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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旧梦

    数栋赭色的砖墙砌成的教学楼沉默不语的屹立在蓝天白云之下,从上向下俯瞰过去可以看到这座校园里成群的樱花树,宽阔的草地小山坡,盈满一方池塘的碧绿荷叶,cao场里标准的四百米跑道,落满落叶的长长连廊......

    “叮铃铃——”的下课铃响起,沉寂的校园瞬间热闹起来,身穿蓝白相间校服的少年少女们笑闹着从教室里鱼贯而出。

    晚上七点的光景,正是Z市一高的放学时间,校园里几乎是顷刻间就盈满了学生,远远的从cao场上传来他们的欢声笑语,除了高三生还在玩命的学习。

    在高三(1)班,身为重点班却丝毫没有重点班的样子:此时班里正闹哄哄的,补觉的补觉,吃东西的吃东西,打闹的打闹,还有人光明正大的用教室里的多媒体看视频。

    不过这个时间段本身就是他们休息的时间,八点才会开始上晚自习。因为比起约定成俗的高三生在这段时间也要一直学习的铁律,高三一班的众人一向更信奉劳逸结合。

    况且他们班的成绩稳居年级第一,更是让班主任和年级长都默许了他们这种态度。

    “走,打球去!”男生们闹哄哄的喊着,高三的高压生活几乎都压的他们喘不过来气,运动已经成为了他们最好的发泄方式。

    男生们呼朋唤友的咋呼和女生们三三两两的私语,让整个班里显得格外和谐而生动。

    只是还有一个少年,他并不参与其中,而是专注的做着自己的事——窗外低垂的暮色将他白净的肌肤衬托的更如苍白,扎在脑后的黑色小辫硬生生的给他略显清冷的气质增添了一丝俏皮。

    “封哥,走呗,打球去。”班里成群结伴的少年们并没有直接去打球,而是来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询问着坐在窗边位置的少年,正是封卷柏。

    只见他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并不说话,撇去的眼神示意那些人闭嘴。顺着视线往下看,封卷柏修长白皙的手指正握着一杆毛笔?!

    没错,他不仅手中握着一杆毛笔,桌子上还铺好了毛毡,宣纸,墨盘。手上正运笔如飞,可谓是翩若惊鸿,皎若游龙——写出来的字更是遒劲有力,铁画银钩。

    没有个十几年的功夫绝写不出这么宏大而有韵味的行书,字里行间都书写着这少年冷冽又充满自信和野心的痕迹,端的是大师风范。

    这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少年们都看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这写满了整张纸的经文看着非常赏心悦目,都能垂到地上的纸张让他们心生佩服,毕竟他们只能认得这上面写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几个字。

    他像是终于写完了,放下毛笔,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刚刚严肃的神情也放松了下来,变得懒散。

    那些刚刚说要去打球的也停了下来,几个人一起拉着这张抄了经文的纸看,一会摸摸这一会摸摸那,啧啧称奇。

    “欸欸欸,这是我给我妈抄的,小心点别给弄坏了。”封卷柏活动着手腕,脸上是有些得意的炫耀。

    “我靠,牛哇封哥,手抄金刚经,阿姨肯定得乐坏了。”

    “封哥大气,我今天看你抄几个小时了。”

    “封哥,抄这个干嘛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问着他,封卷柏俨然是这个班里的焦点,风云人物。虽然他长得好看,还跟个小姑娘似的留小辫,但是并不容小觑。

    所有一班的男生至今都记得高一的时候他是怎么轻轻松松的跑下来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三千米然后又紧接着跑了一千米的事,并且封卷柏够胆,敢跟欺负他们班的学长学姐公然叫板——听说他们出去打了一架,然后那个校霸就跟封卷柏称兄道弟。

    封卷柏性格很好,跟谁都能打成一片,彷佛他天生就能用自己的笑征服所有人似的。不仅男生愿意跟他玩,连女生都鲜少有不喜欢他的。

    看着大家这样恭维他,封卷柏心里说不得意不开心那是假的,事实上他喜欢也享受这样的注视。

    少年晃晃悠悠的坐在板凳上,短袖校服被吹进来的风灌满鼓起,额前的碎发也被风亲吻,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只是他的身形并不显单薄,衣服下掩盖的是强劲有力的肌rou,属于是穿衣显瘦脱衣有rou。

    大家又和封卷柏说了一阵话,看他没有要去打球的意思,也就不打扰他,走了。

    封卷柏正仔细端详着墨迹有没有干透,门外就有一个人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未见其人便先闻其声:“阿柏——”

    “我今天不去,你自己看热闹去吧。”封卷柏状似冷酷的说道,把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可爱少年要说的话都给堵回了嘴里。

    高不寒撇撇嘴,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会让人母爱泛滥,不管他说什么都会答应——只是这对于封卷柏来说并不管用,他很清楚这个跟他一起玩的家伙内里多么恶劣,可谓是Z市所有二代听到他的名号都要避之不及。

    不过封卷柏和高不寒是很好的朋友,不仅是封卷柏曾经帮过高不寒,也因为他们俩实在是臭味相投。

    看着封卷柏拿起镇纸还有抄写的经文放在书包里,高不寒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我想起来了,你要回去给阿姨过生日来着。”

    “嗯哼,你送的礼物我们家昨天都已经收到了。”封卷柏边说边跨起书包往外走。

    高不寒也拎起自己的书包往外走,班里的同学对于他们这种光明正大逃课不上晚自习的行为早已经见怪不怪,毕竟封卷柏已经保送了重本Z大,高不寒更是家里钱多的没地花,就算玩到天上也没人管他。

    “靠,说起来我送的那副云锦图还是......”

    高不寒在封卷柏旁边絮絮叨叨,四月的风轻柔的从耳边滑过,校园里的树也跟着沙沙晃动,一切都完美的像一幅画。

    他们一起到了学校门口的钟楼,一辆sao包的大红色跑车正在门口待命,大多数人并不认识这辆车是什么,只能看清车标上翻过来的E和B连在一起,还有外面一圈白边上点缀的红色小珠子。

    高不寒坐到车里,扭头跟封卷柏说:“那我先去了,明天咱们再一起,等会那群人看见你没来,肯定又要嚣张了。”

    封卷柏和高不寒都喜欢玩些极限运动,飙车这种对于普通人来说遥不可及的事对于他们来说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尤其是封卷柏,整个Z市的二代圈没人飙的过他。

    不过高不寒的爸妈把这个宝贝儿子看得紧,每次都派个司机在他身边,以为自家儿子只是去看看热闹,哪里知道是高不寒亲自上场。

    封卷柏点点头,算是答应他了。于是高不寒脚踩油门“轰”的一声走了,引得无数人纷纷侧目。封卷柏摇摇头,也不知道高不寒这么张扬,怎么一次都没被捅到他爸妈面前。

    封卷柏走向对面的那辆纯黑色奔驰大G——这是他们家来接他的车,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沉默的为他拉开车门。

    “封卷柏,你怎么在这......”一个少年的声音徒然出现在封卷柏身后,伸出手正要摸到封卷柏的肩头,还没接触到封卷柏一米以内就被这个中年男人双手一翻给背到了后面,疼的他嘶嘶抽气。

    封卷柏连头都没扭,他慢条斯理的坐在后车座上欣赏了一番才缓缓开口:“王叔,放开他吧,要是不小心伤到我们尊贵的韩公子可就不好了。”

    被称作王叔的的男人似乎很听封卷柏的话,他立刻就松了手,警戒的站在一旁,很有军人风范。

    韩一良看起来好像也并不在乎这些,他揉了揉发痛的的手腕:“封卷柏,和我们一起去打网球吧。”笑得很盛气凌人。

    封卷柏嗤笑:“怎么,我之前说的还不够清楚?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别人越是拒绝你你越是巴着他,跟一只哈巴狗一样不要脸。”

    听着封卷柏劈头盖脸毫不留情的骂他,韩一良也变得脸色不好看起来:“封卷柏,你他妈才是不识好歹,我们能拉你入伙是你的荣幸!你以为你们家多厉害?底层爬上来的小喽啰就算再怎么嚣张,总有一天你也要跪着求我——”

    只是他还没说完就被封卷柏一把掐住了脖子,速度快的让王叔都没反应过来。封卷柏掐着韩一良的力道之大让韩一良无论怎么去掰封卷柏的手都没有用。

    “我再重申一遍,我不会入你们所谓的伙。还有,不管以后怎么样,现在是你求着我,有本事你从我裤裆底下爬过去,我就勉强考虑一下。”封卷柏面无表情的时候看着很吓人,此时他的眼睛就跟一潭死水一样死死盯着韩一良,让他感到一种从心底升上来的恐惧。

    随着封卷柏手劲的加重,韩一良感到一种快要窒息的绝望,脸已经胀成了猪肝色。他死命的拍打着封卷柏的手,封卷柏看韩一良挣扎了快要半分钟才放开手。

    “咳咳咳——”韩一良咳的惊天动地,脖子上被掐出了一圈青色,他被松开后马上就屁滚尿流的跑了。

    封卷柏冷笑一声,不再关注:“走,王叔。”

    王叔把车门关上,就去驾驶座开车了。车窗黑的让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而且车玻璃是防弹的双层玻璃。

    事实上,封卷柏家并不是标准的豪门。他们家是做地下生意的,和那些在Z市盘亘了百年之久的家族不可同日而语,只能说是新贵罢了。所以封卷柏也不算是标准的二代,但是在圈子里还是有许多要讨好他的人。

    如果把其他Z市的豪门家族比作合分一杯羹的鼎立关系,那么封卷柏就是Z市阴暗面的绝对宠儿,是可以窥见未来是多么拥有雷霆手段的暗黑帝王。

    好吧,其实封卷柏家就是黑道,Z市里鼎鼎有名的赌场,夜总会,KTV,酒吧几乎都和他们家脱不了干系。封卷柏他爸是道上人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封爷的存在,许多豪门都想和他们家打好关系,毕竟没人能撼动的了他们家的位置。

    所以封卷柏知道很多二代都以和自己玩为荣,但是他真的很讨厌他们那种我是在施舍你的表情。

    “王叔,我给我妈买的玉镯取来了吗?”封卷柏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状态。

    “在这里,少爷。”王叔将包装精美大气的礼盒递给封卷柏。

    封卷柏接过,打开看了看,这玉镯是他去年就专门给他妈选的品质顶好的和田玉,光是打造就耗时了几个月。

    车子慢慢驶上一座小山,这里是一座距离市区不远的庄园,从窗外看去可以看到绝美的Z市江景,一片繁华。黑色的铁门上伸出来一簇如同瀑布般绽放的紫藤萝,可以看出屋主人良好的审美和情趣。

    车子驶过长长的道路,终于在主楼门前停下,封卷柏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跳下了车。

    “Surprise!”封卷柏看着站在客厅暖黄色吊灯下的爸妈,脸上是不由自主的开怀大笑:“妈,生日快乐!祝我美丽的Marilyn永远十八岁!”

    美丽的妇人捂着嘴笑,虽然已经四十岁,却因为保养得当和丈夫儿子的宠爱而看着还有一种少女的娇憨。

    收到了儿子送给他的手抄经文和玉镯,她更是开心的合不拢嘴:“Fred,mama爱你~”看着抱在一起的妻子儿子,一旁的男人似乎是无奈的摇头,笑得宠溺。

    虽说封卷柏他爸是Z市道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却长得并不丑陋或者五大三粗。反而看着极为俊美,身姿挺拔,看着让人极有安全感。

    也是,也只有这样的父母才能生出像封卷柏一样漂亮的跟小姑娘似的男孩,却又丝毫不失属于男孩的英气。

    封父刮刮封卷柏的鼻子:“快去吃饭吧,今天可是你老爸我亲手做的饭,你mama非要尝尝你爸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封卷柏笑了,跟他爸妈毫不顾忌的调侃起来。谁都知道封家的当家跟他的妻子感情非常好,是从年少微末时就相识,陪他走过岌岌无名之路的糟糠之妻。

    家里装扮着给他mama过生日的装饰,这是他们三人温馨的小家。

    看着让封卷柏自出生起就一直仰望崇拜的父亲,还有总是细心的呵护他不厌其烦叮嘱自己的母亲,封卷柏觉得自己的人生中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幸福了。

    少年看着父母大方的亲吻,心里也充满了对于爱情的憧憬。

    窗外野草摇曳,星星点缀满了整个星空,一切都彷佛完美无瑕。

    但是美好就好像是天生就用来被打破的,有人想要保护,那么就有人想要破坏——所有的美好在被毁于一旦之后,美好便不再被称之为美好,而是遗憾。

    时间一转眼就从初春的四月来到了五月,Z市的天气也越来越热。

    “封哥,奶茶,接着。”一杯冰奶茶往封卷柏的方向扔,封卷柏精准的接住了。

    “谢了,班长。”封卷柏拿起吸管扎开喝了起来。

    今天是五月十一号,他们班破天荒的早放学了一次——是因为他们班二模考试考的非常好,班主任依照约定请他们班每个人喝奶茶。

    不过封卷柏早已经保送名校,他根本就不用高考,但是照他的话来说,还是待在学校才有学生的氛围。

    封卷柏背着书包慢慢的走在路上,咬着吸管思考今天应该干嘛。高不寒最近被他爸妈勒令在家好好读书,天天苦逼的一对一,根本都不来上学,自己昨天才去看过他。

    走到钟楼旁,对面还是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大G,王叔像往常一样为他拉开车门。

    “嗯,今天就直接回家吧,等我换完衣服就去找我爸去赌场看看,顺便吃那家西餐。”封卷柏决定了,跟王叔说道。

    “是,少爷。”王叔答道。

    如果封卷柏当初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的话,他一定会选择直接去找他爸,甚至可以直接去赌场,而不是先回家换衣服。因为如果这样,他至少还有机会改变即将发生的一切。

    车子在庄园门口停下,等待着铁门的开启。可是今天的大门却不如往常一样快速的打开,反而迟迟不动。

    封卷柏等的不耐烦了:“怎么回事,门房的人在干嘛呢。王叔,你去看看。”

    王叔则皱眉:“少爷,等等,好像有点不对。”

    凭借他当了多年兵的敏锐直觉,他本能的感到一丝不对劲。

    他眼尖的瞅到门房里并没有人,那里本该站岗的佣人已经不见踪影。

    封卷柏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坐直了身体。

    往常也有来他们家寻仇的,只是连最基本的武力都敌不过封家的保镖。

    王叔谨慎的把车门打开了一条小缝,忽然就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猛地把车门关上。几乎是关上的瞬间,子弹像雨点一样“砰砰砰”的打在刚刚王叔可能会出来的位置——可想而知,如果他刚刚没有及时关门,此时早已被这不知哪里来的暗弹给戳成了筛子。

    封卷柏也是冒了一头冷汗,他毕竟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今年的十八生日都还没过。尽管把玩过枪,那也是在他父亲的指导下,从未如此直白的面对着充满恶意的枪林弹雨。

    王叔当机立断,踩下油门就开始往回开,亏得他们的车是特制的防弹材质,不然那些追着他们车打的子弹早就让他们的车翻倒了。

    封卷柏再也没什么心思去欣赏盘山公路的美景,后面追着他们的车如同洪水猛兽穷追不舍。

    王叔咬了咬牙,打在钢制的车上响起的声响让他更为自责,没想到自己也没发现他们的埋伏:“少爷,坐稳了。”

    车速瞬间飙到了惊人的一百九十码,风驰电掣的行驶在盘山公路,像是在与身后的死神赛跑。

    封卷柏在车里被晃的七荤八素的,他拿起手机正想给他爸打个电话,车里却突然受到了一下巨大的撞击,强大的后座力把封卷柏整个人给掀倒了过来。他被摔得头昏脑胀,胃里翻江倒海,车整个撞在了山边的护栏上,侧翻了过去。

    他最后的记忆就是被摔在一旁的手机,洒的到处都是的奶茶,还有王叔越来越模糊的呼喊和眼前红色的鲜血。

    “老大,已经活捉......是。”

    几个黑影远远的过来,像提溜宠物一样把他提起来......

    冷,真的好冷。

    明明现在已经五月了,怎么还会这么冷,像数九寒天的冰窖,他的身体像是整个被埋在了雪里。

    “唰——”他被人抓住头发从水里拽出来,平日好看精致的脸现在狼狈不堪,冰凉的水珠顺着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往下流,凌乱的发丝黏在脸上。当猛然间呼吸到久违的空气,他只顾着急促的喘息起来。

    “哈哈哈哈哈,封祁盛,看看你儿子现在这样子......我做的跟你当年比起来也就是洒洒水了......”一个看着和封卷柏他爸差不多大的中年男人拿着手机给他录像,把封卷柏狼狈的样子尽收其中。

    封卷柏的眼神冷的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盯着他看,其中的狠戾不言而喻。好像一头要吃人的野兽,看的让人心惊。

    中年男人猛然回过神来,为自己被这毛头小子的眼神吓到而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耻辱,脸上那道可怖的疤痕更显得狰狞,他像是恼羞成怒般又把他的脑袋往水里按。

    “咕噜噜”的水声淹没了所有的感官,唯有将要窒息的绝望紧紧把人包裹。

    等到那人终于泄愤完以后,封卷柏被折磨的已经全身都没有力气。只能跌坐在肮脏的水泥地上,身上穿的是好久没换的校服,从白变得灰扑扑。

    被绑住的手脚看得出他现在的处境,封卷柏被绑到这里已经有三天了,醒来以后他就在这个废弃的工厂里,到处都是积压的年久灰尘,王叔也不知生死。

    旁边有将近十号人看着他,封卷柏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因为想要逃跑被打了不止一顿。那个刀疤脸男人非常谨慎小心,似乎对他爸积怨已久,满是要杀了他们家的恨,只是除了折磨自己并不杀他,封卷柏不知道这人究竟想要什么。

    “喏,中午的饭。”旁边的人像是喂狗一样把一个破碗放在他面前。

    封卷柏咬牙,这碗里的馒头早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硬的可以当砖头使。

    他以为这是上天给他的考验,一切都会很快过去,他马上就可以被他如同神明般的父亲有如神兵天降来解救自己,脱离险境。

    等到出去之后,他一定要好好学散打,也一定要学枪。

    可是,他发现他想的实在是太好了。

    当他被绑在椅子上时,他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当看到自己的母亲走进来,后面还被那个刀疤脸男拿枪抵着头时,他感到诧异。当看到自己的母亲被男人按在身下猥亵强jian时,他感到一种将要把他整个人都击垮的深重绝望。

    少年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尖叫,挣扎的动作带着整个椅子都快要倒下,那声音里的愤恨好像隔着整个地狱在向他呐喊。

    封卷柏的嘴里马上被塞进了一团破布,他只能发出“呜呜呜”的闷声。从视网膜里映出的是两团白花花在交缠着的rou体,女人的绝望神情和叫骂,男人yin邪的叫着自己母亲的乳名,一切都太过残忍。

    他不敢闭眼,他怕自己忘记这个他想要手刃,把他整个人剁成rou泥喂狗的男人的脸。

    泪,渐渐模糊了他的双眼。

    封卷柏浑浑噩噩的,他感觉自己发了高烧,魂都像被抽空了。爸,快来救救你的儿子和妻子吧,你怎么还不来啊。

    似是听到了他内心的呐喊,五月十八号,封卷柏被人塞到车里,车子往码头驶去。

    冷而带有腥气的江风猎猎的刮在他们身上,四周满是拿着家伙的黑衣人,封卷柏被人拉到一根柱子旁,枪抵着他的后脑勺。

    他环顾四周没看见自己的母亲。

    封祁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昔日旧友,只觉得时间一晃而过,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站在远处的儿子神情焦急的看着他,好像要告诉自己什么事情,只是无奈于嘴里被布条塞住说不出话。

    “阿诺......”封祁盛不无悲伤的叫着他的名字。

    面前被称作是阿诺的刀疤脸男人像是被什么狠狠震了一下:“别叫我阿诺!自从二十年前你背叛我的时候,我们早就不是什么兄弟了!”

    “二十年前,二十年前......”封祁盛喃喃道:“当年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进监狱。”

    李诺眼里是快要溢出来的恨:“对啊,难为封爷还记得,在你用那种卑鄙的手段当上兴和帮的龙头的时候,你就该知道早晚有一天你要遭受报应。”

    封祁盛脸上闪过一丝痛苦:“阿诺,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我们当初一起当上红棍的时候说的话,你忘了吗?”

    李诺摇摇头:“你不配。”

    二十年,多么长啊。足以让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少年长成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足以让一个人心中的恨长成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是了,被陷害的昔日好友从监狱出来,第一时间纠集残部,找到已经翻脸的仇人,自然不是来叙话诉说想念的。

    “我老婆呢?”封祁盛问道。

    似乎是老婆这个字眼惹恼了李诺,他冷笑着:“老婆?封祁盛,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阿星是你老婆吗?!她应该是我的老婆才对!”

    “当年是我救了她,而不是你!”

    封祁盛被质问的不敢看李诺。

    李诺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封卷柏站在不远处,听不真切,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封祁盛,今天你还算是有点男人的样子,遵守了约定自己来。我们还是道上的规矩,今天你赢了,我就让你们走,我们一切既往不咎。要是你输了,你的一切都将被我拿走,因为那些本来就该是属于我的。”

    “......你早有准备,你根本就是想要我死,就算我赢了,你也会马上就让人杀了我儿子,逼我交出龙头的位置。”

    “我不会伤害阿星的孩子的。”

    封卷柏被绑着手,因为连着几天的高烧不退和吹着江风,他现在被冻得浑身直打哆嗦。他看到几乎是一瞬间,李诺身旁的人手乌压压的一片冲他爸而去,手上刀子什么武器都有。

    这样他爸会死的!封卷柏眼睁睁的看着他爸从游刃有余到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他毕竟是老了。

    最后简直就是被按在地上打,李诺挥挥手,让旁边的人散开,他接过自己年少成名时用的那柄青龙刀,脸上满是怀念的神色。

    然后他就一脸狰狞的向地上的封祁盛砍去!

    “噗”一声,是锋利的刀口破开rou的声音,但是封祁盛的脑袋并没有掉,挡在他身上的是封卷柏。

    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扑到他爸身上,替他受下了那一击。校服短袖单薄的布料被刀撕开,长长的伤疤顺着他的右肩一直砍到左后腰,鲜血直流,深可见骨,可想而知李诺这一刀究竟用了多大劲道。

    封祁盛把封卷柏掀到一边:“儿子,成王败寇,你以后记得替你老爸照顾好你mama——”

    还未说完,就被李诺一刀斩下了头颅,鲜血四溅。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在Z市叱咤了多年的黑道老大就此陨灭。

    父辈们的仇恨已然结束。

    温热粘稠的血液喷洒在封卷柏的脸上,他怔愣的看着滚到自己面前的圆滚滚的头颅,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爸爸死了吗?死不瞑目?

    “封祁盛,没人会知道你已经死了,我会让你安安稳稳的当你的‘龙头老大’的。”李诺提起封祁盛的脑袋,笑得快意,他大仇得报,现在正开心的不得了。

    他扭头看着好像已经吓傻了的封卷柏,拿下他嘴里塞的布条,拍了拍他的脸:“怎么,你吓傻了?”

    封卷柏依旧盯着他爸。

    “这么仔细一看,你长得倒和阿星蛮像的,你笑一下我看看,嗯?”李诺摸了摸他及肩的长发。

    “老大,老大,糟糕了。”一个小弟急急忙忙的跑过来,手里拿着电话:“他们说,他们说嫂子自杀了!”

    李诺心头大震:“阿星自杀了?!你在胡说什么?!”

    那小弟被这骇人的气势吓得差点站不住:“是,是,他们说昨天嫂子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今天进去一看已经,已经从窗户上跳下去摔断气了。”

    封卷柏的心里陷入一潭死水,还有什么比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父亲在自己面前被杀,而后就得知母亲也死了的消息更悲惨的?

    他在几天之前还是一个人人见了都要问声好的少爷,现在就变得如同丧家之犬什么都没有了。

    他哭也哭不出来。

    李诺沉默半晌,他提起旁边的刀,转向封卷柏,皮笑rou不笑道:“既然阿星死了,那你也没什么活着的必要了,以免后患,还是把你杀了。”

    封卷柏仓促的往后急退,他的后背被砍了一刀的那里火辣辣的疼,后面是碧波荡漾水流急促的霖江,前面是拿刀虎视眈眈的杀父仇人。

    “李诺。”封卷柏把他的名字在嘴边咀嚼。

    突然,他绽放出一个瑰丽而森冷的笑:“你记住,你现在杀不死我,将来也不会。最终死在我手上的人只能是你。”

    说罢,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一旁父亲的尸体,就纵身一跃,决然的跳入霖江之中。

    就算李诺快速的追了上去,也只是刀尖砍上了封卷柏的右肩,在那里又添了一道短短的疤痕。

    “都愣着干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找!”他气疯了。

    封卷柏的意识失去了一瞬间,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向一个方向游去。

    事实上,他并不是找死,他水性很好。而且他知道这里的水下有个小洞,很隐蔽,一般不会有人发现。

    他躲在洞里不敢出声,后背的两道疤痕被江水浸湿,长时间的浸泡好像已经发炎了,像两条蠕动的rou虫狰狞的攀爬在他的后背。

    浑身的血液好似冻结了一样,全身冰冷,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好想,好想,好想就这样睡过去......他似乎看见了爸爸mama坐在客厅里朝他招手......

    不行,不行!我还要给爸爸mama复仇,还要把他们的尸体好好安葬......

    他呆愣的在这个狭小的洞里待了一整夜,直到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

    封卷柏身体僵硬的游了出来,手指被泡的发软发白,在爬上岸的时候因为没有力气还滑了好几次。

    杀了人的码头现在没有丝毫血迹,安静的彷佛这里从未有人来过。

    他浑身湿漉漉的走在岸边,听见几声“来这边找找”的声音,急忙躲进了一旁的修船室。听见他们走过,才松下一口气。

    突然,他凝视着面前这张桌子上的剪刀——他举起剪刀,把自己留了十几年,连上学也没剪掉的头发“咔擦”一声沿着上耳廓剪掉了。

    这是mama喜欢的,她说自己留长头发比较好看,自己就一直留了mama喜欢的长头发。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剪掉。

    他低着头把剪掉的头发仔细的装进裤兜,突然想要复仇的怒火就“蹭”的一声烧遍了他的全身。

    好像一夜之间那个爱笑的男孩就消失不见了,只有满是死气的成熟压抑了他所有生机勃勃的幼稚。

    所有的软弱无能都使他痛恨自己。