 “导演?你怎么在这儿!”眼前的贾飞鹏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正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打了像刚从海里捞起来的嗝。 “怎么在这儿,当然是来赴宴的了。怎么?难道你们不是?” “我们是……就是我不知道你原来认识薇拉。” “薇拉?谁是薇拉?” “这个派对的主人啊,怎么你连这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就来了?”林言比刚才还要吃惊了。 “哦哦哦,就是那个小美女?嗨,我是被GIN那帮人拉过来的,说是要带我见见老板,我就这么过来了,没想到这儿东西还不错……” “GIN?老板?”林言越来越糊涂了。 “就是大股东!什么总经理都是他的打工仔。我是不知道这号人物为什么要见我,但来都来了也不能饿肚子。你也尝尝?这龙虾相当不错,不比白露大道上的差!” “我刚吃。”林言挥挥手谢绝了贾飞鹏递过来的一只张牙舞爪的甲壳类,“GIN的大股东也在这里?” “大概,说不定还没到,大人物总是压轴的。我听说GIN在一年多以前被外资收购了一大块股权,没准我待会儿要见个外国佬。” 他嘴上和林言说着话,手里也是一刻没停,用他那有些浮肿的手指干净利落地给手里的龙虾卸了甲,露出底下晶莹的rou来,他请在一旁走动着的侍者拿来了一个调料碟,迅速地给虾rou蘸了层辣椒粉。 “啊,这玩意儿还是吃辣的比较劲道。”他把那只虾一扫而光,擦了擦手端起了一只盛满酒的高脚杯。 “我还以为你已经戒酒了。” “这是香槟,小伙子,你的一生可没几个能有喝不完的香槟的时候。”他豪气地一挥手,像在路边酒馆里灌啤酒一样把那杯子里的香槟都倒进了自己的肚子里,紧接着他把手伸向一个白上衣黑领结的侍者,又得了满满一杯香槟。 夜深了,房子回廊上的灯亮了起来,泳池旁也放了些照明灯。来到后头的宾客渐渐多了,空气里是一层又一层的香水味。男男女女把嬉笑声抛洒向空中,光芒在他们的衣服上和手指上跳动着,林言在人堆里找到了不少大众熟脸。 在这种宴会上当个旁观者倒也别有意思,他看见了一对被小报说情感出现危机的明星情侣正站在不远处窃窃私语,男的一脸急切,女士则是满目的不耐烦,刚想靠近点听听他们在聊些什么,一只手就在他的肩头拍了拍,他回过身,看见了一个不认识的人。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叫林言吗?”陌生人倒蛮有礼貌的,一副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有个形状优美的嘴。 “是。您是?” “我是张桦,你的大表哥!”陌生人把墨镜取了下来,露出一双精心修饰过的眼睛。 这出人意料的亲戚相遇让林言哑巴了。张桦就是他那个和荣升集团公子联姻的表哥,林言在娱乐新闻上看见过他的订婚照和那硕大的订婚戒指。眼前这人和照片上倒确实没差多少,只是更瘦了些,手上戴着枚银白色的婚戒。 “听我爸说你结婚了,还生了小孩,怎么,也有空到这种地方来了?”傻站了半天,还是张桦率先开了口。 “是主人请我来的。” “当然是她请的,这还用说吗?”张桦把右手里的酒杯换到了左手,不耐烦地理了理头发。 “你是一个人来的?”直接走开似乎太没规矩了,林言还是硬着头皮找了个话题。 “和我老公一起,喏,他在那儿。”张桦扬起下巴朝左边指了指,林言看见一个脱了西装外套的年轻人,正和一个穿露肩雪纺裙子的女孩打闹着搂成一团,那女孩子有些眼熟,林言想了想才认出她来,原来是那个在Medianoche里唱歌的女孩,今天她没有化舞台上那样的大浓妆,看起来年纪小了许多。 “又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林言听到张桦在咬牙切齿。 得,这豪门生活似乎也过得不怎么容易。林言说不上自己是不是在偷偷幸灾乐祸,就算是这也没能持续一会儿,因为张桦很快就把话题引到他身上了。 “你那位呢?” “啊?” “你的丈夫!你总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庄文就没走在自己身边了。林言在那些衣香鬓影里搜寻了好一阵子,才在一根廊柱旁发现了庄文,他正和一个光头的中年男人讲话,隔着这么远,林言也能看清楚他脸上的微笑。 “那边,那个高一点的。”他用手指给张桦看,忘了去思考在同住一城的亲戚面前把庄文称为自己的“丈夫”是不是会惹麻烦。 “……他还蛮帅的。”林言判断不出来这句评价里是不是有些不甘心,“他旁边那个不是丽芸的老板吗?” 接下来就是一番夹杂着关心和好奇的审问,只可惜对于大表哥旺盛的求知欲,林言也无力满足,除了告诉他自己生了个男孩以及现在住在珑鹤湾外,其余的问题都只能哼哼啊啊地敷衍。 “珑鹤湾那地段倒是比较方便,就是环境不太好。”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张桦的语气显然不那么“有礼貌”了,林言知道他这个“环境不太好”的意思就是地价不太高,毕竟据小报报道,他这位表哥的新婚住宅在全市最贵的别墅区,是栋三层楼的洋房。 留下一张名片和以后再联系的客套话后,这位亲戚拂袖离去了。林言看着他走到了那位荣升公子身边,两个人都不怎么高兴。眼见气氛不对头,那个小歌女借机溜了,从林言身边经过时,带动了一阵晚香玉的脂粉香气。 时间是八点多了,现在回去还有些早,可一个人呆在这儿也有些无聊,庄文在那头和陌生人谈得正尽兴,他也不好意思上前去打扰他们。只好绕着餐桌研究起了伙食,抓了几颗草莓在手里。 他正漫无边际地东看西看,一个男人满脸堆笑地凑了上来,这人身上有股厚重的古龙水味,几根硕果仅存的头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肚子在身前堆成了一个小山丘。 “你好,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对方似乎认识林言,一开口就是一声热络的问候。 “您好。”虽然觉得这人用的香水很是熏人,但林言提醒自己得保持基本的社交礼仪。 “我可是您的大仰慕者。”男人脸上的笑更深了些,把他两侧的rou都挤了出来。 “是吗?”林言有些闹不明白了,他可不记得自己干了些什么可以叫这人仰慕的事。 “是的,事实上,咱们为什么不到房子里头去坐坐呢?我想主人在楼上一定有些不赖的房间。” “不,谢谢,我更喜欢在这儿呆着。”虽然不能完全懂男人的意思,但林言凭直觉知道这邀约算不上什么好意。 拒绝显然不是对方预想中的回答,那些笑容凝固了一下,但很快又在那张油光满面的脸上绽放开来。 “您不用担心,钱的事咱们好商量,我也说过了,我对您仰慕已久,一定不会亏待您的。” “什么钱……”林言懵了一瞬,可他很快就明白了,男人的“仰慕”是什么意思。 “再多钱我也不会干这种事的!”他放下手里的杯子,想要马上从这人身边逃开。 一只手抓上了他的胳膊,隔着薄衬衣,他感到那手就像条黏糊糊的rou虫搭在自己身上,他发出一声尖叫,猛地把手往身后一甩,接着他听见男人的大喊,紧跟着一声噗通的落水的动静,他们原来站在游泳池边。 这阵喧哗迅速地吸引了绝大多数宾客的注意力,那肥头大耳的男人在水里挣扎着,池水很浅,他根本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在这群人面前丢脸或许对他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林言已经看到了他眼里的怒火。 “啊,我也要玩!”就在他紧张不安地试图逃离现场时,一个清亮的女声响了起来,他循声望去,看见那个Medianoche的歌女一把捞起了自己的裙子,也噗通一声跳进了游泳池。 这位美人的行动就像下达了一条命令,刹时间人群中爆发了阵阵欢呼,台上的乐队也趁机奏响了一首节奏极快的曲子,伴随着节拍声,泳池旁一些大胆的男男女女们都跳了进去,有些在跳之前还颇矜持地脱了外衣,有些则跟那位女郎一样,直接投入了池水的怀抱。 泳池里很快就有了数十个人头,大家互相泼洒着池水,惹得池岸边的宾客阵阵尖叫,方才的不愉快事件仿佛成了一场狂欢的前奏,趁着没人注意自己,林言忙不迭地跑进了房子里。 他在一楼一间小客厅的沙发上找到了庄文,这人正和一个绿眼睛的外国年长女人聊天,林言也顾不上礼节了,径直走到了庄文面前去。 “怎么了?”庄文停止了那林言听不懂的交谈,有些担忧地站起了身。 “没什么。但我想回家了,现在就回。”他把话说得飞快,仿佛有人在身后追赶。 “好。”那外国女人饶有兴致地说了声什么,得到庄文的一长串回应。她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微笑,向林言伸出了一只手,林言匆匆地握了一握,那双手的肌肤就像皱了的天鹅绒。 他们走到大厅和薇拉道了别,林言只想快点跑回车上,庄文却又转身要上楼。 “你去干嘛!”也顾不上有几位别的宾客在场,他试图大声阻止。 “可,”庄文的脚步停了,“可儿子还在楼上。” 儿子正在保姆怀里哇哇大哭,显然是饿了,林言却是一刻也不想在房子里多留,催着庄文出了门把车开上大道,坐进车里给他喂奶。林墨毫不客气的吸吮突然间有了种安心定神的力量,等到他吃饱了又开始用小手探索着周围的一切,林言那原本乱成一团的脑子也清醒了过来。 跑车在夜晚的大道上飞驰着,林言头一回认真思考起自己的未来,他知道这未来最好不要和自己的过去有太多牵连,虽然有些舍不得,但这个城市最好是不要呆了,实际上,在这么个时代,他觉得全国对于自己的过去都有些不太安全。 “你是从哪个国家来的?”把林墨抓着自己头发的小手掰开,他问身旁的庄文。 “哪个国家?” “就是说,你拿哪国的护照,你可别告诉我你是本国公民!”林言查过那个马克·米伦卡的资料,知道马克根本就没来国内留过学,而是在国外一所挺老牌的名校完成了大学学业,但现在他不太想和庄文计较这个谎言。 “伊威格斯。” “什么?”以林言匮乏的地理知识,这名字就跟新大陆一样。 “是个小国家,经济还不错,气候很好。” “真的吗?” “反正,夏天肯定没有这儿这么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