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在音乐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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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历上的大写数字变成了十,在九月底偃旗息鼓的烈日又卷土重来了,十月初那个黄金周,林言眼睁睁看着温度又飙上了三十度,空调重新被开到最低。等到十月第六天,张竛在上午打电话通知他去医院门口找他集合的时候,林言才头一回在十月踏出家门。 “这天气真是见鬼了。”把车开到医院门口,张竛坐进来的时候也带来了外头的暑气,闷闷地搅得人胸口难受,林言大声抱怨着,把车里的空调又按低了些,林墨扔给尤金去带了,车里没有小孩他也就毫无顾忌地大吹着冷风。 “每年不都这样?我觉得去年还夸张些。待会儿到场子里会好点,那儿靠河,有树荫,还可以吹风。” “怎么选那么个场子?都快跑到郊外去了!” “嗨,省钱嘛,市中心的大场子又租不起,这个音乐节参加的人大部分都是学生,要求没那么高了。” 他们在路上一路闲扯,在江心区的高架路上飞驰而过,道路下方不远处,原先是宽广空地的地方,已经林立起了不少钢筋水泥的地基,高大的机械设备在那里缓慢而沉稳地工作者,像是远古时代,在那些杳无人迹的荒原上,发出隆隆脚步声的巨人。 “也不知道这儿什么时候能修好,据说会有个体育场和公园什么的,以后能在这开就省事许多了。”张竛的声音从后座上传过来,林言瞟了瞟驾驶座上的庄文,在那副墨镜下,庄文面无表情地踩了脚油门,这台被放开限制的跑车低吼着,迅速地把那些象征着西塞尔家族巨大财富的冰冷建筑物甩在了身后。 音乐节选址在临近郊区的一处湖边公园,正是一条地铁线的终点站,他们到边的时候刚开始检票,一群群洋溢着青春活力的男女从地铁站里蜂拥而出,在公园入口处排成长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食物的香甜气和被太阳炙烤的大地的气味,以及那些隐隐约约的,混杂在体味中的,AO信息素的味道。 “人真多!”下了车吸入一口热乎乎的空气,林言情不自禁地用手给自己扇起了风,“你怎么想到赶这么个时髦的?” “我一个师弟,在我手下实习过的,他整了个业余乐队,说要在这儿表演,特别给我发了一打票叫我拉人头,免费便宜不捡白不捡嘛……” “拉人头,待会儿咱们不会得充当那种托儿吧?”他们三人站到了检票队伍的末尾,林言站在中间,张竛前头的彪形大汉正毫不收敛地向四周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胡椒味,说不清楚是他本身的体味还是用的什么暗黑香水,林言皱了皱鼻子,不由自主地往身后的庄文身上靠了点。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庄文把他半拢在怀里,带着他随着队伍慢慢地前进,闻着他身上清新的木质香气,感受到他埋藏在短袖t恤下的结实身躯,林言在迎面而来的河风中察觉到了几分凉意,隔壁队伍挨着他们的一对年轻情侣正把头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地往这边投来打量的目光。 “这个,我反正是不愿当的!”张竛被热得摇头晃脑,“受不了了,我要去买点冰饮料,你把票拿着。”说着就掏出三张门票塞到了林言手里。 他一走开,林言就不得不直面那个散发着扰人气味的彪形大汉了,看着那家伙腋下两块深色的斑渍,他就觉得皮肤上有毛毛虫在爬。面前这人简直就是他为何讨厌夏天的,最生动有力的理由。 似乎感受到他的排斥,庄文放在他肩上的胳膊近一步收紧了,他被微转过身,几乎整个人贴到了庄文身上,那令他愉快的信息素气味取代了方才充斥着他鼻腔的难闻味道。他在这个坚实的怀抱里微扬起头,对上那双在夕阳斜照下跳跃着金光的琥珀色眼睛,他注意到庄文的肤色比夏季开始前深了不少,现在呈现出一种挺健康的浅小麦色,大概是每天去公园里溜娃晒的。林言自己是晒不黑的,过于强烈的阳光只会让他的皮肤大团大团地泛红,仿佛那些皮肤在光线下变薄了,暴露出底下的血管来。 当他的视线从庄文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一路下滑,来到他在t恤下若隐若现的锁骨处时,林言听到了张竛的几声干咳,扭头一看,这位好友正拎着三罐冰镇汽水,面露不满地瞪着他。 “公园里头有不少隐蔽的小路。”医生把一罐外壁上挂满水珠的汽水塞进林言怀里,没好气地站回了他和那个壮汉之间。检票的队伍前进得意外迅速,还没等他们把汽水喝完,就已经进入了公园里。 在这片区域上,搭建了大大小小十多个舞台,大部分舞台上都有工作人员模样的人在调试设备,舞台不高,设备也比较简陋,最大的那个舞台前方是一大片广场,已经有不少人在这上头或站或坐地聊天,广场的外沿有一圈小摊,卖些汽水和小零食。太阳已经滑落到了天空的边缘,整个场景都被涂抹上了昏黄的滤镜,人们像走在老照片里,轻柔的风从河上吹来,消解了一些白日的暑气。 “你那个师弟在哪儿演出呢?”他们仨在公园里逛了一圈,没找到任何关于演出乐队的详细信息,看来这里就跟逛庙会一样,供观众们随来随走。太阳彻底掉到地平线下去的时候,天空还泛着残余的金色,有一个舞台上的设备已经被调试好了,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走上了舞台,自顾自地唱起了一支小调,一群观众聚集在他身前,更多的人则在公园里四散开来,等待着其他的演出。 “我忘问了!等我给他打个电话。”这个电话迟迟没人接听,“估计是在排练什么的,算了,我们到处看看找找吧。” 漫无目的地在这里闲逛,对于林言倒是种很新奇的体验,从学校毕业后,他还是头一回呆在如此庞大的年轻人堆里,即使没有人在自己脸上贴标签,但从那些肆无忌惮的欢笑,活泼到有些夸张的尖叫,和时不时从他耳边飘过的话语声里,他都能感受到身边这些人的,还没怎么被生活磨损的生命力。这竟让他隐隐生出一丝嫉妒来,虽说按年龄,他在这些人里绝对算不上“前辈”。 音乐节在太阳落山四十多分钟后步上了正轨,各个舞台上的设备都搭建好了,整个公园霎时间变得震耳欲聋,每个舞台都在试图发出最大最吸引人的声音,人们很快就不得不提高了自己的嗓音,互相嘶吼着传达信息。林言只觉得有无数个小虫在自己的鼓膜上跳舞。 “他们在哪儿!”他凑上前,在张竛耳边咆哮着。他们被密集起来的人流冲到了主舞台附近,台上的乐队主唱正把一个音从自己喉咙里绵绵不绝地拉扯出来。 “我不知道!”张竛也扯高了嗓门回应,他艰难地朝舞台那头转着脑袋,“等等,我好像看到他们了,就在这儿!他们在舞台边上。” 随着人群像被投了颗炸弹一样爆发出一阵欢呼后,舞台上的声音暂时低弱了下去,一支乐队走下去,另一只乐队走上了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林言只能看清他们的大概轮廓。 “谁是你师弟?”在这种条件下,舞台上的人看起来都差不多。 “嗯,他弹吉他。我们可以往前挤挤。”张竛的回应不一会儿就被淹没了,从后头涌上来的观众如同海浪般,将他们冲散了,等到林言终于站稳脚跟,他和庄文已经被带到了离舞台只有三四十来米的地方,兴奋的rou体推挤着他们,医生已经不知道被冲到哪儿去了。 “天,我们快出去,这儿要挤死人了!”伴随着身旁一个女孩的尖叫,林言惊恐地冲着身边的庄文大喊,这场面可比早高峰的地铁还恐怖不知多少遍。 他们费了老半天劲,才从这片人海里分离出来。广场边的人流要稀疏许多,大部分都拿着一杯冰凉的饮料,跟随着从舞台上传来的音乐节拍晃动着身体,广场上的人群是沸腾的,这里相对平静许多。 “希望张竛别被挤倒了。”林言站在广场边拍了好几下胸口,还是觉得心有余悸,刚才身处人堆中时,他真有种自己要被撕碎或者变成一块rou饼的错觉。 “我想他会没事的,你要喝饮料吃点东西吗?”身后就是卖零食的食品摊,从那儿正飘来一阵阵香辛料浓郁的气息,有几个人正围拢在那附近大快朵颐。他们走到一个冰激凌摊前,身材曼妙的女摊主正背对着他们摆弄食品罐子。 “我要一个大份的香草草莓冰激凌。”林言看了一会儿价格单,选了一个看起来很不错的口味。 “二十五块。”女摊主转过身来,一张林言从未想过会看到的熟悉的脸,是杜茗丽。 “你怎么在这儿?”两人同时叫出声来。 “今天幼儿园放假吗?怎么有空摆摊?” “我辞职了!我又重新回学校念书了,幼儿教育的研究生,这不就没课的时候打打零工嘛。你们怎么有空出来的?不用带孩子?还是你把你的小宝贝藏在哪里了?” “有人请我们看演出,哈哈,孩子交给朋友帮忙带了。” “那么现在又有人要请你们吃冰激凌了。” 杜茗丽笑出一排白牙,“随便点吧,免费。” 这个偶遇倒是蛮划算的,手捧着大份的冰激凌,林言边和杜茗丽沟通近况,边盯着舞台那头寻找张竛的身影。现在在舞台上表演的乐队很乐于制造一些惊天动地的声响,在声浪的冲击下,林言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思考了。 “他们会一直这么闹吗?”感到了一丝头痛,他不得不向杜茗丽求助。 “嗨,都是这么个样!吵得我都不知道在唱些什么,我是不懂那些人怎么那么热情。”女孩摇着头,招待了一对前来购买冰激凌的情侣。 “你觉得他们演得怎么样?”他转头去问站在一边的庄文,这家伙应该能说出个门道来吧。 “不太坏!”庄文的回答倒是简洁,而林言知道,他的不太坏,其实就是,不怎么好的意思。 “果然还是业余队伍啊。”他在心里嘀咕着,看来张竛没做虚假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