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走出校门后,裴栖寻坐上私人飞行器,准备回家。 设置了自动驾驶的飞行器启动后,他点开终端,开始浏览星网论坛。 星网论坛是一个全匿名性质的交流论坛,不知道一开始是谁创立的,但联通了全星际的信息网络,在星际中影响力极强。每个用户都可以在实名制过后在论坛上匿名发言,至今为止却没有任何黑客能够将其破译,也就是说,除了创始者本人,没有人会知道这些发帖的人是谁。 按理来说全匿名性质的论坛会是谣言的温床,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曾经有alpha在与omega分手之后,在论坛上散播谣言,称其脚踏多条船,是个不折不扣的婊子,还放上了许多私密照,结果半小时后,那个alpha的所有个人信息全部被置顶在论坛的首页上。 匿名性带来的安全感摇摇欲坠,有人要求政府彻查星网论坛背后的创始者是谁,为何会掌握如此全面的个人信息,最后,政府没有给出回应,但论坛的创始者回应了。 以暴制暴。 整个论坛页面上只有血红的这四个大字,挂了整整三天。 此后许多人对星网论坛都有了些畏惧心理,不再翻看,但也有人觉得创始者是个明事理的人,不允许谣言散布,其他社交渠道哪怕并没有匿名,也只会更加乌烟瘴气。 因此星网论坛上往往会有很多真实的小道消息,哪怕不是肯定的,发帖者也会用词十分斟酌,以防由于传播谣言个人信息被泄露。 裴栖寻从不在上面发帖,不过他曾经很喜欢在上面吃瓜。直到自己和温闻的事被传上星网论坛,甚至成为了热帖,他就再也没有勇气登上去看过。 但现在,星网论坛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很有用的获取信息的渠道。 白皙修长的手指时不时下拉,裴栖寻迅速地浏览着这些主题,寻找着自己想要的讯息。 “某知名童星在片场人设崩塌,这是可以说的嘛。” “马上就要和我的傻逼alpha室友开撕了,祝我好运吧兄弟们。” “为什么星兰草和乌蔷花放在一起嚼会有臭臭的味道?有没有星友可以解释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星突然起了强烈的沙尘暴,人在家中,房顶已没。” “强烈安利普洛星的仿古凤梨糕,长得跟资料上的远古凤梨一模一样。” …… “已到达目的地。” 飞行器的电子提示音响起,没有看到自己需要的信息,裴栖寻揉揉太阳xue,将终端收了起来。 下了飞行器,裴栖寻打开别墅门禁系统,正准备进去,大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 视线被挡住,裴栖寻下意识地抬头。 熟悉的人影尚还没有几年后位高权重带来的压迫感,却已经显出几分高高在上的冷淡,对方身着制服,背脊挺直,看到门口突然出现的裴栖寻,礼貌性地微微一颔首。 裴栖寻勉强扯出一个笑: “贺铮哥好。” 贺铮点点头,视线仅仅放在他身上一瞬便移开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裴栖寻的错觉,他好像感觉贺铮那向来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神带了点探究的意味。 贺铮怎么会来裴家?裴栖寻踏进家门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裴栖寻知道贺铮和裴长骁是同一届的学生,关系不错。裴栖寻还小的时候贺铮经常来裴家,但小裴栖寻有点怵总是冷冰冰的贺铮,为此还跟连屿讨论过,为什么他哥总是要带这个大冰块回家。 两个人最后得出结论,这大概是天才间的惺惺相惜,毕竟除了贺铮,没有人能撼动裴长骁第一的宝座。 只是在他的印象里,好像自从两年前他哥和贺铮都从第一军校毕业后,两个人交集就不多了。两个万众瞩目前途无量的青年一个进了军部,一个进了警部。 后面再次见面就是他成了通缉犯被缉拿归案。 还没等他想出个答案,裴栖寻意外地发现裴长骁不在家,但是裴父竟然在。 裴栖寻出生的时候,裴父事业正在上升期,而现在裴父是联邦的上将,平日里军务极其繁忙,因此裴栖寻可以说从小是被母亲和哥哥宠大的。相比之下,裴父对裴长骁这个长子要管教得更多也严厉得更多。 但裴父身上有种当久了军人不怒自威的感觉,裴栖寻习惯在裴母和裴长骁面前撒娇耍赖,但在裴父面前总是不敢造次。 “mama,爸爸。”裴栖寻和坐在客厅里的裴父裴母打了声招呼,便准备上楼。 “七宝。”裴母突然叫住了他,裴栖寻回头,正看到裴母给裴父使了个眼神。 似乎是在裴母的催促之下,裴父斟酌着开了口:“……你们班有没有人已经分化了?” “嗯?”裴栖寻困惑地歪歪脑袋,看到裴母在暗处恨铁不成钢地锤了裴父一拳,有点失笑,“可能有吧,我没有关注过,怎么了吗?” “你爸爸的意思是,你差不多也该分化了。”似乎是觉得裴父不靠谱,裴母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裴栖寻,眉眼温柔:“不管你最后分化成什么,爸爸mama都会永远爱你的,不用紧张。” 印象里裴父裴母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裴栖寻只是不开心地说“我当然是分化成alpha啊”,但现在裴栖寻只是轻轻笑笑:“谢谢爸爸mama,我没有紧张。” “我也永远爱你们。” 回到自己的房间,裴栖寻并不如他表现得这么轻松。他卸力般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蜷成一个让他有安全感的姿势。 前世无论是分化前还是分化后的经历,都是他不愿再回想的记忆,所幸他已经知道结果,不会在等待中失望,在判决后绝望。 大多数人都会在十八岁这年分化成alpha,beta或者omega,会有早一点的十六七岁就分化,也有迟一点的十九岁才分化。 然而裴栖寻二十一岁才分化,分化成为一个beta。这一点与裴栖寻之前狂妄的所作所为放在一起看,便显得他尤为可笑,也因此他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料。 当温闻也分化为alpha之后,他在暗地里吃了无数的药,悄悄找了许多医生,只是因为听说分化并非仅仅是受基因影响,后天环境和激素也会作用。 然而一切自然只是徒劳。 裴栖寻现在回想起来,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从小就会对成为一个alpha有如此深的执念。 大概是因为一直生活在优秀的父亲和兄长的影响下吧,毕竟裴父和裴长骁都是alpha。 从小就有人说他怎么不如他哥,怎么不像裴将军的儿子,要强的他自然很不服气。 然而当他试着超越他哥时,却发现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是赶不上,体能课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拿个中不溜的成绩,期末考试也永远拿不到一百分。 因此他就干脆不努力了,仿佛被别人看到自己努力了却仍然没有成效,是一种承认自己确实不如人的耻辱,但不认真学习似乎只是态度不好的问题,两害相权取其轻。 更何况不努力真的很快乐。 但是温闻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裴栖寻想,基因对一个人确实是有很大的影响的,否则无法解释前十八年都生活在Z区的温闻即使是第一次碰机甲也能拿到A等的成绩,第一次参加期末考就能拿下年级第一。 他不想被人看笑话,拼了命的想要超过温闻,悄悄地进行负重训练,半夜温书到凌晨三四点,仍然比不过温闻。 最令他烦躁的还是听到其他人背后的闲言碎语,何况有些话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按我说,这鱼目就是变不了珍珠啊,真金子那是蒙尘十八年也还会发光呢。” “有些人占着别人的位置,怎么还好意思呆得下去的啊,换成是我早就卷铺盖识趣地走人了。” 裴栖寻毕竟是被宠了十八年的少爷脾气,被这么一说,当即跟那群人吵了起来,吵到最后差点上手。最后被各自家长领回去的时候,从军队赶过来的裴长骁叹了口气:“你可给我省点心吧。” “你也想要省心又聪明的弟弟吗?”裴栖寻跟别人对骂时没有哭,但听到裴长骁这句话时,眼眶红红,是含着泪问的,“你是不是也更喜欢温闻?” 裴长骁没有回答,裴栖寻好像也失去了质问的勇气,他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后来新学期开学了,全年级只有少数几人还没有分化,其中就包括裴栖寻。 由于alpha,beta和omega的体质差异总体比较大,因此安排的课程种类和强度会有很大的差异,裴栖寻和另外几个尚未分化的同学额外组成了一个小班。 裴栖寻就眼睁睁地看着顺利分化成alpha的温闻和曾经的玩伴一起出入,听着他们讨论自己根本不认识的老师,交流着自己根本没有被布置的作业,再到后面连小班里的人也一个个分化离开了,厌学心理越来越严重。 直到最后小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没有办法开设课程了,老师们经过协商,决定让裴栖寻自己选择跟班进行学习。 裴栖寻选择了温闻在的班,结果第一节课上,他就被机甲的自我保护机制给弹射出来了。 “你的体能强度不够。”老师在全班面前说,“你cao纵不了机甲的,这门课你没法上,选别的课吧。” 裴栖寻都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走出训练场的,明明所有人的脸都在机甲后面,但他仿佛能透过机甲看到那一个个嘲讽的眼神。 再后面就是逃课,逛酒吧,飙车,有人告诉他换个头发换个心情,于是他染了发,打了耳洞,一天到晚醉生梦死。 一开始裴家还会苦口婆心地劝他,全部被心有不甘的他嘲讽回去,久而久之,大概是对他彻底失望了,或者是无力管教了,总之没有对他做出一丝一毫的限制。 那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有时候无底线的放纵也是一种放弃。 直到二十一岁那年,他终于盼来了分化的那场高烧,结果却让他恨不得当场去死。 中间的日子浑浑噩噩,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一天到晚在干什么了,再后来就是在酒馆犯毒瘾被抓。 自甘堕落,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在自甘堕落,所以没有人相信真的是许乔乐给他注射了高浓度毒品。 其实站在旁观者的视角,换他自己也不会相信吧。一看就是裴栖寻这个神经病玩疯了,玩脱了,最后把自己玩进去了。 罪有应得而已,何必再扯上无辜的人。 裴栖寻后来无数次设想过再次遇到许乔乐的情景,场面都极其惨烈,仿佛哪怕他挣不开那条狗链,也铁了心要从他身上咬一块rou下来才能解心头之恨。 可是当这一世许乔乐真的出现在他面前,笑意盈盈地邀请他去他的生日会时,他心里竟然没什么感觉。 挺奇怪的,他以为自己会很恨他。 后半段人生就是成片的黑暗,被送去戒毒,他其实已经不记得在戒毒所具体发生什么事了,好像那段经历都隔了一层磨砂玻璃,看不明晰,但是只要稍微回想一下他就会头痛欲裂,浑身不自觉打颤,无法克制。 最后终于被接出去的时候,他表面上还是一个完好的人,内里已经烂透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不会有未来了,就开始疯狂的陷害温闻,但没有一次成功的。 裴家终于烦不胜烦,将他送到了Z区温闻原来住的地方,让他知道他没有资格做出这一切,裴家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这几乎就是在让裴栖寻等死,他不知道怎么赚钱,不会做饭烧菜,可以说丝毫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然而裴栖寻也没有什么求生欲,他就这么在温闻原来的家里昏睡了三天,饿到感觉胃在灼烧了,然后打算找条河淹死自己。 结果刚好被出任务的容翊捡回去了。 容翊…… 仅仅是想到这个名字,裴栖寻就感到心脏一阵刺痛,有点喘不过气,等到他渐渐平复下来,才发现大拇指已经被自己咬得血rou模糊。 为什么要让黑暗中的他看见光呢。他感受着口腔里的血腥味,苦涩地想。 当容翊说不喜欢他的时候,他就应该早早放手的,而不是死皮赖脸地跟着他,最后害死了他。 唯一的光被他拽入了深渊。 幸好,幸好。 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他绝对,绝对不会让前世的事情再次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