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新雪上，打扫自家门前的村民们小声抱怨着，又相互讨论这该是最后一场雪了——春天像个爱迟到的情人般姗姗而来，雪地下埋着的新芽就是她没来得及藏好的裙摆。

    春天到来，森林里的魔兽不会再缺乏食物，也不再有组织的袭击人类的村庄和城邦，它们会渐渐回到森林的深处，就如同从未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然后第二年冬天卷土重来。

    今年冬天没死什么人，得益于秋日的收成喜人，还得益于从王都派遣而来的骑士们，今年守卫北方诸地的骑士团是教廷来的特使——圣骑士团。

    大部队路过这个村子时引起了围观，村民们从未见过有哪个骑士老爷能有这样的派头，那统一的、闪耀又轻便的铠甲披在来自神明之所的小伙子们身上，让他们看上去也神圣的好似神明殿堂前的护卫。

    那都是顶顶英俊的年轻人，每一个都叫村里的姑娘们小鹿乱撞，可是大家心里也门儿清，圣骑士是要终身侍奉神明的，谁要是妄图与一位高贵而纯洁的圣骑士有些什么私情，那她心里保准是住了个魔鬼，该下地狱好好清醒清醒的。

    塞西亚心里就住了个魔鬼，呸，他本来就是个魔鬼。

    塞西亚是来自魔界最底层的恶魔，虽不同于地狱恶魔的普遍形象，他头上不长角，尾椎生触手，属于触手科人型目恶魔，好在他的触手可以收束聚合，敛拢成一小片，藏在袍子底下，看起来倒是和人类没有什么差别。

    他在这个冬季到来之前来到了这个村庄，自称是来自森林另一边劳伦斯城的孤儿，采药迷了路走到这里。他来的第二天，雪就下了起来，蠢蠢欲动的魔兽们开始试探性地伸出爪牙。

    这样的天气让一个小少年再原路返回简直就是让他去送死，巧的是，那天阿奇柏德殿下也来到了这偏僻但明年受袭严重的村子，他是圣骑士团的第二骑士，也就是副团长。

    他看了看这回不了家的茫然无措的少年人，蓝眼睛里全是公正而严肃的悲悯，他说，就留在这里度过这个冬天吧，等开春我会送你回去。

    塞西亚立刻表示赞同，愿光明神祝福您这美德铸造的灵魂。

    村里各家只勉强留够了过冬的柴火和粮食，那位骑士殿下便把自己的那份分给了他，塞西亚反复强调自己胃口很小——他是很不需要人类的食物来维生，但阿奇柏德吃的不够可能会影响战斗。

    阿奇柏德便是圣骑士团里最英俊的一个，他生的好似神明的亲子，那双蓝眼睛比天空更高远，比海洋更深邃，能叫每一个宝石商人都觉得自己过手的蓝宝石只是没有灵魂的小石子儿。他那被绸带绑起的金色的长发，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像是最纯正的黄金打造的，耀眼夺目，又被最公允的阳光铺陈上一层圣洁的光辉。

    时常有姑娘们给他送花，冬季只有被神祝福过的塞希娅花还在开放，雪白的花朵扑簌簌的散发着幽淡的香气。她们不为勾搭他做那神厌的事儿，只图看看他，或讨他欢心，让这圣像般的年轻人多些笑容。

    塞西亚和阿奇柏德住一块儿，来送花的姑娘们也就时常在阿奇柏德回来前和他聊聊天，她们是不敢当着面送给他的，怕羞红了的面颊丢人出丑。

    塞西亚，她们咯咯笑着，你的名字就和这花是一样的，是不是你母亲特别喜欢这花，才给你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塞西亚就一边将花装进有水的小瓶子里一边摇头。他出生的时候还没有塞希娅花，那时冬季是没有花开的。

    塞西亚的人型看起来比较年幼，也就十二岁左右，虽然有着在人类中最不受欢迎的黑发黑眼，好在他生的确实讨人喜欢，只消眨巴眨巴眼睛翘起嘴角，就惹的人们心软起来，背地里小声议论着不该说的话，如果不是这禁忌的颜色，这孩子简直像个天使。

    他笑的也像个天使，可以预料到长大后必将会成为一个俊俏极了的年轻人，用一只玫瑰就能勾走贵族家小姐的魂儿。

    可是他不想要贵族家的小姐，那看起来还很年幼的小少年托着腮帮子想，他想要勾走的是阿奇柏德的灵魂。这恩将仇报的恶魔行径要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不过反正他本来就是恶魔。

    院子里的雪早被阿奇柏德一大早扫干净了，好吃懒做的恶魔一觉睡到大太阳出来，醒了也不干正事，用窗沿下幸存的雪捏兔子，又手笨捏不出什么成效来。

    不怪他，触手系的特点就是触手要比手指灵活的多，平日里在魔界他也习惯了触手给他洗脸刷牙梳头，早在这一冬里，在阿奇柏德面前暴露了自己生活不能自理的悲惨状况。

    这其实是不合理的，但阿奇柏德没问，骑士只是遵循着沉默的美德，从他手里拿过梳子，耐心地把打成结的黑发一点点梳开。

    这种男人，塞西亚一边丢人一边在心里疯狂锤桌，这种男人，很难让人不产生世俗过头的欲望。

    可是冬天还是就这样过去了，阿奇柏德要调回王都，塞西亚是不能去王都的，会原形毕露被五百个神职人员追着杀，到时候为首的恐怕就是现在温柔的阿奇柏德。

    所以塞西亚有些沮丧，这沮丧一天天加深，已经到了一想离别就心烦意乱的地步——直接把他抓回去——深渊污秽的魔力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给他讲述如果掳走这个圣骑士之后能做些什么三流艳情里的事，塞西亚烦深渊烦的要死，于是心情越发糟糕，平日里的笑容也看不见了，叫阿奇柏德一巡逻回来看了好几眼。

    无知无觉中被做了艳情主角的骑士殿下走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

    塞西亚看着被他捏的像团触手的雪兔子，心情更糟，没有搭理他，两秒后又觉得后悔，他没缘故向阿奇柏德发火的——他吃对方的睡对方的，一整个冬天，还承蒙人家的照顾。

    他带着些歉意抬头看他，骑士还站在他身边，目光中满是关切。

    塞西亚只好恹恹地说，他想家了。

    但他没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