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香扑鼻
蛇蛊发作了大半夜,谢眠也就在泉眼里泡了大半夜。 一切情绪平静下来,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从池子里爬起,换上带过来的干爽衣服。 湿衣带着不方便,索性直接摊在旁边的大石头上,等晒干了再取回去洗。 拙梦崖是谢眠的地盘,他清楚这里人迹罕至,能沿着小路找到这方温泉的人更少,顶多担心会不会被鸟儿拿走筑巢。 到家时已经累得脚都软了,一心只想找个地方睡觉。 天色尚且朦胧,卧房里传来另一个人舒适均匀的呼吸声。 谢眠扶着桌子向房间走去,瞥见桌上放着打包好的油纸。这人居然记得给他带东西吃。 他走到床边,俯视粼司七倒八歪的睡姿。 蛇妖没有变回原形,以人身独自霸占整张床,被子只盖住躯体,手和脚都露在外面,呼呼大睡时眉眼舒缓平静。 看来没人和他抢过得还挺滋润。 谢眠淡笑着微微摇头,感觉仿佛照料着溪山道门下的几位年幼弟子,一个个活泼调皮没心没肺。 体内的寒意仍有些许残存,他踢踢床边的垫子,犹豫一瞬,还是俯身把睡着的人的手手脚脚推走,在床边找了个角落躺下,很快沉入睡眠。 这一觉黑甜安宁,半点梦的影子也无。 直到耳朵听见纸张翻动的簌簌声,谢眠才从深不见底的睡意中醒来。 睁眼就看见粼司悠闲地靠在躺椅上,膝盖垫着层短被,边看书边吃着果仁。 全都是从柜子里不问自取的,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谢眠揉揉眼睛,卷着被子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吃午饭了。”粼司头也没抬,不知看什么书看得这么入迷,“不饿?昨晚背着我偷吃东西了吧?” “对啊,大鱼大rou去了。”谢眠随口玩笑。 偶尔总要放松放松,天天早起卖糕点身体都会吃不消。 他顺理成章给自己放了个假,打着哈欠正欲睡个回笼觉,被摇椅上的人张嘴叫住。 “起床起床!给你买了烧鸡,快起来吃掉,别浪费本大爷心意。” 粼司把碎果仁整盘端起倒进口中,毫不客气地嚼着干果离开卧房,去给他热午饭了。 谢眠又拖沓一会儿才起来洗漱,整个人懒洋洋的。 一股鲜香扑鼻的rou味从门缝里溜进屋子,辛辣带酸,搀杂几不可闻的果木香气,立刻勾得人抬起头来。 他吸吸鼻子,随意披了件外衣走出卧房,看见粼司笑意盈盈地坐在餐桌边。 桌上放着盛汤的大盘,色泽焦黄油亮的烧鸡热腾腾地摆在上面。 “烧灶以后熄火,包着鸡放进炉灰的余温里烤。”粼司看着他得意洋洋点头,“能吃上我的手艺算你走运。” 谢眠在他对面坐下:“但我记得这是你打包来的吧?” 而且用的还是谢眠给的钱。 嘴上要和蛇妖斗嘴,拿筷子的手却没挺,笔直地伸向烤鸡。 谢眠的手才伸到半空,下一刻就啪的一声被另双筷子半路拦截。 情景分外眼熟,似乎昨天中午有谁也在桌上像这样被抢食过? 谢眠转头和粼司对峙,轻哼:“幼稚。” 真是小心眼,昨天抢先一步夹走鸡块而已,还跟他玩起报复来了。 粼司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抵住他的筷子推回去。 “为了你好!笨!谁给你吃你都吃,还大夫呢,去镇上打听打听,三岁小孩都不会乱吃别人给的东西。迟早有天被人下药抢劫,抓去给人炼丹也说不定。”他半点不留情面地嘲笑谢眠。 话里的意思仿佛这烧鸡加了什么了不得的毒药。 谢眠被香味勾得嘴馋,听他讲话又不能乱吃,放下筷子干瞪眼。 粼司不再捉弄他,用两根筷子轻松分开烧鸡外皮,露出里面流着rou汁的细嫩鸡rou:“别吃皮就行。幸好我善心未泯,不然你就死定了。” 这次谢眠却没有轻举妄动,反而盯着他一板一眼重复:“谁给我吃我都吃?三岁小孩都不会乱吃别人给的东西。” 对面的人噎了一下:“……啰啰嗦嗦。” 扳回一城的谢眠这才重新举筷,夹起烧得轻易能从骨头上剥下来的鸡rou,放进嘴里品尝。 入口的第一感觉是含着一汪香气四溢的鲜汤。鸡rou汁水饱满,稍烫的rou汁滑过舌尖,留下奇异的鲜甜,rou质更是细滑无比,还尝出某种银丹草的特殊辛辣。 粼司双手放在桌上注视着他,见谢眠从表情平静到眼睛亮起来再到转过视线和自己对视,嘴角不自觉勾起,笑道:“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 “哪儿买的?”谢眠没在意他的嘲讽,又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细细品尝。 “求我我就告诉你。”他撑着脸颊看人吃饭。 这只烧鸡兴许还是仔鸡,虽然好吃,rou却没长多少,很快就吃得只剩骨架和外皮。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谢眠便放下筷子,依依不舍地盯着它:“多少钱?以后偶尔可以买来调剂口味。” “就怕有钱吃、没命活吧。”粼司脸上的笑意没有丝毫变化。 谢眠从美味中回过神来,无声用眼神询问缘由。 “你当它为什么好吃?闻到味道就觉得走不动道,隔了一夜反而更香,你们人类的寻常香料有这么妖异?”蛇妖目光幽深,隔着一盘干瘪的骨架看到藏在酒家背后的同类,嘴边的笑变得轻蔑,“这一味调料叫蛇鳞香,花蛇族修炼到化形境界后用蜕下的皮晒干磨粉制成,毒性缓慢热烈,每天服用筷子沾点尖的分量不出一月必死,发作时感觉腹内有火在烧,死后穿肠破肚,几个时辰就能连骨头都化成一滩水。这种毒唯有火地莲可解,且必须在毒发之前慢慢调养,积累太多就无法救回了。” 粼司本就是妖族,更和蛇妖身为同类,对毒蛇的计谋相当熟悉,语气则十分憎恶。 谢眠额头立刻流下冷汗,不是为自己,而是瞬间想到购买rou食的普通人:“这家店在哪里?快带我去!” “你有证据说人家下毒?”蛇妖反问,“去偷学他家配方的同行可不少,别被食客直接赶出来。” “我……”谢眠一时卡壳。 若他还是溪山的药师,到现场只需拿出玉佩腰牌就能让众人信服,可现在无名无姓,报出名号也没有证据。 何况现在早已与那天下第一的名门没有瓜葛。 他的目光移到粼司脸上,眼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粼司面色不虞,脸上半点笑意都不存,十分干脆地拒绝道:“让我承认是妖族,你看他们会先把老板赶跑还是先找道士把我俩杀了。” “……也是,你还是别暴露身份了。”谢眠长叹一声,想到了捡到蛇妖的那天。 那样的外伤肯定不是修炼走火入魔导致,人又倒在溪边,不像苦战胜利后坐下歇息疗伤,反而像是负伤脱身。 说不定伤痕的罪魁祸首还在追杀目标,不该让粼司主动犯险。 虽说一时想不到解决办法,但也不可能纵容店家给镇上居民下毒。附近道门稀落,能指望的或许还不如他们。 谢眠回卧房换了身出门的衣裳,转身呼唤还在椅子上闲坐的人:“你也跟上,别现出真身就行了,我一个人过去你也不怕我半路被店家抓了炖汤。” “好啊,怎么不行?我第一个过去喝。”粼司一边嘴硬一边放下二郎腿站起来,不太情愿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踏进前院,转身锁好房门。 太阳还没到天空正中心,地上的影子稍有些斜,从这里走到镇上店家应当还在饭点。 院子里的几只小鸡叽咕叽咕地叫着,谢眠侧身望着那群活泼的嫩黄鸡仔,视线分外凝重。 粼司停下脚步,顺他视线看去,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蛇鳞香用在家禽身上见效的确比人类更快。”蛇妖闪了下眼,目光收回身边,“……要现场演示,用活禽是个好主意。” 只是这几只小鸡前几天才刚接到家,窝也是人类亲手搭起来的,到点了还挨个把小鸡捧回鸡窝。他要是下不了手,粼司也可以代劳,但无论如何…… 谢眠点头,脚尖方向一转,风风火火往院外走去:“快,我们去抓那个酒家的鸡!” 用自己家的小鸡仔喂毒?谢眠才不是冤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