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之死

    宫里有怪事发生。

    有宫人在夜晚接连死去。

    在狼人杀开启之前。

    韩政眸光微闪,瞬间明白了路漫的意思,“你是说……”

    路漫抬眸,轻轻点头。

    还记得周莫的任务是什么吗?

    ——“你要去往何方。”

    这句话可以延伸出很多意思,但结合现在的情境看,只有一种可能。

    其实他们都被系统误导了。

    狼人杀的胜利不是最终的胜利,他们要做的其实只有一个。

    找到钥匙,然后逃出去。

    韩政低笑,“周周和我说过,c级副本和b级副本之间是一个巨大的鸿沟,许多玩家辛辛苦苦熬过c级副本,最终却折在b级副本……呵……”

    不愧是b级副本啊。

    混淆视听,路漫想表达的其实就只是这一个点。

    狼人杀什么的只是系统发起的游戏,并没有说获得最终胜利也是游戏中的一环,这个游戏更多的只是满足了系统的恶趣味。

    像个小孩子一样带着天真的恶意。

    “你要去往何方”,看似是一个任务,更不如说它是一个提示。它在提醒玩家,专注你真正的目的,你所要达到的目的。

    而玩家的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

    ——通关。

    韩政说,“那么,一开始我们就猜错关键人物了。”

    并不是韩大将军,关键人物其实是他们每一个人啊。

    狼人杀只是为了混淆他们的视听,不论输赢,最终他们都只能落下个自相残杀的结局,而真正的凶手还潜伏在黑夜之中,混迹在他们之间肆意杀戮。

    “叮咚叮咚!恭喜剧情进度达到60%!真是太厉害了,请玩家再接再厉唷~”

    系统的发声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韩政不由得感慨,“怪不得周周会说跟你一起过副本会很安心。”

    路漫真不是一般的强大啊。有勇有谋,果敢且充满智慧和无与伦比的运气,简直就是天选之子。

    还好周周遇到了他。

    离开之前,路漫回过头,望向了国师所在的摘星塔的位置。

    路漫其实还有个更加大胆的想法。

    为什么其他玩家的任务都是“登上后位”呢?

    这是不是说明,通关的关键道具在皇后那里?

    国师几次三番地想要对他的“妃子”下手,原因是否和国师的任务有关?

    *

    坤宁宫内,顾望解开镣铐,七恶剑就收入了虚空中的道具栏内。

    顾望懒洋洋地整理衣服,抬眸道:“看够了吗?”

    一道黑影一跃而下,刀锋划破空气,不由分说就要割向顾望的脖颈。

    顾望微微后退一步,懒散地打着哈欠,来人重重倒地动弹不得。

    顾望看也不看一眼,径直走到桌边洗漱,斟了杯茶慢慢地品,漫不经心地说,“你还真是一条忠心的狗啊,穆译谦。”

    “都没了半条命,还敢听你主人的话来暗杀我。真不知道该说你蠢还是没脑子。”

    穆译谦惊诧于这股令他无法动弹的力量,拼命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唉,原本你主人只是远远看着香香,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香香也完全不知道你主人的心思,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顾望眉眼沉沉,“但现在他既然动了想要杀死我,取而代之的想法,那我就不能故作不知了。”

    穆译谦瞳孔骤然缩起,厉声道:“你要对主人做什么?!”

    顾望哼笑,“我有必要向你报备吗?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话音刚落,穆译谦身上的伤口爆裂开来,原本就极度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倒下。血泊之中,穆译谦死死握住手中的刀刃,涣散地看着顾望的方向,喉咙有血沫喷出,发出咕噜咕噜的稀碎响声,“不许……伤害主人……”

    一条忠心的好狗。

    顾望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狗是好狗,可惜是别人家的狗,既然对着自己呲牙,那就杀了吧。

    穆译谦忍着剧烈的疼痛,努力想要往前爬,身体却仿佛被无形的大山镇压,令他无法使出半分力气,连张口都是勉强。

    皇后……实力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他绝不是普通人,他会伤害到主人,他要回去,他……

    主人……

    穆迟离以扇掩面,身后倒下的宫人在地上开出一朵朵的血花,他穿着皎洁的月白衣袍,嘴角挂着悲悯的笑,缓缓走来,“皇后娘娘果然不同凡响。”

    顾望微抬下巴,眸光淡淡,露出了雪白脖颈上的一枚红痕,“国师大人擅闯后宫,可是死罪。”

    穆迟离注意到了他脖颈件的吻痕,眼中划过强烈的恨意,很快又恢复平静,淡笑着说,“微臣如若不来,怎知皇后娘娘竟是如此这般佛口蛇心呢?”

    顾望无聊地垂下眼眸,微微一笑,黑色颗粒在他手中缠绕,七恶剑闪烁着紫色的光芒。

    穆迟离合上手中的扇子,身后升起数名女子的虚影,她们啼笑皆非,黯然神伤,万念俱灰,艴然不悦。她们捂脸哭泣,她们柳眉倒竖,她们哭着笑着,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清脆的笑声从她们口中传出。她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身着鲜红色的破衣裙,嘤嘤泣泣,怨毒地睁大瞳孔。

    她们死有所怨,她们不得好死,她们死不瞑目。

    冲天的怨气瞬间包裹了整个坤宁宫。

    穆译谦含糊地吐出一口血,“主……人……”

    不,主人不是皇后的对手,不要和他正面较量,快跑……

    可穆迟离看也没看他,似乎把他当做了一枚遗弃的棋子,穆译谦艰难地爬行,拼尽全力想要喊出声。

    主人,快跑!……不要靠近皇后——

    顾望勾唇一笑。

    他的眼中升起无机制的白光,刹那间掠过数以万计的数据洪流。

    穆迟离甩开扇面,道:“大过,缠。”

    一名捂脸哭泣的女子凄厉地尖叫起来,她的身体彭地吐出无数黑雾,浓稠的雾气滴落地面,地面瞬间被腐蚀。

    雾气将顾望包裹,整个过程不到一秒,腥苦的风擦破肌肤,血痕扩散腐烂。

    穆迟离展开第三根扇骨,“初六,蚀。”

    又哭又笑的女子口中喷出一股漆黑的血液,直冲顾望。

    穆迟离展开第四根扇骨,微笑着说,“皇后娘娘,再见了。”

    “九三,斩。”

    大凶之卦。

    低哼着某种旋律的少女翩然落下,她闭上眼愉悦地歌唱,眼角却流出血泪,两滴泪珠落下,顷刻间化作两柄狰狞的利刃,足有数百米高,少女哭着笑着放开歌喉,利刃一左一右劈开包裹着顾望的雾气。雾气狠狠一拧,漆黑的血液一拥而上,释放着毒液。

    滴滴答答的血液落下。少女们手牵着手娇声笑着,扇骨断裂,她们笑得更开心了,对穆迟离身后的少女们挥挥手,转过身的一刹那,血色衣裙也变成了纯白的颜色,她们快乐地跑出宫外,如同三只小鸟,随后消散在风中。

    穆迟离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将断裂的扇骨折下扔到一旁,唇角勾起冷漠的笑,“一次性的垃圾用品。不过能让皇后娘娘享受到这种待遇,也是她们的福气。”

    “皇后娘娘,再也不见了。”

    只要你死了,路漫将会是我一个人的。

    他们一定会永远幸福地活下去。

    顾望坐在屋檐上,撑着脸,百无聊赖地看着穆迟离,“啊,就只是这样而已吗?这种程度也值得你杀了两个副本的玩家去兑换这样的道具么。感觉还不如香香被我cao急眼的时候啃我脖子上的一口啊。”

    怎么可能?!

    穆迟离捏紧了扇子,眼中满是恨意。

    那种攻击下,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何况还是顾望这种没用的垃圾——

    顾望从屋檐上翩然落下,轻飘飘如同一片玫瑰花瓣,今天的他穿着大红色的衣裳,顾望长相绝美,穿上艳色更显得他的美貌。顾望知道香香有时候会因为他的相貌在床上被迷惑得神魂颠倒,他也想来以能“以色侍人”而沾沾自喜。作为一个合格的老攻,就应该时时刻刻保持最美的容貌给予老婆最大程度的身心愉悦。路漫喜欢看他的脸,那他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仅可以让路漫开心,更能气死某些又丑陋又不知好歹的家伙。

    地面被腐蚀出一个大洞,顾望就落在了一处花坛上,抚摸着里面娇嫩的芙蓉花微微一笑,“怎么样,好看吗?陛下给我种的。”

    穆迟离手背青筋暴起:“……”

    他勾起袖子,展示着衣袍上绣着的凤凰图,“怎么样,好看吗?陛下遣人给我做的。”

    穆迟离:“……”

    眼看顾望又要炫耀,穆迟离已经忍无可忍,展开第五根扇骨道:“上六——”

    手中有空,穆迟离顿在原地,紧接着重重地跪倒,他勉强支撑着身体没有让自己显得那么狼狈,凌冽的恨意仿佛要将顾望千刀万剐。

    顾望打量着手中的扇子,挑眉,“那么多可爱的小姑娘,你也忍心下得去手让她们灰飞烟灭?”

    穆迟离冷笑,“一个道具罢了,没想到皇后娘娘也学会假慈悲了?”

    顾望笑着,随后执起七恶剑捅穿了穆迟离的胸口。

    穆译谦目眦欲裂:“主人!!!”

    穆迟离口中喷出大口大口的鲜血,穆译谦愤怒地咆哮着:“我要……杀了你……!”

    顾望懒得理他的无能狂怒,指尖一点扇面,十三名少女如烟雾般出现,她们穿着洁白的裙子,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欢快的笑意,她们的笑声如同百灵鸟,齐齐向顾望跪拜。

    顾望偏过身体不受,而是笑,“要谢就谢我家香香吧,我可没有那么多同情心。但如果是香香在的话,一定会这么做。”

    少女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大的女孩走上前,双手捂着胸口,张口无声开合,她的舌头被割了,所以她无法发声。

    可顾望却是听懂了,说,“我老婆啊,他叫路漫,他是全天下最可爱的人。”

    他说着,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相片,那是他和路漫的合照,顾望说,“怎么样,我老婆是不是很帅、很可爱?”

    少女们点点头,脸蛋泛起潮红,最后一次向顾望鞠躬拜了拜,手牵着手,笑着,闹着,化作一只只蝴蝶,飞入阳光中。

    扇子随着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张大合照,十六名少女们穿着各种不同的裙子,巧笑嫣兮。照片无声地焚烧起来,晶莹的粉末绕着顾望的手指飘了一圈,最后落在他手中,变为两枚一模一样的漂亮银戒。

    顾望微微一笑,说,“这才是扇子的真正用法。”

    不是驱使少女们动用凶煞的力量导致她们灰飞烟灭,而是要让她们解脱。

    素戒。简单的名字里包含了十六名少女纯洁的心意,但显然少女们在死去前年纪还不大,不认识几个字,所以只能起一个稍微朴素却没有任何毛病的名字,不过少女们倒是很喜欢。戴上它,不论你们相隔多远,总能找到彼此。

    顾望说,“这个扇子你是和穆译谦一起找到的吧?”

    穆迟离只是冷悌。

    顾望也不在意,笑,“不论你们是通过什么手段得到的道具,你们拿到它的时候,可爱的姑娘们还在等你们解救她们呢。”

    穆迟离冷笑,“是吗?那真可惜,我会让她们统统灰飞烟灭。”

    “其实啊,小姑娘的心思很好猜,很单纯,她们不知道你们怎么得到她们的,只是看你们两个人【一起】,估计是把你们当成好朋友,嗯~或者是当初一对情侣了吧。”顾望笑着,眼中满满的恶劣,“所以她们才甘愿承认你,作为你的道具。这对素戒本该是你和穆译谦的啊。”

    穆迟离没什么反应,倒是穆译谦一愣。他……和主人……是情侣?

    怎么可能。

    穆译谦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主人高高在上,永远高高在上。他只需要低着头,俯下身做一条忠心的犬就够了。

    可是、可是。

    他说她们把他们认成了情侣……?

    情侣……

    就在这一瞬间,穆译谦终于明白,自己这些年来对主人时而产生的怪异情愫究竟是什么了。

    他……喜欢主人。

    不是犬对主人的喜欢。

    是……穆译谦喜欢穆迟离。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穆译谦勾起一个很浅很浅的笑,随后胸口剧烈地疼痛起来。

    穆译谦竟然敢喜欢穆迟离啊!

    所以他才会在穆迟离看向路漫的时候那么难过,他才会在穆迟离说喜欢路漫的时候感到那么心痛。

    穆译谦竟然喜欢着穆迟离。

    穆译谦,穆译谦,你怎么敢的啊。

    主人永远是主人,他只是一条犬,可在这一刻,穆译谦忍不住地想,这么多年来,主人是否有那么一点点地喜欢自己呢?主人是否有那么一点点感受到了他的喜欢?

    主人应该不喜欢自己吧,毕竟主人对自己动兀打骂,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完完全全把他当成狗来看待。

    穆译谦低下头想,可是主人为什么要和自己zuoai呢?主人在遇见路漫之后,也许是想找一个寄托和发泄的人,可是在路漫出现之前呢……?

    主人……你是怎么想的?

    ……

    “呵,那她们还真是看走眼了。”穆迟离冷笑,“一条狗而已。”

    “……”

    穆译谦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他看着血液中自己的倒影,想,啊,果然是这样啊。

    穆译谦只是一条狗,一条好用的狗罢了。

    仅此而已。

    已经足够了穆译谦,穆家那么多人里只有你能接近主人,你已经得到太多太多,贪婪的狗是没有好下场的。

    穆译谦是一条狗,只能是一条狗。

    顾望眼中流光微转,笑,“啊,那还真是遗憾。你只能跟你的狗死在一起啦。在你们死了之后,我还要跟陛下一起走过接下来的每一个世界,我们会在各种各样的地方zuoai……做的事,你们就在九泉之下待着去吧。”

    “噢,顺便一提,灵安和蒙华月都是你们杀的吧?”顾望恶劣地笑,“伪造成狼人杀死她们的假象,留下虚假的【遗言】,从一开始你们就想再次屠杀这个副本的所有人获取道具吧?但直到看见了陛下,你才打消了这个念头,并且你猜到了陛下狼人的身份,你想杀了我却杀不死我。”

    “穆译谦,我很好奇你是被什么道具救回来的?”顾望摸摸下巴,眉眼弯弯,“是不是有一个叫耳庶的家伙救了你?”

    穆译谦震惊地抬头。

    他怎么全都猜到了?!

    穆迟离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顾望虽然是笑着,可眼中却无半分笑意,他张开五指说,“可以轻而易举杀了你的人。”

    时间在这一刻凝滞,白光闪过,系统化作顾望的模样踩在穆译谦的肩头,随后五指成抓,在空中作了一个“掐”的手势,一条黑雾便被从穆译谦身上抽出,拼命地甩动。

    “嘎嘎嘎嘎——又被大人您发现啦。哈哈,大人真厉害,我的隐匿在您的眼里完全不值一提呢~”

    名为“耳庶”的黑雾发出滋滋的声音,他还没说完就被系统捏爆,系统说,“真能躲,这就是最后一条了。”

    穆译谦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为什么系统长得和顾望一模一样?!

    穆迟离意识到了什么,七恶剑动了一下,捅得更深,穆迟离闷哼一声。

    穆译谦挣扎,“……主人!”

    “差点忘了你。”顾望拍拍手,清理掉不存在的灰尘,说,“我创造了如此完善的世界,那么多的人类,你喜欢谁不好偏偏要觊觎我的香香。当然我知道香香的魅力的确很大,不过嘛……”

    顾望眯眼笑,“既然不知死活地想要动手,那你也去死吧。”

    轰鸣的雷光劈开空气直击穆迟离,千钧一发之际,穆译谦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然强行站了起来,狠狠推开穆迟离,下一秒他便灰飞烟灭了,连惨叫也没有留下半分。

    穆迟离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穆译谦死了。

    ……

    穆译谦……真的死了……?

    “噢,劈歪了。”顾望此时此刻就像一个反派,恶意满满地笑着,但他没有废话,挥手降下第二道雷光。

    穆迟离没有躲开,而是伸出手,想要触碰地上的那一滩血。雷光笼罩之时,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

    第一次捡到穆译谦时,对方幼小的一团,粉粉嫩嫩,呆呆地看着他,像极了一只小狗。

    ……

    他给穆译谦起名时,对方的脸上满是说不尽的喜悦,奶声奶气地说谢谢主人。

    ……

    穆译谦头一次被送去训练时,半夜偷偷翻墙跑回来,蹲在他床头哭着喊主人。

    ……

    穆译谦沉默地站在他身后,像一片影子,永远跟随在他左右。

    ……

    他第一次把穆译谦拉上床,对方脸上满是震惊,而他心中却含着笑,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

    最后一幕定格在了他刚才说穆译谦只不过是一条狗时,穆译谦那不自觉流露出的哀伤和疼痛的脸上。

    那一刻他的心也在莫名地生痛。

    他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雷光降下,一切都化作焦炭……

    ……

    “两名玩家,死亡。”

    ……

    蝴蝶翩翩飞舞,落在娇艳的芙蓉花上。

    贪婪的狗是没有好下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